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难却》灯轻

39、难却

　　Chapter39

　　苏半棠保持着回头看的姿势，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看着靠坐皮椅单手刷手机的沈灼，车窗外变幻的天光落在他周身。她就这样看着他。

　　下午多云转阴，有阵风，灰蓝色笼罩在这个一月的冬季的天空。

　　空气沉闷了大约五秒，沈灼终于从手机上抬眼，屈尊降贵朝她瞥去。然后盯着她看了会，笑了，"还怎么？”

　　仿佛在问，都是你男朋友了，还怎么？

　　“……”苏半棠抿唇。

　　是，沈灼都亲口承认她和他是男女朋友、还主动赔笑了，她还想怎么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真的，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不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吗。

　　可是现在心里头这种感觉……就好像收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巨大礼物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的。
　　什么都得到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得到。

　　“那沈灼，”半晌，苏半棠深深吸气，拽了拽安全带，牵动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

　　她下巴朝沈灼身边座位指指，存了两分试探，“你把你那件大衣给我。外面蛮冷的，待会下车我再披你一件外套出去。”

　　沈灼挑眉，转头伸手把那件深灰色大衣勾过来，“这个？”

　　“对。”

　　沈灼闻言瞧了眼裹得严严实实的苏半棠，又淡笑，“给了你我可就真没衣服穿了，大冬天你想冻死我，小没良心。”

　　“你又不怕冷。”

　　“我怕。”

　　他避重就轻的，说话总是绕开苏半棠期望的关键点，苏半棠干脆把话直白挑明，“我的意思是，你刚刚在活动现场都能把你西装外套给韩以宁穿，那你的大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给我？”为什么就不能多偏心下我？

　　“……”沈灼表情一顿，终于被她说得说无可说。

　　他收敛笑意，定定看了她片刻。
　　到最后却只是嗤声一叹，把衣服放回原位，不再重复解释了。

　　两人间差点就能缓和下来的关系，终是在苏半棠直白不讳的诘问下宣告破裂。

　　苏半棠也知道。
　　感情里总要有人当傻子的。或者表面装也要装出傻来——有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不必非得钻牛角尖求得个答案。两个人的戏台，他佯装糊涂，我接戏配合，这样，一出戏才能完满唱下去。
　　可偏偏苏半棠不愿做这傻子。

　　她一言不发转回了身。
　　也不是真想要沈灼那衣服，只是如今心里到底有些失望。或许做不了傻子，就是容易失望。

　　车子又过了个十字路口，片刻后，苏半棠在副驾说："在前面路边把我放下来吧，我先下车了。"

　　才开到福宁东路，距离她公司大厦还有好长一段路途。

　　“现在就下？你怎么回公司。"沈灼问。

　　"地铁，下去再走走就有地铁站了。"

　　老卢观察着路况，"前头有监控探头，不太好停车啊。"

　　苏半棠看了看前路，又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瞥了眼沈灼——也许是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他此刻会不会焦灼或者不悦，然而只在镜中看到他线条冷冽的下颚。

　　她心中百转千回，正酝酿着语句，便听此时沈灼长叹一声，开口了：”那就找个方便停车的地方。”他对老卢说着，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疲倦，”前面路口转弯进去，让她下来吧。”竟然真的连声挽留也无，就这么让她走了。

　　-

　　风很大。
　　苏半棠拢紧领口，沿人行道向前。她一身摩卡色短款羽绒服，黑色长裤马丁靴，瘦长的一道背影，碎发发丝扬在风中。

　　豪车与她在路口分道扬镳，汇入车流。

　　沈灼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方才那只首饰盒，黑色丝绒盒被他往空中一抛，一接，像个无关紧要的玩意似的，叫人完全想不到盒中物的价值。

