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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商贸人才 ...

  •   第十二章   商贸人才

      就在蔡吉暗自盘算东莱水军何时能满载而归之时,位于东莱郡东南方向的黄海上,一艘满载着货品的帆船正乘风破浪驶向大汉带方郡。只见那张被海风吹得鼓鼓的白色风帆上赫然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水鸟。熟知三韩风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此船乃是弁韩伽倻国的贡船。

      然而正当伽倻国使节站在船头憧憬着这一次能从汉地换取大量奢侈品之时,船上的水手却突然骚动了起来。原来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骤然冒出了两个小黑点,并占着有利风势急速朝贡船驶来。

      “有海贼!”

      “快,快,快!”

      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贡船上的伽倻水手快速拿起武器列于船舷两侧严阵以待。须知黄海上的船只虽不多,但每年这个时节总会有不怕死的刁民聚众打劫。由于伽倻国出产铁器,故对于海贼来犯并不躲闪,反倒是调□□帆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海盗船直冲上去。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两艘海船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船上列队的伽倻水手一个踉跄纷纷东倒西歪。而等他们好不容易恢复平衡之时,只听嗖嗖嗖地一阵怪响,从对面的海盗船上突然喷出了数道烈焰。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伽倻水当即就被吓得目瞪口呆。一些水手甚至干脆丢弃了武器大叫“怪物”!而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许多年后黄海上流传起了一个骇人的传说,说是每年六七月都会有火龙自海底冒出吞噬海船,所遇之人无一幸免。不过既然说是无人幸免,人们又如何知道吞噬海船的是火龙,而非风龙、水龙、雷龙。对此众人的说法各有不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传说最初是从山东半岛沿海流传而出的。

      兴平元年七月,传说中的“火龙”首战告捷,为捉襟见肘的东莱郡府带来了满满一船战利品。由于打劫贡船一事尚需保密,因此管承等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将战利品抬进太守府。而是由蔡吉亲自赶去龙口水寨与一干人等坐地分赃。

      “此番我部共掠得铠甲五百件,刀一千把,稻谷八百担,杂粮两百担、生丝五百担,貂皮五十张,另有海船一艘。”水寨大帐内管承得意洋洋地将向蔡吉与太史慈汇报着水军初战战果。

      蔡吉听罢管承的汇报欣然颔首道:“诸君辛苦了。此番征战可有损伤?”

      管承见蔡吉面对满地的战利品不为所动,反而先问及水军损伤,不禁动容地躬身抱拳道:“托主公洪福,我部此战仅损十一人,伤四十三人。”

      “嗯,死伤者的家眷可得好好安置。”蔡吉郑重其事地向管承叮嘱道。

      “喏。”管承抱拳领命后,又抬头冲着蔡吉嘿嘿一笑道:“主公给的火龙真厉害。那些土人水手一见火龙吐焰各个吓得跪地求饶。我军此次能以如此顺利拿下贡船,正是仗了这火龙的福。不知主公手上还有此物否?”

      “火龙?汝是说那烟花?此物真有那么厉害?”蔡吉惊讶得问道。

      “不瞒主公,我部尚有十来个人一不留神被火龙吓得跌跤蹭伤。更毋庸说是那些个没见过市面的土人了。”管承不好意思地坦言道。

      看来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古今一样。此时面对跃跃欲试的管承,蔡吉当即便拍板点头道:“子奉放心,待到下次出海本府自会为汝等配齐火龙。不仅如此,本府日后还会让人造出更厉害的火器供汝等使用。”

      管承一听蔡吉日后会为水军提供更厉害的火器,不由高兴地眉开眼笑跟在后面连连称谢。而此时的蔡吉则已然将目光投向了堆放在大帐中央的战利品。三韩主要是用铁器、稻米等土特产来换朝鲜半岛北部汉四郡的奢侈品,眼前正是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呢?蔡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琢磨。

      正好蔡吉看到了一柄四尺多长,手柄尾端铸有一龙雀纹样圆环的长刀。乍一看上去有点像后世的日本刀。但其刀身笔直又与这个时代的长剑有几分相似。蔡吉上去试了试手,此刀外观虽看着纤长挺直,可实际上却颇为沉重,以至于蔡吉得用两只手才能勉强将其捧起。于是她招呼太史慈过来看刀。

