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江湖远》顾皑皑

22、反间3

　　追魂索乃是魔族三大圣物之一。是魔族圣君用毕生功力炼制成的魔族邪器。此物十分妖邪，喜欢吸食将死之人的死气与记忆。若把它锁在将死之人的手腕上，它会记录下这人一生中所有记忆深刻的画面。待人一死，追魂索自然脱落，直到找到下一位宿主。

　　百年前魔族人肆虐人间，灭门前时常带着追魂索。用它来对付一些嘴硬之人，往往收货颇丰。此邪物大名鼎鼎，无人不知，不成想百年后重现于世了。

　　追魂索渐渐泛起幽光，众人只觉眼前的空气似在扭曲变形。须臾，眼前幻化出了一幕幕上任宿主记忆深处的画面。

　　画面色彩明晰，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暮冬时节，红梅园。

　　三位布衣青年踏雪而来，其中一人众人认得是高晗。彼时的高晗，眉目青涩，犹带稚气。仍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他身旁站着两位高大青年，黑衣男子年龄是三人中最大的，约莫有二十五六。另一位男子一袭蓝色布衣，约有十五六岁。

　　落雪簌簌而下，红梅盛开如火。三人在一方香案前，义结金兰。

　　“大哥，二哥！”少年高晗满脸稚气，结拜完后仰头便叫。雪落在了他发梢，映衬着他纯真明亮的黑眸，教人看得心中大怜。

　　蓝色布衣少年——也就是高晗口中的二哥，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无比斯文。众人心中揣测，看来这位蓝衣少年就是双圣子口中被误杀的二哥了，只是这三人似乎是结义兄弟，那为何这位二哥也会是高家人？众人看得一头雾水，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黑衣青年从怀中取出三枚玉佩，为两位义弟亲手带上。这玉佩与高晗熟识之人都认得，这么多年他一直佩戴着，片刻也不离身。就算是现在，也正悬在腰间。

　　高晗当然也看到了眼前的画面，记忆深处蚀骨思念的人此刻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痴痴看着，甚至想伸手去触碰。

　　画面却倏然一变。

　　画面中的大哥冲着两位义弟疾言厉色道：“高家家主为何要收养你们？你们想过没有？他已年近五旬，膝下众多子嗣，虽各个惊才绝艳。但几乎都是在外寄养至十二三岁时才回府，你们不觉得有蹊跷吗？”两位义弟想要出人头地的，高家正是一个契机，二人毫不听劝。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又过了些年，当年的两位义弟已是高府的五公子与六公子。五公子高昀，六公子高晗。

　　一个雷声隆隆的雨夜，高晗浑身湿透地冲进了高昀的房间。他一把握住高昀的手，“二哥，明日我便拜入青岚山派门下了，虽是外门弟子，但仙门向来神通广大。我一定找到办法解了我们的毒，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高昀体弱多病，虽兄弟俩中了同样的毒，但他身体已虚弱得不能下地。他捏着高晗的手，双目含泪，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高晗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高昀反复说着：不要管我。

　　三月，草长莺飞，万物欣欣。两位高家公子相对而立，高昀仍是一袭蓝衣，而高晗已是一袭青岚山派的轻袍。高昀看着高晗，眉目柔和，他斯文一笑，“我这边已经没问题，待你处理好了你的事，我们便一起离开。”说完垂目温柔一笑，补了一句，“再也不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高晗一直紧紧盯着画面中的高昀，脸上的泪横七竖八流了满脸。画面倏然消失，高晗神色慌乱，不停地伸手触碰着眼前虚无的空气。

　　追魂索泛起的幽光蓦地大亮，眼前的画面终于来到了高昀生命的最后一刻。

　　高家被灭门的那一天，迎来了一位贵客。六公子高晗带着灵州小王爷前来拜访，高家老爷见到小王爷自是乐得结交。态度之热情，招待之周到，令人难以与清风霁月的高家联系在一起。众人皆知，眼前的小王爷与高晗是双圣子兄妹所化，所有人都看得胆战心惊，怕下一刻画面忽地血光四溅。