　　他面色平静，眼睑半敛着，手上惯性地做着动作，目光却定在车内某一点，像是在想事。

　　老卢没出声打扰，车内空气比先前苏半棠在时还要滞闷。

　　沈灼喜怒少形于色，但老卢凭经验觉得，沈灼这时候的心情并非如他面上那样平静，甚至可以说心情不佳。小盒被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抛接，轻闷响声不停，听得人多少能感到沈灼此时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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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地铁时天光还亮着，等苏半棠出地铁站，夜幕已经升起。

　　她逆着街灯与人流，在写字楼下的瑞幸买好生椰拿铁，然后回到公司，把咖啡带给阿舞和小圣，又和一些同事简单聊了点活动现场的事，接着就回工位开电脑开始干没忙完的活。

　　但难免还是会有人从工位窜过来打扰，问她探听“现场帮韩以宁披衣服解围的男的是谁呀”，“嘉宾座次表上有没有看到他名字啊”，一类的问题，苏半棠随便敷衍了过去。

　　开放式的大办公区，白色日光灯明晃晃。傍晚五点多，这个时间点还有大半同事留在这里，自由散漫地或赶工或闲聊或摸鱼玩手机。

　　干广告这一行的，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每天5G上网冲浪，刷新闻刷微博刷热搜永远冲在吃瓜第一线。于是当苏半棠正好端端坐在位置上写周报时，猛然间便听工位对面的妹子发出一声惊叹：

　　“啊，韩以宁居然有男朋友了！两人一直在秘密交往？！”

　　苏半棠一愣，打字的手一抖，在文档里按出一串空格。

　　回过神，周围摸鱼的同事们已经闻风而动，全凑过去看八卦。

　　“家人们，快看热搜！”

　　苏半棠也不由停下手中工作，摸出手机点进微博。赫然就见 #韩以宁 恋情曝光# 的话题明晃晃挂在热搜第二位。

　　再点进话题，热门微博里几个知名大V娱乐号俱都发了相似内容——好几张不同角度抓拍的“恋情”照片和视频，配以一段分析韩以宁已有年轻英俊的富豪男友的文案。

　　苏半棠眼睛一瞬不瞬浏览着。
　　照片视频中与韩以宁同框、所谓“绯闻男友”的男人，她熟得不能再熟——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从他的豪车上下来——沈灼。

　　照片基本是今天现场活动的图，有沈灼匆匆上台为韩以宁解围的画面，有两人共同步入电梯的画面，还有两人在停车场时亲密谈话、韩以宁主动拉住沈灼衣袖的画面。

　　苏半棠头脑放空了两秒。接着才找回神思。

　　其实都只是一些捕风捉影刻意截取的场景罢了，当时她就站在离他们一两步的地方，更别提旁边还有沈灼姑母、送行的老总以及许多工作人员。

　　所以苏半棠清楚知道这新闻不是真的。她拼命告诉自己，反正又不是真的。况且明星工作室也经常会故意放一些似真似假的料来给艺人炒热度。

　　但路人往往并不在意真相如何，他们只想看流量艺人又有什么花边新闻给自己提供乐子消遣。

　　网络上的关注点已经快进到开扒韩以宁男友身份是何、两人过去交往的蛛丝马迹这些话题上。

　　有同事刷完微博扭头来问：“今天去活动现场出外勤的是苏半棠吧？棠美女，你晓不晓得韩以宁他们怎么回事啊，现场有没有八卦？”

　　相同的问题苏半棠今天已经答过多次，她压下情绪，摇头客套笑笑，“噢，艺人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却听到同组的胖子立马接话说：“我怎么觉得，韩以宁这个圈外男友，长得也蛮像苏半棠你那个男朋友的啊！就上次圣诞我们吃烤肉，在商场外面都见过的！”

　　苏半棠心中一拧，面上却不改色，继续公式化地笑，“哪里像了，又不是同一个人。”

　　其他同事也笑了：“对啊小胖眼瘸认错了吧，我们这种广告民工怎么可能认识明星富豪那帮人啊！”
　　“要是认识还用得着天天狗一样在公司加班搬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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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以宁这热搜上得突然，下得也突然。
　　苏半棠他们聊完没多久，再刷新app，恋情新闻便忽然从热搜上消失不见，广场超话论坛干干净净，全网再无相关讨论。

