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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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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满枝头,拎着药箱的人儿悠然地坐在树下。
巨树盘盘如伞,浓浓的绿意把炎炎的热气阻隔在外,于是,树下到成了那阴凉之所。
宁九漓背靠着大树盘腿而坐,从怀里掏出云中君给的册子。
手儿细细地把那边边角角揉平了,又轻轻地抚摸一遍,才慢慢地把册子翻开来。
她不是从第一页看起,而是直接翻过前面两章,向外一篇寻去。
手下翻动间,当易容术之要秘几个大字跳跃于眼前时,宁九漓嘴边方勾起一抹轻笑,似那破乌云而出的皓月。易容之术一经领会,想要离开王宫就并非什么难事了。
思及此,宁九漓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不觉时间飞逝,光阴穿梭,当她翻完,再度把书合上时,已然月波清霁,星榆缀空。
难怪她盯着字,头越趴越下,原是那光线惨淡。
所谓废寝忘食,把书看到深处,真的有如许境界。
漫天的星斗在空中舞者,地上的人儿便在树下跑着。
笑染眉头,最是那一夏的风景。
宁九漓轻拍怀中的册子,心情比湖里畅快游动的鱼儿还要欢悦。
当下若真要易容,她欠缺得不过是材料而已。
最容易寻得的主要原料是泥土和树脂。
泥土随处可见,至于树脂,宁九漓想到的便是松香。
松香自松树上取,而松树长于御花园。
于是,她又一次来到了御花园。是这一日内的第三次入园。
第一次是刀光剑影,千钧一发。
第二次是人走园空,形影双对。
第三次却是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湖边灯火通明,摇曳生辉,把人儿的脸庞照得透亮。
此时,湖边的人半数站着,半数坐着。
站着的人是奴才,坐着的人是主子。奴才站着伺候,主子举杯煮酒。
刚刚康复下榻的汔王高坐酒席的正首,旁边是一个宫装丽妇,身上着红色织锦长裙,头上青丝绾成天仙髻。
汔国除了王太后外,最尊贵的女人便是汔国的王后。
汔国的王后却并非汔国人。王后是汔王自汐国迎来,当今汐王一母同胞的妹妹。
昔日汐国的公主,今日汔国的王后。
无论如何,王后在汔国还是地位尊崇,偏偏可惜了膝下无子。她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汔国最小的公主羲子画。
羲子画此时陪坐一边,脸儿微红,人儿微熏。
她喝得畅快淋漓,几年了,她第一次见到父王和母后如此亲密,王太后看着父王醒来,父王要召见的人却是母后。
而且,是拖着尚未痊愈的病身在御花园与她和母后一同享晚宴。
看经过今晚,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背后议论说她的母后是谋害父王的真凶,会说母后是那如同在冷宫之中的王后。
再看那满桌色的盘子,溢着银光。盘中菜色齐备,雍容一桌,尽显王家气派。白玉粉兔,红舞树雕,青墨成莲,暖菊黄彩,色彩各异,夺人眼球。
菜是缤纷菜,人是温情人。
汔王不时地给王后夹菜,脸上堆满了笑容,亲密的话儿缠绵地流出嘴边,一副合乐融融的样子。
王后虽然已经许娘半老,但脸含媚态,笑意盈然,在保持尊贵的同时,端是小女人的姿态。
宁九漓此时仍立在那一座假山之后,隔着假山,那边灯光满堂,晚宴开得正欢,这里却是月下暗影,孤身独立。
一样的假山后面,原本背倚着假山的人儿却无影无踪。
普通人儿绝无可能把伤养好得那样快,显而易见,云中君并非那普通的人儿,五毒圣手,到底有办法激起身体的潜能。
只是不知道,她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潜遁而出,还是为了再觅杀机。
这会儿,换成是宁九漓背倚着假山,蔚然长叹。松树牢牢扎根在湖旁,照映在那灯火阑珊处,她若要取松香,势必要现身于光亮处。此一去,还不立刻遁形。
所以她只能等,等那宴散人走,夜黑风高之时,才方便办事。