　　高昀听得高晗回府了，去花厅找他。却见他似是不认得自己一般，只瞧了一眼便转开了眼。因出来得匆忙，他连玉佩都没来得及戴上。“小王爷”瞥了他一眼，留意到他腰间并无玉佩后也转开了视线。

　　高昀有些不知所措地离开了。

　　事发时，高昀正在自己厢房内。他听得府上下人惊呼走水了，打开房门一看后大惊，不远处升起了一道浓烟，直冲云霄，看这方向似是渊文阁的方向。紧接着便是一片惨烈的叫喊声，高昀霎时间就想到了高晗，忙冲了出去。没走几步他便浑身发起了抖，这一路上已是横尸遍地。而杀人的，竟是“高晗”。府上所有人都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高晗”一招毙命。

　　虽然高昀也恨透了高家，但眼前这一幕仍是震得他肝胆俱裂。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高晗”。一脸冷漠，出手极狠，看也不看那些垂死挣扎之人，人命在他眼里似草芥蝼蚁。

　　看着渐渐走近“高晗”的高昀，众人惊惧不已。

　　跪地的高晗早已浑身僵硬，他看着高昀，绝望没顶而来。

　　二哥……你临死之前竟以为是我杀的你吗……

　　“阿晗，你怎么了？”就算是到了如此地步，高昀仍是带着斯文的笑意，但一双手却止不住
　　的颤抖，他缓缓抬手想去触碰“高晗”的脸……

　　下一刻，一团黑气却洞穿了他的心脏。

　　高昀倒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抹斯文的笑意，他摔倒在“高晗”的脚边，咳血不止。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抬头去看他的三弟，但目光所及之处却令他整个人猛地一阵天旋地转。高昀用带着血的双手，缓缓攀向了“高晗”的长袍下摆。

　　“玉佩……玉佩呢？”高昀又是吐了一口血，埋着头，死死抓着“高晗”的长袍。

　　狂妄的神态，陌生的眼神，狠绝的招式……除了一张皮相，眼前之人哪里像他的三弟？

　　高昀的脸色渐渐灰败，思绪却渐渐明晰。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你不是阿晗……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晗此刻虽受伤严重，命不久矣，脑中却很清醒。冒充高晗的此人应该与高晗熟识，否则一言一行不会模仿地如此相像。高昀也很清楚高晗想灭高府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自己的死，绝对不在他的计划内。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怀疑过高晗。而高晗，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高昀又是一口血喷出，艰难道：“请你告诉高晗，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怪他。让他好好活下去，离开高家……”

　　直到此时，双圣子化作的高晗才意识到他似乎是杀错了人。

　　高昀的眼神已涣散，一双温柔的黑眸渐渐失去聚焦，他闭着眼睛，喃喃道：“大哥，对不起。不该不听你的劝阻来了高家。”

　　眼泪混着鲜血缓缓流下，“好想再回一次梅园……阿晗……阿晗……”

　　他死死攥着“高晗”的长袍，却致死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的记忆中，他的阿晗永远是那个天真明朗的小少年。

　　“哥哥，他似乎是高晗那位二哥。你杀了他？”双圣子胞妹化作的小王爷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已闭目的高晗，目露怀疑。

　　“他二哥我已打晕了扔在府门口了。这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双圣子丝毫不为他可能杀错了人而有任何慌乱。

　　双圣子的胞妹略一思索，恍然道：“难道高晗说的二哥乃是他的结义二哥，并不是高府的二公子？”

　　双圣子看了一眼地上的高昀，狠狠一脚踹了出去，“高晗不是说他二哥带着与他一模一样的玉佩吗？在哪儿呢！”已经死去的高昀，被他一脚踹出去几丈远，“要怪只能怪高晗这废物未交待清楚。如此看来，高府一人都不用留了。”