      太史慈见蔡吉一副吃力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单手从她手里取过了长刀。跟着刷地一下拔出利刃,用指腹试了试刀刃,赞道:“好刀!不愧为伽倻国所制。”

      接着太史慈又指着刀身上的一段铭文向蔡吉进一步解说道:“小府君请看这段,‘兴平元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龙雀’。‘卅湅’之意乃三十炼,也就是此刀曾用百炼钢之术将钢材折迭锻打达三十次之多。且此刀全刀一体锻造,刀刃淬火,实乃当世宝刀。”

      眼见太史慈对手中的这把宝刀爱不释手的模样,蔡吉笑道:“既如此,宝刀赠英雄,子义兄就收下这柄龙雀好了。”

      太史慈欣喜之余,也不扭捏推辞,而是爽快地还刀入鞘抱拳道,“那慈就恭敬不如从命。谢府君赠刀。”

      宝刀是有了合适的主人,那其余的东西呢?整整一千把的精品环首刀,五百具铠甲,公孙度好大的手笔。可惜眼下这支铁骑归东莱了,再加上原来的马镫,如果段芝能研究出火枪就更好了。不过倘若公孙度知道自己黑了他一票军火,他会不会气疯了?当下蔡吉就敛起了笑容,指点起管承毁尸灭迹。其实不用蔡吉提醒,管承也早就让将贡船那扎眼的风帆换了下来。只是他们没像蔡吉这般小心连船身都要改颜色。

      太史慈心想原来这小蔡府君还是知道什么叫害怕的。鉴于此次管承劫的贡品比较敏感,太史慈便也跟着向二人提醒道:“光改船还不够。小府君,吾等还需考虑如何处理这些贡品。”

      “这些贡品当然是直接分了了事。主公,这屋子里的三成贡品归汝所有,另有四成贡品归官府,我等水寨只留三成便可。”管承依照海贼的分配方式将战利品分成了三大部分。

      然而蔡吉却摆了摆手道:“不,此事不可鲁莽为之。子义兄说得对。稻米、生丝、貂皮皆非东莱所产。稻米尚可配给军士当军粮。可这生丝、貂皮即不能吃,也不能充做军资。且若是处理不当,还会暴露吾等劫掠贡船一事。不过此事,吾早有对策,汝等不必忧心。”

      有道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落日之后黄县内外家家户户闭门休市,全然没了白天的熙攘。不过有一处地界却依旧是灯火辉煌,那便是位于城东的军市。军市据说是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始设。其目的是为了从军市收取租税用于犒赏将士。不过汉朝的军市可不仅仅是收租充军费这么简单,它还向外界提供着一项极其特殊的服务——营妓。

      营妓顾名思义就是为慰藉军士而设的随军妓女。此项制度由汉武帝始创,起先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提高士气,充当营妓的女子也大多为强盗妻妾之类的犯妇。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官方对营妓的要求越来越高。虽然营妓来源依旧是“罪人妻子没为奴婢”、“妇女坐其父兄,没入为奴”的官奴婢。但经过官府的系统调教汉末的营妓已皆为能歌善舞的女乐。

      须知汉朝民间虽不乏私娼,游妓。但能歌善舞、通宵音律的女乐却仅限官府和豪门大户才能供养得起。于是在这个尚未出现大规模私营妓院的时代,拥有营妓的军市便成了少数可对外提供女伎杂乐的场所。因此军市中的营妓平日里除了犒劳军中将士,应酬官府会宴之外,往往还会被安排招待豪强、富商来为官府赚取“脂粉钱”。

      薛蕊便是黄县营妓中的佼佼者。同许多沦落为营妓的女子一样,她本出身富裕之家,八岁时其父因与黄巾有染被官府处斩,薛家家眷就此一并没入官府成为官奴婢。不过薛蕊天生一副好品貌,因此小小年纪便被选作了营妓严加调教。而今已是二八妙龄的薛蕊不仅善歌舞,还吹得一手好箫笳,俨然已成市内的红人。

      一曲极富异域风情的《摩轲兜勒曲》吹罢,薛蕊搁下胡笳,对着坐在对面的男子,低头蹙眉道,“一曲终了。段郎可要回府?”

