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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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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后院传来一阵响声,略有耳力之人还能听出凌乱的脚步声及破空之声。
花珍之脸色倏变,他啧了一声,骂道:“竟然把人引到这来了!”说罢,他瞧了一眼陆止逍,对方虚弱地向他点了点头,花珍之又轻轻拍了下陆止逍的手背,转头对杨洛承三人说,“你们要找的人和要捉的人就在后院,杨司录请!”
杨洛承等人追着花珍之的身影迅速来到了后院,院中本晒了一片草药,如今却被人踩得满地狼藉,花珍之眉头倒竖,自身后抽出一支笔来,恨恨咬牙:“居然踩坏了止逍的药,找死!”
杨洛承注意到地上落了几滩刺目血迹,那熟悉的檀香味飘来,他心头一紧,顺着血迹追去,没走几步,忽见一个身影窜出,杨洛承想要横琴格挡,却被那身影给撞落了刚从琴身后拔出的墨石剑。
“走开!”
还没来得及捡起墨石剑,又被人推了一把,杨洛承敛起眉头,心道这人到底是敌是友?正在他思量之时,一柄雪亮长刀自眼前砍下,杨洛承下意识闪过身来,顺势将琴身拍向那长刀,挡住了致命一击。
“啊——”就在此时,一声哀嚎响起,长刀的主人胸口被射穿,汩汩鲜血自血窟窿中溢出,长刀与身体一同跌落在地,刺客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杨洛承呼出一口气,自他入朝以来鲜少动武,刚才那一击着实耗去了他大半力气,也好在那刺客被人杀了,若那刺客再来一击,他怕是要挂彩。
杨洛承抬头望了一眼替自己出手的人,四目交接,两人同时愣住了。
半块白玉面具将他的容貌遮住了一半,另半张脸杨洛承分外熟悉。
“是你……”
果然是五年前遇见的那个人。
来人并未作答,因为他来不及。机关弩对准杨洛承,他喊道:“快走开!”
杨洛承已感觉到身后逼上来的寒意,他在退开一步,就感觉一枚弩箭贴着耳畔擦过,身后又传来一声哀嚎。
躺在地上的男人大口喘着粗气,胸口一道入骨伤痕触目惊心,杨洛承伸手要去扶他,却见对方忽然睁大了双眼,发白的嘴唇张开,可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话来。
破空之声刺耳,杨洛承心惊,他来不及转身,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与他对视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哀愁,那一瞬,杨洛承想问对方为什么他要难过呢?
须臾后,那一抹哀愁消失不见,握着机关弩的男人垂下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把陌刀隔开了杨洛承身后射来的箭,燕麟然玄甲盾握在手中,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对杨洛承说道:“就是他。”话音未落翻过墙头就去追人。
舒止戈身形不如燕麟然快,他替杨洛承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墨石剑,把剑递了过去:“是狼牙刺客,我和燕麟然去追。”不得杨洛承答应,舒止戈抱着自己的琴也追了上去。
南市人多,刺客不敢往大路走,燕麟然与舒止戈一路追击,终在外城墙边拦下了三名狼牙刺客。
“刚杀得那么痛快,如今为何要跑?”艳阳照耀下,燕麟然陌刀闪着寒光,对准了三名狼牙刺客。
舒止戈横琴在前,曲指勾弦,荡起一波琴音,将狼牙刺客困在其中。
“活口一个就够了。”舒止戈对燕麟然道,“当心他们服毒自尽。”
燕麟然陌刀一挥,当先冲了上去:“我何曾让你不放心过?”
舒止戈勾弦的手一顿,没好气地笑了起来,自小在军中长大的人,从来都是这般耿直吗?
朗朗晴空之下,三名刺客不如黑夜那般能够隐藏身形,再加之他们遇见的是苍云军出身燕麟然及舒止戈,三人只能铆足了力气,从对面两人的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琴音泠泠,陌刀飒飒,燕麟然与舒止戈配合默契,未几便取了一名刺客性命,其他两名刺客见又失去一名同伴,手中招式大乱,燕麟然瞅准时机陌刀横斩,卸去了一名刺客的胳膊。刺客吃痛,他心知自己已逃不掉,但能保一人就保一人,他丢下长刀,自怀中掏出暗器洒向追击而来的燕麟然,燕麟然侧身闪过,却见另一边也有暗器向自己飞射而来,燕麟然心中一凛,他避开了第一枚暗器,却避不开这一枚。
好在舒止戈紧追在其身后,他勾起一根琴弦,气劲轰然炸开,将那枚暗器震了开去。
“你又忘了薛帅说过不可冒进了?”舒止戈假装不悦,他长剑跃上手中,丢下这句话就去追击另一名刺客。
燕麟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解释,横刀取了被留下的刺客的性命。
不过片刻,舒止戈押着最后一名刺客回来了,那刺客显然被舒止戈卸了下巴,合不拢嘴,口水直流。
燕麟然轻笑一声,迎上了舒止戈,不忘打趣道:“在雁门关里你都不愿与我睡一铺,今日却愿意押着这哈达子直流的刺客了?”
