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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老妈子(十) ...


  •   夜兔,是宇宙三大佣兵种族之一,与擅长群体作战的辰罗不同,夜兔个人力量强大,恢复力极强,数量稀少,因故乡星球被毁,族人四处逃离,在其他星球繁衍生息。

      高杉怔怔地看着在那破茅草屋中忙前忙后的久坂的身影。

      方才他们把这小鬼送回了家,说实在,帮助天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他闷闷地想,但是一听到这孩子的遭遇,他便心软了。这个小夜兔的父亲为天人军雇佣,然后再无生讯,于是这孩子的母亲,似是辰罗的一个分支族人,带着孩子来地球找寻,结果不适应地球的环境,病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个孩子支撑,可她天生怪模怪样(地球人眼中),在长州这攘夷势力遍布的地方,就连小孩子都懂得天人入侵他们的家园,于是这只混血兔子自然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孰是孰非,已经分不清了。

      说到底,孩子们总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无论是他们武士,还是幕府军,亦或者是天人,恒古不变的道理。

      不知久坂是故乡遇族人感慨万千,还是单纯觉得这孩子可怜,于是跟着小兔子来看望她的母亲,她是医生,总有用武之地。

      病床上的女子声音虚弱,“没想到会有与我的丈夫一样的人来到地球……你也是被雇佣的吗?”

      “恰恰相反。”她搭脉,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是你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回故乡比较好。”

      “可……可……”

      “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再这样下去,还没等你病死,你孩子先被地球人打死了。”

      “……”

      床上的女子不再言语,她好像在哭泣。久坂自知安慰没用,默默的在旁煎药。

      屋外,那涉事未深的小兔子睁着大眼围着高杉转来转去,夜兔强壮的身躯已经让她依旧生龙活虎。

      “我觉得你是个坏人。”

      “……”高杉低头看她,“你倒是敢如此说一个刚刚救了你的人,天人都是白眼狼么。”

      “因为那个哥哥很不开心。”

      “什么?”

      “明明是夜兔,却没有夜兔的那种骄傲!”

      “刚刚还被揍的哭鼻子的小鬼乱说什么胡话。”

      “所以说啊,就算我被揍了,但我也会暗暗下决心揍回去的!可是那个哥哥没有这样的傲气,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一样,这是很不正常的死气沉沉,夜兔在怎样恶劣的生活环境都能活下去,就比如我,我妈妈病了但我没有病,因为我有爸爸的一半血统,按理说,那个哥哥应当在地球活得很轻松才是。我父亲说了夜兔族本就稀少,就应当让幼小的夜兔们受尽应受的一切宠爱,可我觉得那个哥哥过的很不开心,你是不是经常欺负他?”

      “………………”

      “你的眼神我太懂了,这是强烈的厌恶我们天人的眼神不是吗,就和那些欺负我的地球人一样,所以你也同样讨厌那个人吗?”

      “…………”

      久坂的身体与常人不同,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事实,但竟如今才知道她是宇宙佣兵种族之一,说起来,那家伙哪有夜兔的武力值啊?!明明……

      她从屋里出来,打断高杉的思绪。

      “小鬼,这些钱给你,带着你母亲快点回去吧。”

      “谢谢哥哥,哥哥你叫什么?等我们回去,一定还给你。我叫莲。”

      “笨蛋,宇宙之大,能再次相逢的几率太小了,这次就算是夜兔的友情大放送。”

      “哥哥不回去吗?”

      “我?地球就是我的家。”

      “啊,你定居在地球了吗,真好,这里和我们的星球真不一样,这里很好看,就是人不太好,总是欺负我。对了,哥哥能帮我找找爸爸吗?”

      “我会帮你们留意的。”

      久坂的神色很温柔,就像以前在松下村塾一样,她对每一个小鬼都很好,更何况,这幼小的兔子,让她想起自己并不开心的童年,所以像是慰问过去的自己一样,对这个小鬼充满了慈爱。

      “你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回去的路上,久坂点破,表情淡然。

      高杉回以果断,“没有。”

      “没有?”她笑,“为什么没有?”

      “就算我问到了答案,我的态度依旧不会变,所以我还是不要自添烦恼了。”

      “我难得会说我自己的事,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放弃吗?”

