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归零再生

9、透骨香（二）

　　叶白芷唬了一跳，险些没怀疑是这人死不瞑目厉鬼索命来着，好悬才把即将揍出的拳头收回来。

　　“那个——你是醒了对不对？”

　　叶白芷咬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见对方的嘴巴数次蠕动，却始终没有吐出半分言语，便知这是寒气入体，便连唇齿肺腑都一道封上，也不强求，当即补充道，“若是你开不了口，且眨眨眼表示清醒。”

　　男人闻言立刻阖了阖眼。

　　看来此人的冻伤还不算太过严重，神智尚是清明，至少比起以前在师傅的游记里看到的病例来得轻上许多。

　　叶白芷一边在心头暗忖，另一边也没忘了继续发问。

　　“你现在除了睁眼闭眼，还能做其他动作么？还能觉察到身体其他部位么？可以的话眨两下眼睛，不可以的话眨一下。”

　　男子只阖了一次眼眸便再无动作。

　　“呼——”

　　叶白芷眉头一蹙，嘴里发出几声沉吟，先是起身往屋外掬了几捧白雪，然后忙不迭得将之往木板上一放，朝掌心里呵了几口热气，便要俯身去解那那人的外袍衣带。

　　“！！！”

　　男人瞪大眼睛，本能性地想做些动作，却不想如今这幅破烂躯壳，只除了眼珠子还能稍作动弹外，其余各处无不如朽木磐石一般，哪里由得他心意？也只能眼睁睁地敲着救助了他的恩人干脆利索地趴在他身上几番摸索。

　　倒是原本正埋首在一团盘纠错结的系带中好生纠结的叶白芷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此人的震惊目光，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医者仁心，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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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握了一把似的，那一瞬间简直都要蹦哒出胸口，男人只觉得一股于现在的他来说极其珍贵的热情直冲上面庞，那一片皮肤当即火烧火燎起来。

　　【凡寒气透体，四肢僵劲难动之伤患，可用朔雪搓揉伤处，复其体感知觉，免之后创。】

　　叶白芷的脑海中盘旋着药略里对于寒雪冻伤方式的预先处理，好容易将人的上半身衣物一一除去后，这才惊觉眼前之人并不是简单的冻厄之疾，比之更加严重和致命的，应该是此时赤/裸/裸地袒露于他眼前，从后背至胸口，上上下下总计数余道的剑伤刀伤，其中最为凶狠的一刀来自背部，入肉寸余，伤口外翻，好似孩童的唇瓣般耷拉着，即使在如此严寒的天气下依旧外渗着嫣红的液体。

　　如此看来，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对这人来说，不是灾祸，反倒算得上上天的赐福。

　　除却后背处过深的那出创口，其他的伤势都在严寒的天气中一早止了血，叶白芷规避着伤口将雪在其身上一阵揉搓直至化为雪水，感受着手下的肌体由原本仿若死物般的冰冷僵硬逐渐恢复了柔软，带上几许温度，把水珠擦净后又连忙给因为气血开始循环再度流血的伤口敷上创药。

　　接下来自是烧水，捣药，包扎，烘烤………种种种种，一番波折自不必提。

　　直到诸事妥当，将病人好好安置在床榻之上，并且确认对方已经安然睡去，无有发烧征状后，叶白芷擦着额头上生生累出的豆大汗珠，在直起腰板的时候险些没叫出声来。

　　——我堂堂医仙高徒，要是只因为背着病人走了一路就把腰给闪了，叫人知晓，不还得把那门牙都笑缺了？

　　叶白芷哭丧着一张往日里叫那些怀春的小姑娘含羞带怯地盛赞“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脸庞，锤着腰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膏药。

　　殊不知在他背后，一早被他确认为陷入熟睡的对象正侧过脑袋，目光中蕴着浅浅的愧疚，还有不知其他何种暗流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移开。

　　当夜子时，因为小屋里唯一的睡榻被病人占了，只能披着一身大氅窝在木椅上将就一晚的叶白芷听见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几番挣扎后终于半睁开眼四处张望，初醒时格外混沌的大脑好半晌才意识到声响是由自己原来的睡榻上传来的。

　　“莫不是发烧了？”

　　叶白芷揉了揉散成一团的墨黑长发，低声咕哝一句，擎着一盏灯柱便往那走去。

　　却不料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上几分。

　　男人赤红双颊，线条冷硬，充满森寒气质的面庞扭曲得不成样子，时而悲切时而痛苦，还有宛如地狱恶鬼般的愤怒怨毒，嘴里不时发出好似砂石砥砺地面一样粗哑难听的声响，说着什么“父亲”，“母亲”，“恶贼”，“陆展”等等等等连不成一句的碎语。

　　——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替他包扎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叶白芷上前抚上男人额头，手心里传来的滚烫热度让他的神色微凛，正要转身去拿不远处桌案上摆着的细瓷药瓶，却不料下一刻手腕忽得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着床榻摔了过去，接着就感觉一团烫得好似火炉般的物什八爪鱼似的缠了过来，正是那陷入梦魇神志不清的陌生男子。

　　“………”

　　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力气居然完全比不过一个身受重伤的病患，一番挣扎无果后叶白芷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

　　——这要是烧过头变成呆子傻子，可不能怪他。

　　“不要走……你们……爹……娘……”

　　“不要走！！”

　　正无计可施的叶白芷忽然听到这样仿佛稚子孩童般的悲切呼唤，离殇眷恋尽在一语之间，心头一动。

　　他伸出手搭在对方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压低声音柔声说道，“好，不走。”

　　男人悲伤的表情一滞，像是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抓住那只安抚着他的修长素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不走！”

　　“对，对，不走。”

　　感觉将他抱在怀里锁住他四肢动作的男人稍稍放松了力度，自觉找到法门的叶白芷又是好一番劝哄，最后甚至还用荒腔走板的调子哼了曲童谣，这才算说服对方沉沉入眠，而后勉强脱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