　　很明显的被人为撤下清理了。于是便引发八卦众又一轮讨论。

　　苏半棠整理好心绪想继续工作，然而手却总是不由自主点开手机，滑进与沈灼的微信聊天框。依然想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韩以宁的热搜是什么意思？你的澄清呢？就不能跟别的异性保持下距离？

　　犹豫半天，最终她一皱眉，按灭手机，投入了工作。暂且不再去理睬那些搅人心烦的事了。

　　那之后苏半棠没跟沈灼再联络，心里堵着一口气，就这么把他晾了几天。当然沈灼也半点没主动来找过她。

　　时逢农历年底，工作上堆积的事一大堆，一些供应商急着要把事情在年前搞定，一些客户又急着要春节活动的方案细节，苏半棠连续加了六天班，每天深夜到家，睡没多久又去公司。

　　而那张英语班的宣传传单，也依然被苏半棠好好的保存着。她总是忘不了那天沈灼把传单递还给她时的眼神。

　　在盯着沈灼的微信头像出神的好几个瞬间，苏半棠有动过报班的心思，但想到积蓄想到开销想到要换个更好租房的计划，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便每天站在二号线早高峰人挤人的车厢内，在浑浊的空气里努力清醒脑子，戳着英语学习app记背单词语句。

　　单方面与沈灼冷战了一周后，这一天苏半棠带着笔记本电脑正要去悦声开会。
　　下到大厦一楼刚出大门，就听到有个年轻男声在外面喊：“棠棠！”

　　苏半棠找了一圈，发现竟然是江禹川在前边叫她。他一边关上跑车车门一边三两步朝她走过来，骚紫色的兰博基尼特别嚣张地就停在写字楼前的马路上，也不怕被贴罚单。

　　“下来得正好，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江禹川一身轻装，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硬纸袋，把袋子递过来。

　　苏半棠一眼看到袋子里装着的黑色首饰盒，正是多天前沈灼本要送给她的那一个。

　　她眉头不自觉轻蹙，看回江禹川，摇头正色道：“这我收不了。我现在还要去客户公司，你帮我还给他吧。”

　　说完就要点头示意离开，江禹川急忙上前挽留，“棠棠棠棠，别啊。”他不由分说把袋子塞过来，“沈灼哥要给你的，我都跟他打包票说一定会送你手上，你不收我任务不就完不成了吗！收吧，不然夹在你们中间我也很难办啊。”

　　江禹川开始卖惨，苏半棠看看他，又看看首饰盒，不以为然又有些好笑，“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送。”

　　“我就一个送货上门的我哪知道，估计他太忙了吧。总之东西我一定要送到！”
　　“看在川哥我的面子上，棠棠你……”……

　　江禹川都说了这么多，再拒绝下去就真有些矫情了。

　　苏半棠深吸口气，猛一用力把纸袋接了过来，带着股气势汹汹，教江禹川都愣了一瞬。

　　她低头看了看黑色丝绒盒，心底有些难过和不甘不愿，想着她怎么会喜欢上沈灼这个人。然后对江禹川说：“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闲得很。对了，上次韩以宁热搜的事棠棠你也知道了吧？韩以宁工作室自作聪明的买热搜……”

　　苏半棠微微睁大眼，捏紧了手中袋子。

　　-

　　苏半棠收下首饰的当天晚上，她暌违已久地收到了沈灼主动发来的消息。

　　沈灼：【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苏半棠当即在输入框里敲下了“忙，没空”几字，却迟迟没发送。对着沈灼的消息怔神了一会，才皱皱眉，把刚刚打的全部删除，重新输入了硬邦邦的两个字：

　　苏半棠：【几点。】

　　地点约在了淞城中心的莱美露兹，时间晚七点。

　　第二天是周日，苏半棠白天补觉，晚上赴约。她是揣了点找茬的心思去的，也懒得打扮，带着昨天江禹川给她的小纸袋，刻意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