      “……”

      “我许你一个答案,今后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我一定如实禀告。”

      他停住脚步,转过视线看她。

      “你是谁都没关系,别离开我。”

      “……”

      “在救出老师之前,我们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就等着被我压榨吧。”

      “……”

      她失笑,头一次哑口无言,没有反驳。

      两人停在白石府邸的门前,几个仆人正在打扫,唰唰的声音有规律的此起彼伏,不知为何,高杉见她视线微漾,似是充满悲伤,眨眼间,她又恢复如初,只剩精明冷漠,好像一切都是错觉。

      “这里……就是我和那个人分道扬镳之处……”

      她在心里喃喃。

      “十年之后,我竟也来到了这里,就好像……追着他离开的步伐一样。只是可惜,这时的我身边有珍视之人……可哥哥你……孑然一身……世间痛苦纷纷扰扰,是我庸人自扰罢……一切都怪你当初放过我……我这个怪物……”

      真真是世间奇怪的事,明明久坂曾是江户吉原出了名风流又雅致的人物,可见她性情如此,浸浴在花天酒地多年这股顽劣更是浓厚。谁又能想到她如今竟也沦落到一举一动都透着孤独萧条的下场,哪怕是为了那松本的教书先生,又何至于此。

      怪哉,怪哉。

      三月天,皎洁皓月。桂派足轻传来了消息,幕府军企图攻破长州的海岸防备,已经成包围之势,逐步缩小对周防长门的的战线。长州军勉强应对,试图冲破封锁,准备一举北上攻入京都,要求天子举国乏夷,将在山口或是萨摩举行的局部对外战争变成全国的抗夷战争,还政权于天子,下分公卿,推翻幕府。

      如此,两人不得不离开这宁静的桃源了,趁着夜色,久坂与高杉道别了白石,白石应允,待义勇军组建之时,定倾力相助。走前对高杉一诉欣赏之情,才放他离开。

      “你发现了吗,今天好热闹呀。”

      走在漆黑的町上,前方有隐隐灯火。

      原是一说书人,这伶仃小村竟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簇拥在说书人面前,一片喧闹。

      “上回合说到,那是三国时期,曹丕得绝世美人,名为甄宓,可这美人在嫁与曹丕之后,竟与那曹丕之弟植暗通情愫,甄姬乃一代才女,情诗暗流曹植,被曹丕发现,勃然大怒——”

      雅俗共赏的三国野史,久坂听的皱了眉,拉着高杉想要离开。

      “这故事,不听也罢,”她说。

      “你信么?甄姬同曹植通情。”

      “曹丕是人中龙凤,甄姬没道理喜欢曹植,更何况,甄姬历经世事,满腹沧桑,曹植性格单纯,年龄又比她小了许多,怎么看,这俩人都不太配。世人皆不喜曹丕,可也无法埋没他的优秀!他文能匹敌曹植,武也不落曹昂下风,最终走向帝位,全靠他一身精明,可惜……他不是个好男人,……曹丕和甄姬最后怎样了?我从来都不听曹甄二人的故事结局,总觉得,会是悲剧。可今天,我倒想知道。”

      “故事最后,甄姬因为曹丕专宠郭女王而流露出怨恨言语,曹丕觉得甄姬善妒,赐死,后又后悔,可甄姬已亡。”

      “……”

      “世上有情人皆难以从一而终,更何况是帝王。”

      “…………嗯。难以从一而终呀。就算是再美的美人也……”

      “……”

      她得意的眯起眼,用扇子抵住额头故作思量,“但是,你们男人总是这样狡猾,嘴上说着不在意外貌,不在意外表,但其实如果真的娶了一个丑女,那就非要娶一个漂亮的侧室不可,要不然就是泡在花柳之地,就算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又会怎样,这世上美丽的人何其多,男人永远是,得不到的才会珍惜。”

      “这就是你不喜欢曹甄故事的原因?”

      “因为那,太现实了……曾经再怎么宠爱过,帝王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旧时的情人,明明以前那样喜欢,可总是新人来,旧人哭……美人的结局都是很悲惨的,战国时有名的美女玉子,最后在敌军下香消玉殒,细川忠兴真的爱她么?大抵是爱的,可是那也太过恐怖,不爱不好,太爱也不好,情爱当真是世间第一大麻烦事。”

      “但总有人前仆后继,奋不顾身。”

      “那到底是多大的诱惑,”她轻松一笑,“明明只需要相敬如宾,一世一双罢了。不过这一世一双人,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做到,哪个男人愿意散尽妾侍艺伎,只为守候他一个注定会老会满脸皱纹的妻子。”

      高杉哑然,不知作何回答,只得叉开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长州好像有你的夫人……”

      “我是个不太合格的男人呢!别变成我这样哦。”

      “……谁会变成你这样的人渣。”

      “高杉。”

      “干嘛?”