      被称为段郎的男子正是段奎的长子段融。却见他青衣小帽,俨然一副既要寻花问柳,又怕被人识破身份的模样。此刻面对恋恋不舍的情人,段融不由凑上前搂住薛蕊的小腰在她耳边低语道,“阿蕊,汝再忍些时日,待吾此番赚了大钱,便为汝赎身。届时吾再纳汝为妾,为汝在城内置一别宅,如此一来吾俩便可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薛蕊听段融说要为她赎身,欣喜之余却又深感忧虑。须知营妓不同于游妓,由于其身份是官奴婢,因此生杀大权皆握于官府手中。除非天子大赦,否则按汉制官奴婢想要自赎,必须出钱千万才能被免为庶人。而一贯才值一千枚钱,钱千万那就是一万贯。人们总用万贯家财来形容一个人富有。由此可见汉制那万贯赎身钱,对绝大多数的官奴婢来说都是一个可望而不可求的天文数字。虽说自打董卓滥铸小钱之后,铜钱已不似十多年前那般值钱了,可万贯铜钱终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见薛蕊仰起那精致脸蛋对着段融探问道,“段郎,万贯赎身钱可不是小数目。汝做何生意能赚如此多的钱?”

      段融之前本就吃了一点酒,加之美人在怀,不由口风一松道:“还能做啥生意,当然是贩盐。人不吃盐就没力气。那些大人物们打仗哪儿缺得了盐。而咱东莱缺啥都不缺盐。吾的小乖乖,汝说段郎不贩盐怎对得起老天爷赏的这碗饭啊。”

      哪知段融话音刚落,薛蕊一张粉脸便惊得煞白。只见她赶紧伸出玉手封住段融的嘴道:“此事万万不可!奴婢阿父当年便是将盐贩给了黄巾贼子,这才被官府杀头抄家。倘若段郎要为奴婢冒如此风险。那奴婢情愿一生为奴。”

      段融见薛蕊宁可不赎身,也不要自己为其犯险,不禁心头一热,将其搂得更紧道,“汝放心。吾乃三老之子,本郡仓曹掾,在黄县谁敢动段家的人!”

      薛蕊本还担心段融贩私盐会出事,但听段融搬出了他老子段奎,也就放下了心来。毕竟黄县百姓心里都清楚三老段奎才是东莱郡眼下真正的府君。只是薛蕊那里知晓,段融是段奎的儿子这事不假。可他却是在瞒着自家老爷子贩私盐的。更为确切点说段融现下是在瞒着全东莱郡上层贩私盐吃独食。此事若是传出去,且不说段奎会如何收拾他,怕是连黄珍、管统都不会放过他。不过段融本人对此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段家既然是以商起家,就该趁乱世狠狠赚它一票才是。只可惜自家老爷子自打出任三老之后似乎已然将自己当做了官僚而非商人,整日不是在与管统等人勾心斗角,就是忙一些所谓的国家大事。更为可惜的是段奎还以维护段家名声为由停止了私盐买卖,转而专心经营起了田庄。一向不敢当面忤逆段老爷子的段融只得暗自另起炉灶经营起了段家的老本行。

      此刻眼见安抚了怀里的美人儿,段融得意之余,又同薛蕊你侬我侬厮混了半晌。直到巷外传来三更棒响,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薛蕊打道回府。原来段融虽与薛蕊情投意合,可怎奈家中尚有彪悍的结发之妻刘氏坐镇,加之段老爷子眼下一心想要将段家打造成名门。所以像薛蕊这般营妓出身的女子是绝对进不了段府的。而段融在筹划纳薛蕊做别宅妇的同时,不仅不敢在军市过夜,甚至都不让自家的牛车停进军市。

