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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9. 雨夜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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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开过,崔易把自己密闭在这个记载了他多年辛勤劳作空间中,面对着大敞四开的玻璃门书架一动不动地凝神而视。
《密歇根大学建筑设计硕士学位证》,《全国都市风景设计大赛一等奖》奖杯,《远东建筑杰出设计奖》奖杯,《亚洲建筑节最佳创意奖》证书......一排一排的荣誉就像一张一张的胶片,一面一面的镜子,记录了他在建筑世界中的一步又一步,反射出他在设计领域的一年又一年。
而今,这一切结束了。
全国建筑设计大赛的颁奖典礼上,评委会当众宣布,参赛设计师崔易的作品“腾海SOHO”因多处与荷兰设计师艾迪.莫洛斯的“赛马尔商业区”出现雷同,认定为严重抄袭。大赛最终决定,取消设计师崔易的参赛资格,其建筑设计师资格证书也被一并吊销。
抄袭他人作品本就是业内大忌,外加这次比赛规模巨大,影响空前,各路媒体竞相报道,各路同行落井下石。一时间鸽派唏嘘不止,鹰派叫骂连天,明嘲暗讽就像苍蝇下蛋一样,恶心到死,却无处不在。
几天之后,现任聘用公司“天威”的一纸辞退令随即而至。
崔易兀自发出一声嗤笑,他自视设计为生命,渴望为此付出终身,却不晓短短几天之内荣誉被褫夺,人格被咒骂,那并不算长久的设计生涯最终以一种莫须有的罪名,被迫画上了丑陋的句号。
他慢慢地伸出手,奖杯证书经久不碰,上面早已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拿起纸巾,极认真极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能确定,这些东西从里到外通通透透,彻彻底底,就像他的心,磊落得蒙不上一丝灰尘。
崔易拿来了一个大纸箱,把证书奖杯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进去,用胶布封得严严实实,从此他与设计事业的瓜葛戛然而止!但他知道,自己似乎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清算,那是一本写了二十几年的账,现在到了盘点的那一天。
走出书房,崔易看见许柔抱着孩子就站在门口,她一言不发,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悠悠晃晃。凝凝趴在妈妈的肩头上,睡得香香甜甜,崔易很想凑过身去,好好亲一亲她们娘俩,可他到底太过斯文,奔腾的情感隐秘得太过内在。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离家之前,他还是笑着的。
崇海的气候从入冬开始就没来由的反常,没来由的恶劣。先是三天两头大雪纷飞,而今冬去春来,大雪融成了大雨,却依旧不停地下。
春雨本应贵如油,老天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忽而想起,近年来全球环境污染日益严重,在温室效应的作用下,夏天越来越热,冬天却越来越冷,初春的气候被搅成如此乱七八糟的一个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江远熄灭了烟,拉开玻璃门走入室内,湿冷的水汽鱼贯而入的同时,他嘟囔了一句:“人类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开了,熟悉的身影随即而至,江远主动走了过去,告诫自己一定压住情绪,但那人一如既往地霜冻态度让温暖的微笑渐变成无端的怒火。
“怎么又这么晚?”
“活儿多。”
话少,表情淡,是萧晗得知一切结果后唯一的反应。
“雇了那么多服务员难道还要你亲自端盘子递菜?”话是难听,可江远依然跟随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来到客房,这几天,萧晗一直睡在这。
“你管不着,出去,我要睡觉了。”
“这是我家,所有房间我想进就进!”
“好,是你家,你随便进,我出去。”萧晗拎起外套便往外走。
“站住!”江远开始控制不住。“这都多少天了,你闹够了没有?一天到晚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
“我跟你不一样,你铁石心肠,可我自己心里堵得慌,难受。”
“你难受,你知不知道我比你还不痛快?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听到这句,萧晗突然停下来,猛地抓住江远的胳膊,目光闪现出满眼期许。“你把崔易召回来!”
“不可能!”江远果断拒绝,“他现在挂了黑名单,连设计师资格证都没有了,这个时候召他就是在和全天下所有的地产商作对,公司那么多员工,我不会为一个崔易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萧晗冷哼一声,最后的期许终成愤恨的自嘲。“我竟然糊涂到以为你知道良心为何物!为了其他人?你分明就是为了自己!落井下石还嫌响动来得不够快!”
“落井下石的不是我,是他那个新主子‘天威’!别忘了当初是崔易将了我的军,炒了我这个老板!他以为自己是谁?人人都能像我以前那样捧着他,端着他?不自量力!”
“说到底你就是个王八蛋!”
江远立刻暴怒地回击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天晚上没人阻止你去给崔易通风报信,可你最后还不是一样放弃了?没那个善心肠,装什么活菩萨?”