      “别被坏坏的女人骗了去。你们三个,我都很担心,一心想着松阳,往往忽略身边之事。当然,你们没时间想这些,可女孩子呀,有的时候会主动出击的。”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蠢货。”高杉眉峰一挑,“假发的来信上,说益田派遣的番队中,不光有银时,还有那个女人也一并跟来了,你到底如何招惹了她?阴魂不散。”

      “……知月?”

      “嗯。”

      只见她神色忽得冷洌,像是掉进冰窟,“这几天过得自在,都忘了还有这个棘手的女人。不过,如果她不跟来,我更会心慌,还是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比较心安。她……我记得她会点岐黄之术,倒不至于在军队中无所事事,哼……孽缘孽缘,莫想这些。”

      “你才是要小心,少招惹女人。”

      “高杉,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男人结婚许久,但仍未有子嗣,一般说来是什么原因?”

      “这个……”他假咳几句,试图正经,脸微红,“可能是那里不行……”

      “……”

      “……做什么,一般人不都会这么想吗!”

      “除了这个原因!”

      “他不喜他的妻子?”指腹为婚还是很常见的,就如同他,连雅子都没见过。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月光洒下,衬的她恍若刚出水的美玉,究竟是月亮美呢,还是她这温润如白月光的姿色更美?村庄中,有百户灯火,平静悠然的乡村生活日复一日,但并不枯燥,忙碌一天的丈夫,在家照看孩子的母亲,刚从泥地爬回家脏兮兮的小鬼,巡夜的捕快,点点月色流沙,这就是,脱离于死亡与杀戮之外的,地球的桃源乡。

      ——突然。

      “啊——!!!”

      远处凄厉的嘶喊。

      这犹如厉鬼一样的女声让两人都停住了脚步,高杉向前方一扫视线,原来远处、这镇子的某一角竟走了水,还未等久坂定神就已火光连天!瞬间爆发的火势让离事发地这么远的两人都隐隐约约闻到了焦木的味道,夜晚为幕,升起的浓烟直冲云霄,火焰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久坂惊呆,她看着高杉率先反应过来,朝着火光冲去。

      又有几个巡夜的捕快路过,久坂抓住他们的袖子,“前方走水!快去救火! ”

      两个捕快相视一笑,而后淡定从容,“走水而已,自有人去救。倒是你,还有那个跑过去的小哥,可千万别被误伤了哟。”

      “你们!”

      不知其意,久坂隐隐觉得他们知道些什么,忿忿的松开手,追着高杉的步伐一同跑了过去。

      火势冲天,越靠近则越呼吸焦灼,烧着嗓子。她原本就身子不行,此时没跑多久只得原地大口喘气歇息,高杉已跑没了影,她咬咬牙,提脚跟上,跑过约莫四五条街,她才方能看清着火的住家……高杉不知为何,在前方停了脚步,只怔怔的看着火花飞起的人间炼狱,眸中暗涌千万种情绪……

      “高杉……”

      她唤一声,转眼间高杉转身冲向她,略微颤抖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眼。

      “别看。”他低声。

      因为剧烈跑步而咚咚直跳的心脏在一瞬间停滞,高杉的动作总归有些晚,在被黑暗覆盖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在视线中一闪而过的,死在血泊里的辰罗女子的身影……

      残忍的景象在她脑子里一瞬间炸开。

      再然后生硬的闯进她脑子里的是一个娇嫩又绝望凄厉的嚎哭,“你们……!你们!!还我妈妈!!!”

      响彻云霄的悲哀之声。

      任是身在事外的久坂都不免恸然。

      她挣脱高杉的手,看见乌泱簇动的村民的身影包围了整个破败的房子。

      火光见,身为辰罗族的母亲已化作焦炭,可依稀可见,尸体的胸口有几刀被利刃划过的惊心动魄的痕迹。

      为首的中年村民甩了甩刀,在地面上印出一连串鲜红的血滴。

      “逐出天人!”中年人朝着身后的村民,“我们村的大患已除!”