      然而正当带着熏熏醉意的段融逛出军市之时,忽然从巷口的阴暗角落里窜出了数个大汉,也不同其废话,直接一个麻袋套上来像扛猪似地将段融扛走了。自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段融何曾见过如此架势,本想喊出的“救命”二字硬生生就卡在了喉咙口发不出来。不过经过如此一番惊吓,段融的酒倒是彻底醒了。于是他转念一想,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对方只掳人没伤人,那定然是求财不求命,便由着对方将其一路扛着走。而那些个劫匪亦没有同段融说过话只闷头赶路。

      如此诡异的情形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段融开始觉得面前有了些许亮光。紧接着他便被人放回了地上,身上套着的麻袋也随之被揭了开来。一阵刺眼的灯光让段融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当他好不容易适应光线看清面前事物之时,却赫然发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凶神恶煞般的强盗,而是笑脸吟吟的蔡吉。

      ***!竟是你这丫头搞的鬼!

      然而这番脏话最终还是被段融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为此时的他已然发现自己正身处龙口水寨,而站在自己面前的也不止蔡吉一人,还有太史慈、张清、管承等一干将领。面对如此阵势饶是段融再怎么胆大妄为,亦被吓得不敢做声。

      与此同时坐在案前的蔡吉眼见段融一副又惊又气的样子,连忙故意将脸一板朝那几个绑人军士呵斥道,“本府只是让汝等将段曹掾请来。汝等怎么将人给扛来了!来人,快给段曹掾沏杯茶压压惊。”

      这时节段融哪儿会有心思喝茶。却见他强压着心中的惶恐与气恼,面朝蔡吉作揖道:“不知小蔡府君招融来此有何吩咐?”

      蔡吉早就想会会她这位财务大臣了,见段融定力不错,便略一颔首开门见山地向段融点穿道:“其实也没啥要紧的事。本府只想请段曹掾来对一下盐仓的账目。”

      本就惊魂未定的段融猛一听蔡吉提起了“盐仓”二字立马就炸了毛,心想这丫头怎知自己贩私盐的事。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蔡吉自从出任太守至今从未插手过郡府的账目,她又查的哪门子的帐。莫不是在诈自己吧。想到这儿段融连忙堆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着蔡吉装糊涂道:“小蔡府君有所不知,账本都在衙门里,不若融这就回去取账本?”

      蔡吉见段融还在嘴硬,不由冷笑着摆了摆手道:“本府对账无需账本。因为曲成县石虎咀的盐田根本从未入过账,是不?”

      蔡吉不紧不慢地一声反问犹如一道霹雳彻底击碎了段融的心理防线。原来位于石虎咀的盐田本就是段家的私家盐田。只因段奎不再贩卖私盐这才荒废多年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此番段融为重操旧业又招了一批盐丁在此熬起了盐。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周围的百姓碍于段家的威势不敢告官,风言风语总是有一些的。故蔡吉在从张清口中得知段融可能贩私盐之后,便派人暗中彻查了此事。却不想这一查还真一个准。

      这不,段融见蔡吉一语道破了自家熬盐作坊的所在地,噗咚一声就瘫坐在了地上。蔡吉见状兴致勃勃地起身走到段融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段曹掾,这贩私盐可是大罪。那有像汝这般明目张胆地在盐田边上熬盐熬得四邻皆知的?若非这两个月郡府上下忙着救灾,汝这点小伎俩怕是早就暴露了哦。”

      面对蔡吉的风凉话儿,段融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低下头默认下了蔡吉的指控。而后者则突然将话锋一转厉声质问道:“说吧。汝共贩了多少私盐?”

      “快说!”仿佛是为了给蔡吉壮声威,一旁的张清与管承也跟着大喝了起来。

      段融被众人如此一喝立马入竹筒倒豆子般老实交代道:“从五月至今,吾就做了一笔生意,贩了五百担盐。”

      “一笔生意五百担盐?卖给了谁?”蔡吉回头追问道。

      “卖给了一伙兵马。”段融支吾地答道。

      “哪家的兵马?”蔡吉不罢休道,“不会是曹操吧?”

      段融见蔡吉追问得紧,而周围的将士亦各个手扶佩刀一副随时会上来砍他脑袋的模样。于是段融只得一咬牙回答道:“正是曹操。”

      蔡吉冲着段融厉声喝道:“段融!贩卖私盐汝可知罪!”