“你!”想不到江远会利用自己当时满心的不忍反咬一口,萧晗气血倒流,拳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谁知江远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搂过萧晗,“语重心长”地说道:“晗晗,其实咱俩是一路货,我是幕后黑手,你是罪恶帮凶,崔易能有今天,军功章有你的一半!”
“你混蛋!”萧晗一拳打向江远的鼻梁,突如其来的力度让两人统统摔倒在地板上。
“呃!”鲜血喷溅而出,沾染上彼此的面庞,江远吃痛地用手抹了一把。“来真的?用那么大劲,姘头折了,你没处泻火了是不是?”
萧晗怒发冲冠,红着眼睛扑过去,同江远扭作一团。“我□□......操!”
江远让着他,萧晗的拳头便如同窗外的雨点噼啪而至,大大小小密密集集,后来打不动了就挠,挠不着了就咬,直至江远满身满脸挂彩不断。
就这样,两人一路摸爬滚打,从客房一直到储藏室,所过之处,家什器物皆粉身碎骨!
“晗晗,你快停手!”
“怎么,耸了?有本事拿拳头说话!”
江远急了,接住对方的拳头用力扭向身后。萧晗奋力挣扎,骨头“喀吧喀吧”作响声不断,他终于意识到,把健身卡长期丢弃在钱包的角落里是个多么荒谬的错误。
“我不想伤了你,答应我不闹了,我马上松手。”
“你休想!混蛋!”
江远见萧晗双眼通红,整一个六亲不认,也知道说服不了他。于是利落地用脚挑起墙角的一堆麻绳,三下五除二把那家伙弄了个五花大绑,扛着回到卧室,麻袋片一样甩在床上,才算结束斗争。
“给我消停会!你这只疯猫!”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江远喘着粗气,拿起手机,双瞳眯向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串熟悉的号码,在萧晗一阵阵怒骂声中,接通了电话。
“喂——”
......
“放开我,放开我!”
电话挂断,江远居高临下地俯视床上如弹簧般,一伸一曲挣扎不止的人,面孔因背光让人看不到表情,也正因为如此,他周身的轮廓显得格外冰冷。他一言未发,却在少倾之后转身,开始更换被撕扯残破的衣服。
“你干嘛,你真的要去?”
萧晗知道,电话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就说明另一端的人已经知晓了一切,只要出了这个家,等待着的便是朋友间的一番生杀予夺。冤有头债有主,只是他希望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自己还没有丧失机会替爱人做出承担。
“你们这算什么,互相摊牌吗?好,那算上我一个,反正你是主谋我是帮凶,咱俩是一路货色,要去一起去!”
江远继续手上的动作,完全不理萧晗大呼小叫。衣服换好后,他走出卧室,萧晗挣扎着大声喊道:“你就算不考虑崔易还有老婆孩子,至少还应该考虑到,你还有我!”
没过一会,江远果然回来了。萧晗松了口气,可释然的微笑却在他看到对方手中握着的那杯牛奶的同时散得灰飞烟灭。
他从没有晚上喝牛奶的习惯,这杯突如其来的白色液体里混着什么,不用想也猜得出。
江远在床边坐下,坚实的手指抚动萧晗柔软的头发。
“让我跟你去,我要去!事情没有到最糟的状态,让我去跟崔易解释,咱们三个把话说开了,把误会解释清楚了,还跟原来一样,好不好?”
江远的指节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或许是发丛中的汗水浸上手指冰冷的肌肤,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涩,有些僵,有些恋恋不舍。
“晗晗,你人好心好,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我都不觉得长,可有些事我必须和崔易做个了断。你累了,不用跟着我,喝杯牛奶好好睡一觉吧。”
“远哥,远哥......”萧晗还想对江远解释,可是温热的牛奶已经端到嘴边。“哎呀,我不喝!你听我说,听我说,放过崔易,否则你会后悔的!”
“乖,不烫了,喝吧。”
“我不喝!我不......唔......”江远用力掰开萧晗的嘴巴,将牛奶一点点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
伴着剧烈的咳嗽,萧晗呛得涕泪横流。他依旧反抗不止,可再大的挣扎也无力抵御药物的渗透,萧晗趴在床上,眼睑在不停地眨动中渐抬渐低,直到完全闭合。
望着萧晗满含不甘与苦楚的睡容,江远拨开他额头上湿漉的发丝,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我答应你,再不为难崔易,只要你能睡得安心。
无声的誓言在心底落下,房间黑暗了。
大门“哐当”发出了一个声响,就像闷雷一般,瞬时混入外面嘶哑的疾风之中。雨越下越大,如倾盆,如飘泊,拍打着未拉窗帘的飘窗,歇斯底里。
利闪不期而至,床榻瞬间被照了个通亮,苍白与瑰紫的色彩交织下,一双黑亮的瞳孔,突然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