      围观的有一干拿着锄头的农民,也有浪人,也有妇孺,仿佛是一个万花筒,映出世态炎凉人间百态。有激昂的,有不忍的,有安心的,无人出手,万千表情下,都是止不住的看好戏的笑意。

      他们的得意与跪趴在地面上哭着守护妈妈尸体的夜兔孩子显得判若云泥。

      而后,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地面上天人的幼子上。

      意识到这不安气氛的久坂在瞬间做出了反应,“等等!”

      这声音尤为洪亮,冲破熊熊烈火的一汪镇定清滩。

      “这天人做了什么,至于罪无可恕?这幼童又能威胁诸君什么?至于挫骨扬灰?”

      众人回答利落,“——因为他们是天人!”异口同声。

      久坂被这气势震的倒退几步,只得暗暗自嘲自己天真,这群人与志士们不同,她才明白无论她说什么,‘是天人’这个原因足以反驳她所有语句。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亮刀刃,眼神阴暗,“外乡人别妨碍我们,要不然,你也当个老子的刀下亡魂!”又见高杉反射性的护在了久坂前面,男人脸上又怒,“怎么,在我面前,你手上拿着的不过是大棒而已!”引得众人嬉笑。

      高杉血气方刚很容易被激怒,此时更是心生不爽,握刀的手止不住颤抖,久坂抓住他的衣袖,凑近他,试图阻拦,神色恢复自若,朝身后的村民们露出一笑,“如此,倒是我们多管闲事,请诸位自便。”

      在高杉惊诧且难以置信的脸色下,久坂拉着他走远。

      临走前,她只对地上哭到绝望的小鬼施以狠厉的视线。

      “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有一半夜兔之血!”

      醍醐灌顶的一句话,幼小无力的兔子睁大了眼。

      久坂尤记得这孩子有个很美的名字,叫莲,绝美娇嫩,又生生不息的植物!——莲看着,这群因为恐惧而杀了她母亲的村民……一步步靠近自己,他们手上拿着刀,冰冷的摄人的兵器!自己方才没能保护母亲,结果现在也要葬在他们手下?无法报仇,无法给予他们同样的痛苦……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已经够了……够了……

      莲心生绝望,绝望中,有种本能才促使她,站起身来。

      月色下,夜兔觉醒了。

      当高杉意识到茅草屋发生的异变时,已有数人死在了夜兔的手下。

      地面上满是鲜血,到处都是尖细的叫声,有逃命的,有辱骂的,有求饶的,他们方才还是施暴的一者,现在竟然已是鲜血淋漓的身体。

      难道唯有杀戮才能终止杀戮吗。

      谁都不明白。

      久坂再次抓住了想要回去阻止的高杉的手,她竟然在笑!倾城之色竟然带着无法掩饰的冷漠果决,高杉差点都忘了,她也是沉浸在杀戮的夜兔之一,天性嗜血!她非但没有觉得这是人间祸事,反而乐在其中!她抱住高杉,紧紧的,像是害怕他离开,“那群人竟敢辱骂我……也侮辱了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去救他们……”

      “但是别人是无辜的!”

      “无辜?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可怜的女人去死就是无辜?我也是天人,哪一天他们要杀我,我也活该去死吗?!”

      “那只是诡辩!”

      “他们刚才杀了人!!!”

      她喊出来,“——无辜的人!有谁能制裁他们?!有谁能制裁杀了天人的地球人?这是天道!总有人要去制裁!乱世中,只能以杀止杀!”

      高杉动摇的看着她。

      而后推开。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你因为同胞的死而伤心,所以现在,我与你讲不通。”

      “呵呵呵……”

      火焰的映射下,她冷冷的看着高杉远去的背影。

      “与我讲不通?没有人能与我讲通!……可我本来,以为你会是例外。”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在场,定会为这难得一遇的场景而驻步,像是燃尽一切苍茫的烈火中,拥有隽永深邃眼眸的绝色男子看着这夺去稚嫩生命的熔炉,她无悲无喜,无念无望,天人之姿,皓月之容,受尽上天给予的一切宠爱,可这身影寂寥,白衣胜雪,是于浓烟中怒放的白莲。

      “松阳,你是个傻子,教出来的弟子,过犹不及。”