　　说完，二人不再停顿。沿路大杀四方，未留一个活口。

　　不远处，高昀躺在血泊里。满脸的血污里，依稀还能看见清隽的眉眼，一如梅园初见时的斯文儒雅。却再无生气。

　　看完眼前这一幕幕，所有人都惊在原地，震撼不已。

　　过了许久，一声凄厉的惨叫自高晗喉间传来。他整个人已状似疯魔，一双眼睛爬满血丝，仿佛要择人而噬。若是此时双圣子还在，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与他同归于尽。所有人静静地看着高晗发泄，无人说话，但每个人心中都有无数疑问。

　　“高公子。”不知何时从帐篷内出来的温亦欢缓缓走近了高晗，身旁跟着凤侨与郎梧。她轻轻叫了一声高晗，在离他几步远处看着他。

　　梨花山庄的几位看到温亦欢后一惊，纷纷想冲上前去把她揪下来。

　　“高公子，那日我在高府渊文阁发现的记录册，也是你伪造的是不是？”温亦欢轻声细语地问道，看着高晗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

　　高晗赤着眼睛看向了她，承认道：“是。”

　　温亦欢缓缓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如此。她曾亲眼见过渊文阁被焚烧后的残骸，连金丝楠木书架都化为了灰烬，更何况一本普通的纸册？当时找到了线索兴奋不已，没有深究。可方才看到追魂索引出的画面，分明是渊文阁先着的火。渊文阁在高府最僻静之地，却先惨遭毒手，肯定不是偶然，被焚烧的时间也最久，定不可能还会留着一星半点的所谓线索。

　　高晗声音嘶哑，缓缓说道：“真正的记录册早就被焚烧殆尽了，我重新做了一本烧了半截的扔了进去。但我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它的会是你。”

　　高晗渐渐冷静，语气却愈发的冰冷，“你心细，却不闻世事。虽是知道了古怪，却并不知道顾广麟就是小王爷的名讳。那日你忽然问我顾广麟一事，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什么在试探我。情急之下，只得告诉你那就是灵州小王爷。”

　　温亦欢看了她一眼，瘸着腿往后退了一步，“就算那日我没问到你头上来，你也会想办法让我知道顾广麟就是灵州小王爷的名讳。因为那时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对吗？只是你没想到，我与宁公子、凌平道长是秘密去的灵州。事后青岚山派行踪暴露，我再回想起当日之事，才觉出不对劲。当时在琉璃镇唯一知道高家灭门案可能与灵州王府有纠葛的，除了我们三个，可能就是你了。因为除了宁公子与道长，我还问过你顾广麟之事。”

　　高晗正色看向了她，没有接话。

　　“你故意把我们在双圣子胞妹受伤之时引去灵州王府，又故意迟了许久通知双圣子。导致他根本来不及布防或者撤离，你算准了他不会丢下他妹妹，算准了他会与我们硬碰硬。”温亦欢想通了所有，语速渐渐流畅，“你是在报复双圣子错杀了你二哥，所以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手足之痛，对吗？”

　　提起高昀，高晗情绪再一次失控了，“没错！我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妹妹被你们生擒再无重聚之可能！可惜他妹妹没有死在他眼前！”

　　温亦欢还待再问，被走上前去的温亦臣一把拎了回来，他沉声问道：“高公子，你为何如此恨高家？”

　　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一切缘由皆因高昀与高晗被高家收养后而起。高家为何要对他们下毒？梅园结拜中的大哥又是谁？为何到高昀死都未再出现？还有为何高家被灭门，地处偏僻的渊文阁会首先遭殃？众人心中好奇不已，但都不敢出声，怕再刺激了高晗。

　　“高家。”高晗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恨意，“清风霁月的高家，内里有多污秽不堪外人又如何得知？或许高家从前确实高洁不争，不惹尘埃。可到了本代，高麒这老畜生根本就不能生育。如何维持得了高家的声望与香火？”