　　到了六十多层的餐厅，在侍者指引下在窗边的景观桌位找到了沈灼。他正在接打电话，身形融在华灯初上的都市夜景里，指尖点着雪白桌布，有些漫不经心。

　　苏半棠走近，一股脑把纸袋甩在了沈灼面前，力气大得差点把他跟前一杯气泡水撞翻。

　　沈灼眼疾手快护住摇摇欲坠的玻璃杯，挂断电话，抬眼看向苏半棠。他瞧着她恶狠狠的架势，面上却露出笑：“有话好好说，把气撒给杯子做什么。”

　　不了解的外人这时恐怕要以为沈灼是个好脾气的人，可苏半棠一看他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就来气，抿紧了唇，过了会说：“东西已经还你了，我走了。”

　　“小棠。”沈灼放下手机起身，“等一等，吃过饭再走。”

　　“不用，我就是过来还个东西。”

　　“我们昨天可是约好了。”

　　“谁跟你约好了？我又没答应和你吃饭。”

　　沈灼眉梢轻扬。他这神情，仿佛她又在无理取闹了一样。苏半棠甚至潜意识里还真的在他这种目光注视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耍脾气耍得过分了。

　　所以在听到沈灼下一句只是平静说，“我们已经大半个月没好好一起吃顿饭了”时，她的第一感受竟是有点松了口气。
　　可是回头想想，她明明就没有无理取闹，为什么自己要反思，情绪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沈灼扬扬下巴，自然而然朝苏半棠示意了一下座位，“坐吧。”

　　苏半棠理智回了笼，没照他的意思落座，而是摇头。

　　恰逢此时侍应生送来餐前开胃甜点和面包，她直愣愣杵在桌边，直接就挡了侍应生的路。

　　沈灼说：“吃的都送来了，别为难人服务生了。”他弯了弯嘴角，“小棠，我们好好谈谈。”

　　当沈灼真的想留人共进晚餐时，被挽留的那方其实是很难拒绝的。但苏半棠没接话，只侧身给侍应生让了让。她怕一说话就对沈灼妥协了。

　　沈灼也还站着。在侍应生上前菜的间隙，他垂眸捞过桌上那只纸袋，拿出丝绒盒，打开，将那条静静躺着的蓝宝手链取在了指间。随后像是顺手似的，捉住因避让而站到他身边的苏半棠的手，手指顺着她光洁白皙的手背，滑到她细腕，将冰冰凉的蓝宝石手环搭在了她腕上。

　　宝石金属酸凉的触感叮得苏半棠一个激灵，马上便要抽手回来，却被沈灼牢牢捏住了腕子。男人像是料定了侍应生在摆盘时她不敢大幅度动作，不紧不慢地为她将手链的锁扣细致扣好。

　　鹅肝棒棒糖和栗子面包上完的时候，首饰也恰好佩戴完成。

　　梨形切割的蓝色宝石，镶以碎钻，在静谧的餐厅灯光中光泽流转，沉冷瑰丽。苏半棠总算把手抽了回来，腕上凉丝丝，又夹带着沈灼手掌指尖留下的温热。

　　“小棠，很漂亮。”沈灼说。

　　苏半棠研究拆下链子的动作一顿，抬头往沈灼看去。沈灼顺势又牵过她手，帮她理了理冬衣层叠的袖口。

　　他说，“小棠，这是你男朋友送给你的礼物。”而后视线对上她的眼眸，微微笑得有些不讲道理，“你要是不喜欢，他可会伤心的。”

　　苏半棠忽然发现沈灼某些时候是个很自我的人——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想要她收的东西一定会让她收下。隐藏在温柔表象下的自我。

　　而他一句“你男朋友”，几乎就让她先前生的气瞬时土崩瓦解，就让她能心甘情愿收下他的馈赠。

　　她是不是没出息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