百无聊赖地靠着假山,便觉得饥饿之感分外明显。
向肚子摸去,更瘪了几分,像那漏气的沙袋。
人说望梅止渴,她现在隔着树叶的缝隙,看着那满桌的盛宴,却是饥上加饥。
她看着那丰盛华丽的宫廷筵席,咽了咽口水,想这张桌席,也非一时半会可散,她何不先去寻个觅食的地方。
打定思量,她便沿着碎石子小路折返而去。
王宫里有一个御花园,当然也有一个御厨房。
不过,宁九漓进的不是那御厨房,而是后宫中某个殿里的小厨房。
毕竟,御厨房门庭铺张,守卫森严,她要混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后宫嫔妃的小厨房,不及御厨房里的食物品种丰富,制作精良,但要填个肚子,想来合该是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小厨房比御厨房低调得多,也安全得多。
王宫里的厨房很容易辨认,它们的门口一径放着只青灰色的大水缸。
四下静寂无声,独余夜鸦啼叫的声音。
想是这个宫殿的妃子并非是汔王的宠妃之流。
不然,怎会夜未深,屋已空,人已歇。
宁九漓轻悄悄地把门儿推开一道缝,侧着身子钻了进去,方重新掩上门儿,向那灶头走去。
小厨房到底是小厨房,宁九漓把灶头搜了个遍,才发现在蒸笼里躺着三两只糕点。数量三两只,拿在手里更是硬邦邦得如同石头一般,显然这糕点摆放的时日已久。
所谓饥不择食,有那石头糕点填填肚子,也总比聊胜于无好吧。
咬发硬的糕点,分外考验牙齿的忍耐力。好不容易一只糕点下肚,却如石沉大海,腹中未起半点涟漪,仍然是那空空的饿感,反倒是两颔的嚼肌,累得发酸。
正当宁九漓举着第二只糕点的时候,厨房的门儿又被吱吱地打开了。
这声儿慢得磨人,宁九漓的心却是陡然间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这偏僻的小厨房?
仓促之间,宁九漓避无可避,看到一张桌子便往下钻了进去。
门重新被咯吱一声合上。
入耳处,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显;入目处,一双靴子越来越近,直直地立在她的眼前。
几分淡黄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靴子上。
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靴上绣着得却是一只缩成一团,打着瞌睡的小猫。
宁九漓的视线直盯着那只猫爪,一双被明显修剪过的猫爪。正常的猫爪末端尖利,有如钩子一般,而眼前的这只猫爪末端却是平平的,毫无锐气。
甚至无须再往上看去,她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破门而入者携着食盒,拎着壶酒,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慢悠悠地把菜一盘一盘地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桌上。又在酒杯里把酒斟上。
美食当前,月下独饮,羲子翌笑容如霞光般轻荡。
他举起筷子,筷子末端在桌上叩了叩,好把两只筷子对齐。那叩击的声音隔着桌子震到宁九漓的耳里,却觉得当当的声音,沉痛地激荡着耳朵。
无处不在的美食,偏偏她都只能看之闻之,而不能食之享之。
桌上的人儿一边闲适地夹着食物,一边轻描淡写地道:“猫儿躲在桌下,可吃不到东西啊。”
宁九漓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对着她的是那双可恼的靴子。那双靴子在她的眼前,还不时地晃晃荡荡。
宁九漓看得心烦,便从怀里掏出根线来,想把那双晃荡的靴子给固定住。于是,线的一端系住了靴子,而另一端系上了桌子。
虽然那双靴子还在晃着,宁九漓却觉得没那么可恶了,仿佛还有几分顺眼。
她咧嘴一笑,便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但她钻出来时,笑容已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愤然。
