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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灰色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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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漾觉得,她和这个世界总是格格不入。她觉得人大都一样。就好像上台表演忘词时,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相似,看多了让人心生厌烦。
她喜欢观察人的微动作,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探索。学生会的面试也一样,有的人握住棒球服的第三颗扣子,打开,扣上,反复如此。也有人会蹂躏裤子侧面的拉链。苏漾知道这是正常的,她宽容的看着这些小动作的进行,更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她就爱看破不说破,抓住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勉强愉悦一下自己。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身在局中不知局”。她自以为的清醒并不是独一份的,只有自认为与众不同的喜悦才是独一份的。
苏漾拧开老式的水龙头,用细小的水流勉强掬了一捧扑在脸上。
她抬头,从生了锈的镜子里面看了下自己并不清晰的脸。刘海湿淋淋的贴在额头上,皮肤是透着光的白。好看的杏眼里面勉强看得出几分光芒,随着她颔首,光芒越来越明显。
苏漾有时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双看起来不谙世事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把洗手台上的眼镜戴上,刻意避过镜子。
眼睛并不是心灵的窗户。她灰暗了十六年,眼睛却从未蒙尘,她一点都不认为这是因为她心灵美,连侥幸都没有。
转身回班,即使是大课间,班里却一点也不闹腾。大家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苏漾坐下,用手把湿掉了的刘海拨到两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远处某一个不熟悉的男生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苏漾望过去,却发现他低着头奋笔疾书。
她默默低头,想起一句不知从哪本杂书里看来的话。“世界是灰色的,因为活得很辛苦。”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苏漾有种被击中心脏的感觉。别人一个不明意义眼神她都总是记着,哪怕这个眼神都不是给她的。她思考,琢磨,咀嚼,有事没事都把这件事搬出来梳理一番,再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论。这很耗费心神,让她过得压抑而内疚,让她时不时失眠,时不时疲倦。
苏漾突然感到有一双手抓住她的心往下拽。她常常有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就好像是演唱会结束后突如而来的像被潮水淹没般的失落。她失落的无法呼吸。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一点儿也不想改变这种状态。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有一种堕落的快感。
堕落是会上瘾的。抽烟会上瘾,喝酒会上瘾,对人有害的事情总有一层保护色,鼓励你维持这种快感。明明身处这样紧张的氛围,苏漾依旧没有读书的心思。她装腔作势的拿起笔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最后扔在了一旁。
苏漾趴在桌上梳理思绪。毕竟是夏天,趴一会桌上就粘上了汗,湿哒哒的。
“怎么了小样儿,”方芷琳拍拍苏漾的头,“大课间了去不去买鸡腿啊。”
不去,不想去。
“好啊!正好我也想吃鸡腿。”
“那走吧。”方芷琳一把把苏漾拉起来,苏漾与桌面接触的那一块微微刺痛。
南城附中的大课间足有25分钟之久,这时候,学校会非常人性化的把校门打开,放同学们去对面的小卖部买东西。然而附中学子似虎如豺,小卖部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于是每次买东西都像是地震了一般,没有身体素质的人还真挤不进去。
苏漾和方芷琳就属于挤不进去的那个群体。她们眼巴巴的看着勇士们带着战利品冲出重围,内心挣扎。
“哎,小样!非主流!”
“去你的,你才非主流!”
苏漾顺着方芷琳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正朝她们挥手。
“就你们这小身板还自不量力的想挤进去,省省吧。”他小跑着过来,把怀里的零食递上前,“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分你们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啦!”方芷琳对着他手上的零食挑挑拣拣,“肖潇你咋这么没品位,没一个我爱吃的。”
肖潇翻了个白眼,“不好吃你别拿。小样你快来挑,等下好吃的全被这个女人全部拿走啦!”
突然被点名,苏漾有些窘迫。她挥挥手,“方芷琳挑好了,我等会和她一块吃。”
“好嘞。”
远处有三俩个男生向小卖部慢悠悠的荡过来,耳边那两个活宝拌嘴的声音有些不清晰了。苏漾用余光瞟那个走在中间的少年,不知他在和同伴讨论什么,只看到他在笑,像一阵微风,吹进了苏漾的心里。
他好像总在笑,有这么多开心的事情吗?苏漾想。
往后的课上,苏漾一直想着他。她想,男生的好皮囊真是好,不像女生。她们大大方方的承认男生的帅气,却总要对比自己好看的女生吹毛求疵。除非那个漂亮的女生行为粗鲁,并不讨男孩子喜欢,否则是难以交到真心朋友的。
“这样一点都不好!”她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猛的回神,她才发现数学课已经过了大半,黑板上全是她看不懂的字符。她开始心慌。片刻后,她从书包夹层拿出美工刀。她撸起袖子,在满是疤痕的手上利索的划了一下。
皮肤是很娇弱的。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苏漾盯着伤口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平静下来。她总爱给自己一些惩罚,让自己对自己的失误不再愧疚,让她能释怀。
定神后,她又想划一下。可是却被方芷琳抓住了手。她看着她,眼圈有些红。她说道:“别伤了宝贝,我心好疼。”
苏漾鼻子发酸,险些没哭出来。她感受到了一丝爱意,却不敢再祈求更多——这样的爱太沉重了,她不该苛刻,也不敢祈求。
她快速的调整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袖口放下,“你别认真啊,我玩呢。”
她有抑郁症,方芷琳是知道的。她盯着苏漾,发觉了苏漾的疲倦。于是她轻轻抱住了她,说,“我爱你。”
她是浅浅的说的,毫不吝啬自己的爱意。
苏漾终于哭了出来,眼泪湿了一大片衣袖。她要把这些天的难过全部哭出来,她更为有人爱着不堪的自己而感动。
心理学家王教授和苏漾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你可以理解别人一时的爱,但千万不要感动自己。你反而要恨他们,凭什么给的爱那么不长久,平白让自己少了几分矜贵。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坦,你必须这么想。这就是对的。”
“那我岂不是个恶毒的人吗?”
“只是不愿原谅而已,又谈何恶毒?不要刻意去忘记过去,更不要逼自己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过去苏漾一点都没有忘记,可她释怀却也是真的。再回忆一遍,她竟真生出了点恶毒的想法,心情舒坦了不少。王教授总能拨云见雾,他是个很通透的人。
“我也想这么通透。”苏漾想,“这样世界也许是透明的,但也比乌烟瘴气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