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51、醒来

　　段梦跟在前行的队伍中央，心里不知怎的竟隐隐萌发出一股不安，这感觉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小庙而缓缓扩张，像一只无形的手正慢慢蓄力攥紧他的心脏，令他的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直生出一股想要立刻转身逃走的冲动。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方大人停了下来。

　　段梦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行至南柯庙的门前。

　　仿佛预料到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只见那两扇一向对外敞开的大门此刻正紧闭着，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几个应捕走上前去用手推了一把，没有推开，便又狠狠踹了两脚。老旧的木门晃动了两下，却仍是没有打开，仿佛是被谁从里面给锁上了。

　　“少在这装神弄鬼！我知道你在里面！”那几个应捕仗着有方大人给他们撑腰，胡乱叫嚣着，又用身体狠狠将木门撞了几下，可没想到那木门嘎吱响了两声，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相当牢固，凭他们几人赤手空拳的，根本无法打开。

　　“你们退后。”一直默默跟在方大人身后的杨道长掸了掸落在衣上的碎雪，开了口：“让贫道来罢。”

　　他骑在马上，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两张黄符，嘴里低声念叨了句什么，接着向前一挥，那黄符便像长了眼睛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啪啪两声，贴在了两扇木门之上。

　　接着，杨道长收回双手，在胸前结印蓄力，正蓄势待发之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木门竟向着里面微微打开，接着有一人从昏暗的大殿中走了出来，恰恰停在大门打开的那一道缝隙间，淡淡地抬眼看向面前的这一队官兵。

　　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衫，瘦瘦弱弱的，眉清目秀的脸上一片苍白。
　　不是别人，竟是——

　　“阿梦？”

　　站在一边的张子冲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叫出了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大殿中走出的林梦远看起来却并不似张子冲那般吃惊，只是冲他笑了笑，轻咳了两声，抬起手来对着同样愣在原地的方大人作了一揖，开口道：“方大人，好久不见。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方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皱起眉头开口道：“本官来此，自然是要为民除害。只是不知道林少爷这大清早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梦远眨了眨眼睛，身子不易察觉地摇晃了两下，脸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他迟疑了一瞬，正要开口，就见一道黄符迎面飞来，刷的一下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段梦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方大人身边的杨道长。

　　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袖中拿出了一面八卦镜，正直直地对着站在门口的林梦远，振振有词道：“我是天目，与天相逐。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随着他的咒语，那八卦镜蓦地发出一束金光直指林梦远胸口，接着，林梦远胸口上的那道黄符便与之辉映般从中心开始燃烧起来。

　　“这是......！？”林梦远显然被吓了一跳，伸手便想揭去贴在胸前的黄符，怎料他还未触碰到那符纸，浑身就像是过了电一般一个哆嗦，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倚着门框倒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本就苍白的皮肤似乎又退了一层颜色，连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也变得一片雪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这漫天落下的细雪一般，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失。

　　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段梦看着林梦远那一袭白衣白发，忍不住就联想到之前夜里在南柯庙外看到的那个惨白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惊涛骇浪，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围观的人群看到这变化，也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一步，只有几个林家的帮工想要冲上前来，却被周围的衙役和应捕拦在了外面。

　　方大人似乎也吃惊不小，愣了半晌，才拍手笑道：“杨道长果然法力高强！只是没想到这林家小少爷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妖怪，果然是不容小觑，本官都差点被他给哄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想让旁边的衙役将倒在地上的林梦远给他绑过来，旁边的杨道长却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方大人且慢。”他有些警惕地眯起眼睛看向软倒在庙门口的林梦远，道：“我这八卦照妖镜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就算是千年的妖怪，在这镜子的一照之下也是要现出原形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面前这怪物身上明明带着妖气，在这一照之下却竟然只产生了些许变化而不现原形，可见其定是耍了什么花招，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妙。”

　　“你这牛鼻子，说谁是怪物呢！”人群里传来一声怒喝，段梦回过头，发现张工头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正挥舞着拳头与两个拦着他的衙役缠斗在一起：“这孩子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定是你使了什么妖术障眼法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经他这么一说，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间又产生了一片骚动，似乎有不少人已经从刚刚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赞同着张工头的说法。

　　面对众多质疑，杨道长却毫不惊慌，只是嗤之以鼻道：“一群愚民！这照妖镜只会对妖怪产生反应！你们自己被妖怪骗了多年还不自知，简直像是活在梦里！”

　　见这道士不但口出狂言，还一脸鄙夷之色，围观的人们更是群情激昂，周围一时间变得有些闹哄哄的。

　　“够了！”方大人那本来就不多的耐心似乎终于被消耗殆尽，出声喝道：“是不是妖怪，试一试便知道了。你！给我上去捅他一刀！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方大人说着，用脚踹了站在旁边已经呆若木鸡的张子冲一脚。

　　张子冲被踹得踉跄了几步，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犹豫了一瞬，上前两步拦在了方大人与林梦远之间，鼓足勇气开口道：“阿梦他不可能是妖怪的！请方大人三思！”

　　方大人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朝着张子冲啐了一口：“一群废物！非要爷亲自动手！”
　　他说着将手伸进腰间的暗袋，在周遭一片乱哄哄的环境中，竟掏出一把褐色的左轮手枪来，直直地指向前方。

　　“滚开！”他对着拦在前方的张子冲道。

　　然而张子冲却不知是因为被吓软了腿还是倔劲上来了，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还张开了双手，将身后倒在地上的林梦远护得严严实实，求情道：“方大人！”
　　可方大人却并没有念及往日情分，道了一句：“这可是你自找的！”便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等等！”
　　看到这一幕，段梦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正身在梦中，抢上前去，想要阻止方大人的动作，奈何却是徒劳。

　　他伸出的手只是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把褐色的手枪，紧接着，方大人的手指便扣到了底。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段梦眼睁睁地看着一颗黑色的子弹旋转着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搅碎了空中飞舞的细小雪花，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张子冲的方向飞了过去。

　　不过它并没有击中张子冲的身体。
　　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影从旁边扑了过来，一把就将张子冲推了开去。

　　张子冲被推得摔倒在地上，似乎是被吓得不轻，花了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回过头来，就看见一地的鲜红和倒在血泊中的人影。

　　他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地上前两步，待看清那人的脸后，终于崩溃般跪了下来，将那人一把搂进怀里，伸出手来拼命地想要堵住那人胸口像是泉眼般源源不断往外流出的鲜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哑悲鸣。

　　“爹！！”

　　听到儿子的呼喊，张工头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已经泪流满面的张子冲，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想当...英雄，就要有...英雄的...样子。我都没哭...你哭甚么...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见张工头如此，张子冲哭得更凶了，简直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全部流尽，他张开口，有些泣不成声道：“爹，我...对不...起...”
　　他抽噎了半晌，硬是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张工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张子冲按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开口道：“当英雄...虽好...但如今...这个乱世...爹还是...宁愿你...做一个胆小...但安逸的...酿酒学徒啊......”
　　他一边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段梦不忍心看下去，向一边扭开了脑袋，便看到一边的林梦远正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只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张工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有些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刚想上前，就听对面已经乱做一团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阿梦，小心！”

　　段梦心底一跳，只感觉这声音在空气中传来了奇妙的回响，似乎有人同时在他耳边喊出了这句话。

　　他眨了眨眼睛，刚想回过头去，就感到有一股大力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拽，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向着一边倒去，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