舒止戈没好气地白了燕麟晗一眼,没去接他的话,只道:“走了!”
燕麟晗扛起陌刀提起玄甲盾抬脚就跟了上去。
花珍之急忙点了昏倒人的几处大穴,杨洛承目光一刻未从那人身上挪开,直到花珍之收了针,杨洛承才松了眉头。
“又一次快死了跑我这来,也不知是你唐随影命大,还是我花珍之医术高超。”花珍之将手上的血迹洗了干净,抬眼看着站在床榻旁讷讷无言的杨洛承,啧了一声,“杨司录,知道你有许多事要问,但此刻问不了。”
人都昏过去了怎么问?杨洛承心中槽了一下花珍之,脸上却没什么奇怪的表情,他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心里全是疑问。这个人自五年前他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与这个人对视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对方应该一直在他周围。
“我不会打扰你救他,”杨洛承顿了一下,似是在思量什么,过了会儿他又道,“他与昨夜府中闯入刺客有关,我需得看着他。”
花珍之拉了下嘴角,他知道杨洛承在想什么,明明是关心唐随影,却又不敢说出口来。花珍之转过身,取了一段引魂香点燃,屋内瞬间弥漫着浓郁的牡丹花香。
“随你。点了引魂香,他一个时辰后会醒,杨司录要走要留请自便。”花珍之从杨洛承身边走过,在快要走到门口时,花珍之又停下了脚步,“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杨司录问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刺激他,不然这一身伤,我也治不回了。”
杨洛承一怔,他刚想问花珍之唐随影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痕,花珍之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燕麟然与舒止戈回到了不医馆,花珍之给他们二人指了个路,两人走进了后院屋内,就见杨洛承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发呆。
两人互看了一眼,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杨洛承是司录参军,还是得向他交代一声。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杨洛承回过神来,转头见燕麟然和舒止戈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杨洛承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奏本没找到?”
舒止戈点头:“人是捉到了,但他说他们根本就没从这个人身上抢到奏本。而且这人好像在我们来到洛阳前就在与这些狼牙刺客作对了。”
杨洛承拧了眉,他刚才走神是在思索为何这个人要夺下奏本又与狼牙刺客作对,这个人在燕麟然与舒止戈之前就曾与狼牙刺客交手,图的是什么?
“刺客呢?”想起昨夜被捉住的刺客服毒自尽,杨洛承有些不放心。
燕麟然抢了舒止戈的话说道:“被卸了下巴,丢大牢了。”
对于这样的处置,杨洛承比较满意。现在要弄清楚的,就是唐随影的目的。
片刻后,躺在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胸前那一道伤口止住了血,痛却止不住,唐随影发白的双唇微微张开,痛得他倒吸冷气。
杨洛承见人醒了,忙上前要去扶他,身后传来喝止声,花珍之扶着陆止逍跨进了屋里:“你最好别碰他,不然伤口裂开,我也束手无策了。”
花珍之将陆止逍扶到一边坐好,走至榻前搭了搭唐随影的脉象,过了会他收回了手,看着唐随影骂道:“这都第几次了,我赊你五年药钱什么时候还我?”
唐随影又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花珍之就指着杨洛承说:“要不就让杨司录替你还?”
忽然被人指着还债,杨洛承一时蒙了,倒是唐随影终于憋出了一口气来说道:“你讨债也得认人,杨司录与我非亲非故,凭什么替我还钱?”
“非亲非故?”花珍之抱着膀子揶揄道,“你跟了他五年,这也叫非亲非故?”
唐随影脸色忽然转红,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梅花镖,直接砸向了花珍之:“别胡说八道!”