羲子翌听得动静,看得人儿,脸上的笑意更深,携着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叹道:“猫儿终于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了。”
宁九漓未答,搬了把凳子,便在羲子翌的对面坐下。
不大的木桌上摆着三盆菜,桂宝斋的芙蓉酥,福满楼的金鸡翅,天香居的八桂鱼。论数量自无法和御花园中的晚宴媲美,但却占足了一个精字。
这三样菜,全是幽都城内的精品。
宁九漓捡起桌上的筷子,就往那些盘子里夹去。
正在她吃得畅快之时,羲子翌却轻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些动物的鼻子特别灵敏呗。”宁九漓头也不抬地答道。
羲子翌闻之,笑容未见荡漾,声音鬼魅而低哑,如经幽潭洗涤的沙粒一般:“但我知道这个小厨房是后宫里最冷僻的一个。”
宁九漓闻言筷子一抖,夹住的鱼片差点掉了下来,她赶紧把头低了低,嘴儿凑近,舌头一舔,方把鱼片送入嘴里。
宁九漓的动静羲子翌尽揽于眼内,连眉宇之间都带着笑意,声音振振:“猫儿总是喜欢在冷僻的地方偷腥。”
宁九漓未答,继续夹着鱼片,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就知道小猫喜欢吃鱼。”羲子翌阴瑟瑟的声音继续响起。
鱼片已咽入腹中,筷子头却被宁九漓紧紧咬住,手高举着,一时之间未见松动。
羲子翌却举起酒杯,欢快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月夜,对窗晓,风几重,人几重。
几碟精致小食在极饿的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转眼间,就被灭了个干净。
木桌上,残盘如洗。
宁九漓舔了舔嘴巴,站起身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四处晃荡。
羲子翌坐着未动,只是眉儿上挑,轻笑道:“怎么,小猫饥不择食,吃得太撑了?”
宁九漓未语,用沉默答之,仍然绕着桌子走。当走到羲子翌的后面之时,却人影一闪,迅速向门外行去。一闪一行之间,把轻功的步伐暗蕴于内,不过几步一晃,羲子翌尚未把头回过来之前,已然来到了门口。
门口的人儿背对着月光,人影黯淡,但笑容却极为明丽,只见她拱手道:“多谢招待。”
羲子翌闻言,转过身来,笑容在月光下有几分邪魅:“猫儿耍这么一点把戏就能脱离主人的掌心吗?”
宁九漓自知轻功比不过羲子翌,便不再拖延,容颜端正起来,立刻向外奔去。
羲子翌笑容未改,站起身来,气息暗蕴,准备向小猫扑去。
门到桌子的距离并非什么问题,可惜足下的那一缕红线却把脚步绊住。
连在几步远处的宁九漓都听见人儿蹒跚,桌子震动的声音。
于是,刚才还是严肃万分的容颜,扯嘴轻笑了开来。
月光下肆意的笑声,把知了的乱鸣都给比了下去。
笑声飞驰而过,一晃,又到了御花园中。
此时的湖边,已把那灯火收去,筵席撤下,重新恢复了宁静的气氛。
虽然是隐在夜幕下,但宁九漓一眼就看到了松树所在的位置。
借光星月,只见那边排排松树,枝干挺拔,绿针翠密。
宁九漓一径挑过,便行到一棵老松树前。从腿间抽出小刀,便向树干上划去。老松被划了一个伤口,便有树脂自那流出,往下落时,正好流到了她手举着的瓶子里。
油一滴滴地滴着,油滴快断时,她便用小刀把树上的伤口再划深些,在一接一划之间,瓶子转眼就被灌满。
宁九漓塞上盖子,回刀入鞘。
惦了惦手上的瓶子,她开怀而笑。对天仰望,她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明亮。
但是,如此畅快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行走之间,她脚下一拌,差点头磕大地。
她诧异地回转过头,借着稀稀落落的星月之光,只见狭窄的小道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好似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