      事到如今,段融又怎敢不认罪。只是他眼见蔡吉深夜差人抓自个儿来水寨审问,以为对方是要用自己的罪行要挟他家老爷子段奎。于是心里怕归怕,却还是颇为光棍地俯身叩首道,“此事皆由融一人所为,与段家上下无关,还请府君明鉴。”

      “既然知罪。那本府就给汝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蔡吉说着蹲下身子对着段融咧嘴笑道,“喂,帮本府卖一批货如何?”
      面对蔡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问话,匍匐在地段融一脸脱线地抬起了头,张大着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然而蔡吉却全然不顾对方一头雾水的模样,直接抬手拉起了段融说道,“别傻跪着了。起来先看看货吧。”

      段融虽还闹不清蔡吉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既然把柄已在对方手中,且周围又站着太史慈等武将。便也由不得他对蔡吉说个“不”字。于是段融赶紧起身随着蔡吉来到了大帐中央。

      而一旁的管承则猛地将盖在战利品上的麻布一掀,冷哼道:“货都在这了。你可得给咱一个好价钱。否则,哼哼……”

      段融听罢管承的威胁,再定眼一瞧那堆所谓的货品,不由心头一痛。心想,坏了,坏了,这次果然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段融估摸着买下眼前这堆东西,光靠这次贩私盐赚的那笔钱还不够,需再倒贴一笔积蓄进去才行。如此一来莫说是为阿蕊赎身了,怕是自个儿也要元气大伤。不过相比将贩私盐之事闹大,破财消灾还是值得的。更何况生丝、貂皮虽不是紧俏货,但慢慢卖总能将其售完。想到这里,段融当即一咬牙冲着蔡吉答应道:“小蔡府君放心,融定会将这批货卖个好价钱。”

      “哦?汝怎么卖?卖给谁?”蔡吉早知奢侈品在眼下这种吃饭都成问题的时代是没多少销路。见段融答应得如此爽快,就知道他是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吃进。蔡吉所知的段融是一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故有意想试试他是否如书中那样有见识。

      蔡吉心平气和地说,“段曹掾,吾希望汝实话实说,如今世道何物最为畅销?”

      须知段融虽已是而立之年且又官拜郡仓曹掾,可一直以来他都是只是其父亲段奎的应声虫而已。在父亲段奎面前,段融不敢有自己的主张,更不敢提自己的主张。他所能做的只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的决断并全心全意地将其完成。可就算是如此段融依旧得不到父亲的肯定。如此这般唯唯诺诺地过了三十年,段融渐渐开始有了一种很多事情再不去做就稍纵即逝的急切感。于是他迷恋上了营妓薛蕊,壮起了胆子贩卖私盐。搁在后世这种症状叫“中年危机”或“中年叛逆期”。

      段融当然不懂后世的那些心理分析。他只知道今天自己算是栽到家了。最不济也就掉脑袋而已。所以他的胆气比平常大了不少。加之蔡吉又颇为客气地向他咨询他最为拿手的商道。于是这会儿的段融一改往日的唯喏,伸出四根手指,侃侃而谈道:“小蔡府君明察,依融看来当今炙手之货有四。其一,为粮。正所谓民以食为天。金银珠宝再贵重也不能当食吃。值此乱世,粮才是一国之本。其二,为盐。盐虽不及粮食紧要。然人不吃盐就会四肢无力,头晕目弦。驮运辎重的马匹牲口亦需要食盐喂养。故各方势力要讨伐征战就必定少不了盐。其三,为兵甲。即是乱世,诸侯要招兵买马,豪门大户要结寨自保。如此种种皆需兵甲。其四,为钱。眼下中原钱已不再为钱。然在海外藩国,蛮夷却依旧对大汉的铜钱趋之若鹜。归根结底是因为其自身不铸钱,故才需依赖大汉所铸之钱买卖货物。小蔡府君既然已放眼海外,又如何能忽略这等大买卖。”

      不错,眼光独特,是个商贸人才。知道段融已经看出眼前这些货物是三韩货的蔡吉坦言相告,“不瞒汝,眼前货物皆为东莱水军所劫之贡品。”