花珍之识趣地躲了开来,他是算好了时辰进来的,知道唐随影这个时候会醒,他就过来看看,对方脉象还好,能开口说话,还能用点内力向自己掷梅花镖,花珍之也就放下心来,从杨洛承和唐随影中间让了开。
花珍之这一让,两人又四目相接,杨洛承清亮的眼眸盯着唐随影,唐随影扭过头,问道:“杨司录有什么尽管问。”
既然对方如此说,杨洛承整了整精神,问道:“奏本在何处?”
唐随影平躺在榻上,望着床顶的帷幔,回道:“丢了。”
“什么?!”燕麟然霍然上前一步,若不是被花珍之瞪了一眼,燕麟然恐怕会将人直接从榻上拎起来,问清楚个一二三来。
杨洛承也分外震惊,如果奏本丢了,为何那些狼牙刺客还一直追着唐随影?杨洛承比燕麟然冷静,他思量了片刻,恍然道:“追你的人不知道奏本丢了?”
显然唐随影更想与杨洛承说话,他“嗯”了一声,解释道:“昨夜在洛水畔,与那些刺客交手之时不慎将奏本掉在了洛水中,我要与刺客对招,来不及捡起奏本,只能见它沉入水中。”
“原来如此。”杨洛承沉吟,既然奏本掉进了洛水之中,那再寻也是寻不到的了。
燕麟然却是气愤不已,纵然有花珍之用目光威胁着,燕麟然这回忍不住了:“若不是你跳出来搅局,奏本不会丢,刺客我们也会捉住!”
杨洛承没有止住燕麟然,因为他也觉得如此,若不是唐随影凭空杀出来,他也不会一整日跑遍了洛阳,奏本也不会掉进洛水中找不回。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杨洛承耸眉,柔和的目光里带着一抹寒意,他看向唐随影,语气冷了些:“燕将军说的虽是气话,却也在理,你何故不屑?”
唐随影侧头看向杨洛承,他血刚止住,伤还未好,露在面具外的半边脸惨白如纸,那双眼眸里好似蕴藏了璀璨的星辰,杨洛承不觉被他给吸引住了。
“不屑?”唐随影反问,“杨司录是不知自己得罪了多少人,这几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又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杨洛承直视着唐随影,惊诧不已,唐随影说这些他立即明白了是何意思。这些年他屡屡与安禄山与李林甫作对,得罪了不少人,想杀他的比比皆是,只是自己一直无事,他以为安禄山与李林甫是想找机会在朝堂上整治自己,难道他们竟然想暗中下手不成?想到此,杨洛承背脊发寒,他再看向唐随影时,眼中满是感激。
唐随影被杨洛承这般看着有些不自在,他转回头,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一命还一命罢了,只要我没死,我就不会让任何人取你性命。”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杨洛承也失了神,半晌后,若不是花珍之一声笑,杨洛承怕还难回过神来。
杨洛承赧然地垂下眼来,笑道:“你这倒让我没法追究你丢了奏本一事了。”
“杨司录,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燕麟然还在气唐随影把薛帅的奏本弄丢了,听见杨洛承说不追究,燕麟然心里有些不快。
舒止戈用胳膊肘推了下燕麟然:“奏本丢了只能请薛帅再补一份了,而且人家是好心,若不是他一人引出了那么多狼牙刺客,只怕奏本早就到了李林甫和安禄山手里了。”
听得舒止戈这么说,燕麟然倒吸一口冷气,他刚才情急,忘了唐随影这一身的伤恐怕是为了引出那些藏在暗中的狼牙刺客才受的,燕麟然不由得对唐随影生了一股敬佩之意。
但舒止戈的话,却又让杨洛承对唐随影心生愧疚,他汲汲营营朝堂这么些年,竟忽略了身边最危险的地方,若这五年里没有唐随影的暗中保护,只怕自己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想到此,杨洛承不禁想到了被罢相的张九龄,他是长歌门出身,又是张九龄亲自教的,张九龄被李林甫陷害罢相黯然收场,若被九龄公知道自己亦被李林甫算计了这么多年而不自知,只怕九龄公要失望至极。
“可奏本没了,就没法告安禄山与李林甫,这可如何是好?”燕麟然着急地问道。
杨洛承思索片刻道:“只怕安禄山和李林甫等不及要动苍云军及朝中不满他们的人了,你们先回雁门关通知薛帅让他提防安、李二人,也再写一封奏本来,有牢中的狼牙刺客,或许还能搏上一搏。”
燕麟然与舒止戈点头,如今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