　　诸派众人闻言便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高麒不能生育？可高家明明子孙繁盛，且各个惊才绝艳、身怀绝艺。

　　“高麒这老畜生为了高家的声望与富贵，不惜从各地搜罗天赋异禀的少年为他所用。对外声称皆是在外寄养历练至十二三岁才回府，实则统统都是养子。若是好好对待这些少年倒也罢了，这老畜生唯恐不是亲生怕有异心，早早给这群少年下了蛊毒。”高晗浑身都抖了起来，可能是又想起了他二哥中毒时的模样。他胸膛不断起伏，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与他腰间正悬着的那块一模一样，是高昀的遗物。

　　经历了方才刻骨的仇恨与悲痛，他此时已如一潭死水。只有眼泪还在不断汩汩而下。

　　“从未有人像你这般信任我爱护我，我却害死了你。二哥，我对不起你……”他说地极轻，众人都未听清。可温亦欢站得比较近，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看向高晗的目光立马复杂了起来，高家家主高麒确实恶贯满盈，但其余满府众人又何错之有？白白殉葬，岂不无辜？高晗丝毫不顾念旁人，屠了高府满门，却错杀了自己的二哥，冥冥之中，当真是一报还一报了。

　　“高晗！”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子夜忽然一声厉喝。

　　只见高晗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就反手一剑洞穿了心脏，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回过神来。宁子夜是最早看出高晗不对劲的，饶是他飞快往前抢了几步，却也来不及阻止。高晗手腕上紧扣的追魂索再次泛起幽光，渐渐脱落。

　　正在此时，凌霄宫的大弟子沈悱猛地抛出了一只乾坤袋，飞快罩住了追魂索，随后一道黄符跟上，把追魂索牢牢锁在了乾坤袋中。沈悱收回乾坤袋，对众人道：“此物太过阴邪，断不能重现于世。就暂且封存于凌霄宫吧。”

　　追魂索保存于四派之首的凌霄宫，倒也合理。可也用不着动作如此之快吧？诸派点头称是，内心却都在暗自嘀咕。

　　人魔入口已被封印，高家的灭门案也找到了真凶。可仍是有诸多谜团不知所然。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高晗，众人内心一阵唏嘘。看向青岚山派的目光也多了丝探究，高晗怎么也算是青岚山派的弟子，却没想到暗通魔族。不知这青岚山派该如何善后？

　　仙门诸派搜寻了一遍战场，看看是否还有魔族的漏网之鱼，须臾，真发现了一个来不及被吸进阵内的倒霉蛋——正是那阎冥。因被宁子夜追着一顿暴打，阎冥失去了意识，离封印阵也着实远了些，因此竟还滞留在人间。他此时已恢复了意识，正被几位仙门弟子扭送着送来，他看了一眼四周就知大势已去，竟也颇为平静，只不过在看到宁子夜时仍控制不住的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小白脸，老子不就摸了你一下吗！你追着我打了一路作甚！你的脸这么金贵摸不得吗！老子还就是摸了！假正经！臭闷骚！”

　　众人：“……”怪不得之前宁子夜盯着他一顿殴打，原来如此！

　　阎冥不断叫嚣着，唾沫横飞。见宁子夜看他的目光如看一头待宰的猪，不由更是气结。在经过温亦欢跟前时，他忽然目光一闪，猛地挣脱了左手，一扬手朝她洒了一波黑色粉末。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不及反应。温亦欢本就脚腕受伤，根本来不及后退，虽然她极快的闭气转过了头，但眼睛来不及闭上，仍是遭了殃。一双眼睛登时火辣辣的疼痛，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捂着眼睛摔倒在地。

　　“师妹！！”梨花山庄的几位吓得齐齐惊呼。

　　离她最近的宁子夜一把抄起了她，却见她眼睛紧闭，不一会儿竟是流了两行血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