      哪知蔡吉的话音才刚落,一刀白光从段融的眼前骤然闪过。紧接着丝丝寒意便顺着管承手中的长刃传到了段融的脖子上,令他脖子上的皮肤不自觉地就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要知道劫掠三韩贡船一事乃是不可外传的机密,此刻段融既然已知他们的秘密,若不入伙那就只有杀人灭口。现在只要蔡吉一个眼色,管承便会毫不犹豫地割下段融的脑袋。然而蔡吉抬手便格开了管承抵在段融脖子上的长刀,说道;“管将军,莫要吓坏了他。”

      段融原本以为蔡吉只是让人从三韩收购了些土产回来贩卖。可谁曾想眼前这位小蔡府君竟敢指使海贼劫掠三韩贡船!甚至还捉自己来此为他们销赃!乱了,乱了,这世道真是乱了!连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都做贼了。段融一边在心中诧异着蔡吉行事狠辣,一边看着那柄离脖子不远的长刃,深知自己这次是真上贼船了。倘若今天不给蔡吉等人一个满意交代的话,自己非人头落地不可。于是段融立马就将刚才卖弄的那番论调丢到了九霄云外,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蔡吉求饶道:“小蔡府君饶命。小的定会为汝等将这批货卖个好价钱,绝不会将此事外传。”

      蔡吉见段融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禁感叹这世道还是刀子最能说话。蔡吉当即扶起段融安慰道:“诶,段曹掾,汝是个人才。本府现下求才若渴,又岂会伤汝。”

      段融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是人才。虽说眼下的情形颇为凶险,但那句“汝是个人才”还是让段融多少有些怦然心动。

      可一旁的管承却丝毫不给段融面子,直接指着他不屑道:“主公,这等孬货那是啥人才。”

      “子奉,话可不能这么说。”蔡吉说着将众人招到了一块儿,“有道是人各有长,段曹掾刚才那番高论真是妙,本府早有打算将铜钱贩去三韩,苦于无人可行。现有段曹掾这样的经商奇才,本府则可高枕无忧了。”

      “来来来,诸位。本府有意第一笔生意就找伽倻国来做,如何?”

      “啥!伽倻国!”

      听罢蔡吉的决断,众人都愕然惊呼,直接指挥打劫贡船的管承更是心虚地向蔡吉提醒道,“主公,咱才劫了伽倻国贡船。咋能再跑去伽倻国做生意?”

      “是啊。小主公,事关重大。切不可因蝇头小利,而鲁莽行事。”张清也跟着劝说起来。在张清看来蔡吉指使海贼打劫贡船已够剑走偏锋了。若是再跑去伽倻国做生意那可真是嚣张得近乎疯狂!

      面对众人的一致反对,蔡吉自信地笑了,于是她向众人分析道,“诸君明鉴,正因伽倻国贡船已被我军所劫,故伽倻国今年必换不到贡品。倘若东莱此刻派商船前去交易,岂不是恰恰解了伽倻国的燃眉之急。反观其他三韩城邦与汉四郡皆有朝贡之约,东莱贸然前去交易不一定能得对方认可。”

      “话虽如此,可咱毕竟是劫了伽倻国的船。现在跑去做生意,岂不是自投罗网。”张清皱眉摇头道。

      “非也,非也。眼下伽倻国并不知是咱劫了贡船,不,伽倻人甚至都不知船是被劫了。毕竟海路凶险,碰上大风大浪沉上一两艘海船也不足为奇。”蔡吉说到这儿,环视了一番在场的四人,微微一笑道:“当然,这只是本府的揣测而已。去伽倻国终究是要冒点风险的。就看诸君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敢!能赚大钱有啥不敢。主公,就让末将领弟兄们去伽倻走一遭吧。”光棍一身轻的管承头一个抱拳请命道。在他看来东莱水军此次打劫收尾十分干净,根本不可能让伽倻国得到消息。再听罢蔡吉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管承便觉这确实是一笔有赚无赔的好买卖。