      在她身边,无万物生息……一切死寂……

      久坂撺紧的双手颤抖,指甲嵌进肉里要掐出血,而后一瞬,她又神态自若,恢复如初,这一轮白月光,优雅淡然,而与烈火熊熊的生离死别,只不过相隔夜风几里。

      且说高杉的状况也不怎么好,他赶回时,疯狂的夜兔已伤了五六人,遍地哀嚎,卷杂着火花,鲜血四溅。这孩子完全失了理智,哪怕伤到自己也要不管不顾地撕咬别人,高杉勉强用刀背替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妇人挡了几刀,可是——高杉明白他与这孩子的差距!明明只是幼童,她竟有这么庞大的力量!与他历练十几年筋骨不相上下!这就是夜兔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斩杀这个幼童,对高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即要保护身后的村民,又要避免伤到夜兔,这让高杉有些吃力,他……他难以置信的发现,他无法对这个悲伤流血的天人下手,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绝望……那个时候他至少还有同学与久坂在身边,而这个可怜的娇嫩的孩子,身在异乡……无处可依……

      夜兔的拳头毫不留情的打上刀身,力量之强让高杉的手都为之一振,他仓促后退几步,又连忙躲避,方才站立之处瞬间多了一个大坑。

      “武士大人!”一个女村民叫出声,“请务必斩杀无恶不作的天人啊!”

      支援声此起彼伏。

      可这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无恶不作?

      死在地上的母亲做了什么,如今这孩子又做了什么?

      分心之间,夜兔凭着卓越的弹跳力瞬间移动至他的身前,下一秒,高杉的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砸中一般,痛的几近窒息,腥热从喉腔涌上,他嘴角渗出鲜血,跪在地上以刀为撑,大口喘息。

      他厌恶天人!从一开始就是。

      到现在他也讨厌着,但对妇孺下手,老师一定会对他所不齿。

      火光下的幼小兔子,扯着疯狂的笑容一步步向他走近。

      他等来的不是夜兔的致命一击,而是一个清冷毫无波澜的声音。

      “夜兔之血,只为强者沸腾,……你也是如此吧,夜兔的幼童。”

      月色朦胧,映出一个举世无双的身影,墨色如瀑布般流下的发,深棕玛瑙一样的眸子,这等美丽。久坂真瑞伫立在高杉的后方,像封印许久的美玉将将出水……

      夜兔的血会被夜兔的血所吸引。

      幼兔毫无聚焦而可怖放大的眼睛自然而然看向了她。

      ——杀了她!幼兔的脑海里之回荡着这句话。

      夜兔天生为杀戮而活,互相残杀是他们躲不过的结局。

      这只名为莲的夜兔付诸了行动,她要杀死她!

      雪白的拳头卷裹着可以折煞脉络的杀意,直直冲着久坂而去!

      生命须臾坠落。

      那一刻,世界归于寂静。

      夜兔的胸口多出锋利的刀尖,而后,随着兵器的撤出,鲜血喷涌,幼童恢复清明意识的一刻,也是死亡来临之际。疲软倒地,再次掉进绝望。

      久坂悲伤的,但又睥睨万物自上而下一样的,看着坠去的,她的同胞的生命。与她的镇定相比,执刀的高杉心作擂鼓,对自己方才下意识的所作所为不可置信。方才受伤还未散去的剧烈疼痛在告诉他,这都是真的,他终究下了手!毫不犹豫!

      两人都被溅上了血的痕迹。哪怕她站立直挺如初,却依旧显得狼狈不堪。

      “我很高兴,”她淡淡的,拿出手帕帮高杉擦去脸旁的血,“原来在你心里,我比你所谓的原则要重要得多。无须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看呀,”她撤出身子,露出不远处聚集的村民们的样子,他们,在为高杉喝呼!

      “是、是武士大人救了我们!”一个女孩儿开心的叫道。

      “这个国家没有给天人的位置!!”有人振臂。

      高杉感受到了怨恨,正来自那倒在地上散着生命最后之息的夜兔。有人感谢他们,来自被救下的死里逃生的村民。这两种对立的情感在烈烈火焰中相撞,可笑可叹可悲,夹裹在其中的他,甚至抓不稳手中的刀。

      在一片恍若话本结局一般每个人都欣喜心定的气氛中,奄奄一息的夜兔,挣扎着,跪趴着,狼狈的,丑陋的一点点靠近自己的母亲,尽管辰罗女子早已发凉,早已被焰火烧的面目全非,散着恶心的气息,但这孩子,依旧执着着,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光,她的母亲,她没这么坚强,她哭的撕心裂肺,没人在意她的这份悲惨,这无妄之灾。

      “妈妈……”

      幼小的兔子安详的在母亲身旁闭上了眼,戾气无影无踪。

      如此便好,便不用遭受人间再带给他们的一切苦难。

      究竟谁才是受害者呢?