      相比跃跃欲试的管承,太史慈与张清则显得老成稳重得多。不过他二人虽没点头答应,却也没有继续表示反对。蔡吉见状,心知太史慈与张清其实已然有些心动,现在就缺一把火而已。想到这里,蔡吉当即便朝管承开涮道:“子奉,汝这模样看着可不像特使。若是由汝带队前往伽倻国,伽倻人非当海贼来袭不可。”

      管承本蔡吉这么一说,不由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尴尬地笑道,“呵呵,主公说得没错。末将本就是海贼。”

      “故本府得派一相貌堂堂,又深谙商道之人作为正使统领商队才行。”蔡吉说到这儿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段融。

      原本缩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段融见蔡吉的视线投向了自己不禁暗中叫苦。心想自己刚才干啥如此嘴贱,提啥去三韩贩铜钱的事。这下可好,看样子自己不仅要帮这女娃儿销赃,还得为其去伽倻国贩铜钱。且听那海贼所言东莱水军此番打劫的正是伽倻国的贡船。好嘛,前脚劫了人家的船,后脚就去人家的地界赚钱。这小蔡府君真是比土匪还土匪,比奸商还奸商。不过段融在心里也承认蔡吉刚才的那分析还是很精准的。除非伽倻国有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明打劫贡船的是东莱水军,否则对方还真不会拒绝与东莱通商。

      正所谓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马克思的这话虽晚说了一千六百多年,但人类的贪婪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因此就算明知去伽倻国有危险,可这会儿的段融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正当段融内心矛盾之际,蔡吉却先他一步开口问道:“段曹掾,这是笔大买卖,汝觉得何人可担此大任?”

      蔡吉这话一出口,管承、太史慈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段融身上。果然武夫的视线可比蔡吉这等女娃儿的注视要给力得多,段融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与刀刃接触的皮肤,最终一咬牙抱拳答应道,“融愿一试。”

      “段曹掾,此事可颇为凶险啊。”蔡吉故作迟疑地提醒道。

      “府君也说了,伽倻国并不知晓是东莱水军打劫了贡船。就算伽倻人知道了又怎样。吾等大可不认账。”段融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段融这种我是天朝上国,尔等蛮夷能奈我何的架势,令蔡吉看着颇为满意。于是她又得寸进尺地向段融探问道,“不知段曹掾手头可有海船?毕竟东莱水军曾在海上打劫过,不方便再以商队的身份前往三韩。”

      段融见蔡吉既要人又要船,虽有一种被人往死里压榨的感觉,但转念一想用自己的船跑生意未尝不是件好事。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至少段融是不敢上东莱水军战船的。谁知道身旁那个一脸凶相的黑脸汉子会否一个不高兴就斩了自己的脑袋。因此段融十分爽快地答应道:“融恰有两艘海船可供调遣。不知够否?”

      “伽倻国小,一次也交易不了多少货物。两艘海船足矣。”蔡吉满意地点头道。

      眼瞅着蔡吉与段融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然敲定出海与伽倻国交易一事,太史慈依旧皱着眉头向蔡吉询问道:“府君可是打算用郡府库房中囤积的那些铜钱与伽倻国交易?”

      “没错。反正那些钱放在库房里也只是徒增锈斑而已。还不如运去三韩换点粮食回来。”蔡吉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段融。后者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那一箱箱小钱可不正是当年段家为换得她老爹一担担粮食而搬来的嘛。

      “可慈听人说库房囤积的铜钱大多是劣质的小钱。伽倻国人真会收此小钱?”太史慈不放心地追问道。

      “子义兄多虑了。本府只是卖铜钱而已,并非是用这些铜钱依照面值购买伽倻的货品。至于伽倻国购下这些铜钱后是直接充做货币,还是回炉重造,那就不关本府的事了。”蔡吉一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当然她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三韩的那些城邦能直接使用汉朝货币的,这样有助于日后东莱控制其经济。

      不过太史慈听蔡吉表示不会用小钱欺骗三韩人,便放心地点了点头不再提出非议。其实身为郡都尉的太史慈也希望郡府能多屯粮草以便日后扩军。而低着头的段融在听罢蔡吉的一番解释之后,更是差点儿就要向蔡吉竖起大拇指。要知道用将铜钱当做货品交易的主意可是段融琢磨了好久才想出的生财之道。之前他也曾向父亲段奎旁敲侧击提起此事,却不曾想直接就被老父驳了回去。显然段奎也同已故的蔡太守一样有些舍不得库房里的那些铜钱。

      一想到父亲之前的反应,段融不由地又有些担忧地向蔡吉进言道,“府君,眼下船、人都不是问题。但要将大笔铜钱调出库房怕是不易。”

      “这有何难,直接下令组建商队出海不就成了。”蔡吉不以为然道。

      段融见蔡吉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便进一步点明道,“府君有所不知。家父与管郡承较为保守,融怕他们不肯拨出大笔铜钱让吾等前往三韩购货。”

      “原来如此。段曹掾放心,汝只需安排好海船和人手就成。至于其他的事,本府自有安排。”蔡吉自信地点头安抚段融道。

      倘若换在往日段融是断不会相信蔡吉能摆平他家那位固执的老爷子。但经过今晚这番经历,段融在心理上俨然已对蔡吉萌生了一种信任感。所以这会儿的他二话不说便拱手领命道:“喏。”

      蔡吉见段融总算是有了点合伙人的自觉,便又让其与管承等人商讨了一番日后出海护航的问题。如此这般,直至丑时才着人驾车护送段融回城。

      而段融出了水寨,坐上蔡吉事先为他准备的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在不经意间已然被汗水濡湿了大半。再一联想起先前在大帐中的种种经历,段融真是既后怕又激动。后怕的是自己刚才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人头落地。激动的是自己最后竟然不但全身而退还谈成了一笔想都没想过的大买卖。不过最让段融惊愕的还是今夜蔡吉的惊人表现。

      说实话一直以来蔡吉在段融眼中就是自家老爷子捧起来的一个傀儡而已。有时段融甚至还有些同情这位小蔡府君。毕竟以她的年纪换在寻常人家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眼下却顶着太守的虚名空耗青春。然而经过这一夜的惊吓,蔡吉在段融心中的形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劫船、销赃、绑票,这哪儿是十多岁的孤女做得出的事。可那位小蔡府君偏偏就毫无顾忌地一一做了出来。不仅如此她的所作所为竟还得到了一群武夫的支持。一想到蔡吉身后站着的太史慈等人,段融便觉得这七月的夜风吹在自己的脖子上都带着股子利刃般的寒意。在而今这种乱世,什么最重要?钱?权?都不是。值此乱世手里有兵才最实在!只要有兵,那钱与权都是手到拈来之物。相反手里无兵,钱与权随时都会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

      照今晚这架势来看,段融粗略估计而今蔡吉至少能调动包括水军在内的东莱七成兵力。相比之下,段家所能掌控的兵力,仅自己庄子里的庄丁以及之前陈都尉留下的一千人马而已。不过考虑到,陈都尉的旧部战力本就不强,且又是有奶便是娘的墙头草。所以真要出什么大事的话,这帮老爷兵是指望不上的。

      出大事?会出什么大事?!段融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但他却不得不去想父亲段奎与小蔡府君翻脸的可能性。毕竟照今夜蔡吉的表现来看,此女绝非甘做傀儡之人。倘若真发生这种事,自己又该如何处之?是否要将今夜之事告诉父亲?还是选择与蔡吉联手?

      而就在段融坐在车中胡思乱想之时,蔡吉也在水寨的大帐之中与太史慈等人讨论着段融刚才的表现。显然段融虽与蔡吉达成了共识,但在张清等人的眼中这位段家大郎依旧是个不可靠之人。这不,张清就头一个向蔡吉进言道,“小主公,汝刚才不该同段融说那么多。”

      “张督盗认为段融会将今晚的事告知其父?”蔡吉背手反问道。

      张清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其为此事甚为担心。一旁的太史慈亦同样神色凝重。至于管承见他二人都对段融不放心,也跟着把脸一沉道:“主公,要不末将这去将那姓段的小子拦下。”

      然而蔡吉却摆了摆手阻止了管承,跟着抬头望着天边微露的白肚悠然道:“现在就看段融自个儿的选择了。不过本府倒觉得有时敲山震虎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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