      这里的村民深知外界不堪天人侵扰,他们的亲朋好友或许在在外闯荡谋生的时候被天人碾落,所以仇恨满溢而出。天人终究是入侵者,天人总是加害的那一方,或许村民们是担忧自己的子女遭难,生怕被那闯入村庄中不知底细的二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于是忍痛作了恶,为得不过是求乱世中的一点生存!想要活下去,错了吗?地球人一直这样被欺压,难得反抗,错了吗?……这个问题,就连久坂也觉得眩晕,她已经有些搞不懂了……她一生只为松阳,所以甚至没想过自己的立场,她也是天人,也是该被逐出去的一方,可现在竟混迹在地球之中,炮火所指……或许也有自己的族人……

      这里的村民不闻世事,但天人的行径已到为他们所知的地步,不难想象情势已恶劣到什么地步。这里人只闻天人可怖残忍,不知天人也有情有感,说到底,都是无知的过错,怪不得任何人。

      现在不是自己动摇的时候,她定神,望着高杉。

      她听见有身强力壮的村民对他说,“武士大人,请带我走吧!我也想要加入军队!虽然我只是一个农民,我的父亲在江户送货时被那群混蛋……那群混蛋……至少也让我出份力!我不是武士无法被军队雇佣,但我可以搬粮草!我可以做饭!我可以运武器……”

      响应者接连不断。

      “武士大人!我会医术!!”

      “武士大人!虽然我只是商人之后,但我有偷偷练刀!!请让我也跟随吧!”

      被突然簇拥的高杉还未从方才震惊中走出,此时有些无措,他下意识看着远处的久坂,她对他扯出一个笑容,轻轻点头,口型在说,好机会,去做吧。

      说着,她的视线投向白石府邸的方向。

      高杉定神,将刀刺进地面。众人从喧哗中变为寂静。

      “藩主经下关一役,交由我组建新军,”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天生的低沉嗓音相反有些失了气势,但,正是这平静的,理性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像被吸进漩涡一般被他吸引,就连久坂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侧脸,以及他上下律动的喉结,这是一个足以成熟的男人,“入军条件有二,不论身份,会刀即可。不论过往,健全即可。”而后他视线扫过一圈,“愿意参军者,以此刀为誓!”

      原本的寂静一下子炸开轰动。

      “武士大人是说,我就算是农民也可以去前线吗?!”

      “俺们这些老粗也可以加入吗?!”

      众人喧哗中,被包围的高杉的视线瞟过那地上悲惨的母子二人,不免叹气,“……先把那两个天人安葬了吧。”

      已被高杉折服而对他言听计从的村民们四下散去,纷纷扰扰身影过后,久坂浮冰碎雪一样超然的身姿缓缓靠近了他,是为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他鬼使神差的低了头,“……对不起。”

      她笑,“对不起什么?”

      “我没能……”

      “无妨,这同你没关系,不要在意。”

      “我是说,”他缄默,重组织语句,“你是为了让我杀掉那个天人……才……太危险了,如果我没赶到怎么办!”

      “……这世上会有你高杉做不到的事吗?再说了,如果我笃定你能赶到,那你便一定能做成。我乏了,我先走了。”

      他抬头,“什么?”

      “你要留在这,难得的好机会,就从这里做起吧,你的义勇军。白石会协助你的,只要你要求,他定能奉上整个府邸为你筹谋。小太郎那里还需要人手,藩主也要加强海岸戒备,我一定要回去。”

      “可——”

      “这里的人啊……”她静静地看着,破败烧焦的茅屋,“这里的人,作下了恶,就好像鬼,可偏生是鬼才会勇猛,因为无所不惧,我并不是想为他们开脱,只是想,期许一下他们今后为鬼杀人,为鬼行道!为鬼被你所用!”

      “……为鬼的兵……勇猛无比……”他若有所思。

      最后,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西洋玩意儿,是天人的发明,名为怀表。

      “这个表,会告诉你时间。但它已经快要坏了,希望你能在它停止走动之时,完成你的军队。我会在长门等你。”

      她的身子已如这怀表一般,破败不堪,不知他是否能懂,将来能来得及能再看她一面。不过,他这样不问情事,恐怕到死也不明白。

      久坂收回手,道。

      “希望你与他们……诸君,武运昌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老妈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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