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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糕(二) ...

  •   三

      吃年糕要趁热。

      我们也不怕衣服脏掉,直接一屁股就坐台阶上了,亲亲热热地头抵着头,一边看着人来人往,一边捧着滚烫的年糕,吃,喘气。

      我看她吃得香,心口一下泛起甜来,说话也开始傻气:“好吃不?”

      她说废话,回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吃年糕呢。

      我被她噎了一下,说了句好吃就好,往下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不远处树上挂的小灯闪闪烁烁的,我就对着那个出神。

      读书时她是高我一个年级的学姐。那会儿我跟现在一样不太爱说话,性格挺闷,连朋友也没有一个。

      我生就腼腆,独来独往惯了,从不知道主动这词怎么写。况且十几岁的人像拔节的竹子那样长得飞快,隔一个年级就能起好几个代沟,加上学业紧张功课繁重……认识她之前我可从来没想过会有空喜欢上什么学长。

      她那时可比我要奇怪多了。人念的理,又尤其痴迷化学,不爱逛街追星交男朋友,就喜欢读化学书钻化学题搞化学实验……简直是用生命在学化学!又跟我一样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好人缘,脸全天候绷着,同学都觉得她不好亲近。

      那我们怎么熟络起来的?

      我也不好说,总之就是缘分吧——成为同学也好,在一起也好,坐在这儿吭哧吭哧分享年糕也好。

      四

      现在对怪咖这词我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反正拿她的话说……不是怪咖不聚头。

      那时我们学校不设晚自习,每天早早就放学。我念书用功,爱在教室里多待一小会儿再走——说是只待一小会儿,其实每天离开学校时天都已经差不多黑透。

      我一个人学。学到六点十分就起来吃晚饭。晚饭是自己带的,可以拿食堂的微波炉热热。

      然后通常六点二十分我会准时出现在学校三楼的小花园里。

      这里干净、安静、空气好,最主要是没什么人来。我可以躲在长椅上惬意地享受半个钟头的晚餐,听听广播吹吹风。

      我在这儿一个人坐了一年。从高一坐到高二,从第一年的冬天坐到第二年的秋天。

      花坛里种得有一排桂树,据说每年秋天都准时开花。我最喜欢闻桂花的味道——尤其一场雨后,香气会被濡开,甜香厚润得可以拿来下饭。

      桂花最香的时候,就是我跟她相遇的时候。

      ……她一来就把我一天的清净给毁了。

      也全赖她,我才知道花园左边的那个教室原来是化学实验室。

      五

      实验室起火的时候,我正在吃晚饭。蒜蓉通心菜、中午吃剩下的排骨年糕和白米饭组成了我朴素的一餐。

      埋头吃着吃着,突然感觉呛得要命。我捂嘴捂得不及时,差点没把肺叶子给咳出来。

      抬眼一看不得了,滚滚的浓烟就要把我给淹没。花园一下成了云蒸雾霭的瑶池仙境。

      !

      我被吓得够呛,心想别是火灾才好,含着饭把筷子往碗里一戳就朝楼底下冲。

      结果刚跑到拱门口呢有只手就把我给拖住了。

      “你帮帮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人隐藏在烟雾后边,看不分明模样,“煤油瓶炸啦!”

      我听她说得欢天喜地的,不像在宣布什么东西炸了倒像是炫耀自己新婚,料想问题应该不大,一口气登时松了下来。

      “怎么帮?”我伸长脖子往她手指的那方向望过去,一道门敞开着,烟还在冒。

      “你快到那边去取个灭火器,然后进去跟我一块儿。”

      那话说得一点不客气,每个字扔出来都像是命令,就跟我欠她似的。

      但教学楼里早没别人了,要真起火灾可了不得。我忍着满心的不快去楼梯口拿了灭火器,又跑回来,把毛衣领子翻出捂住口鼻,正欲冲进屋里猛喷一通了事,她却又在里头把我叫住:

      “好了不用了。”

      ……

      再好脾气的人也该不高兴了。

      “你耍我呢。“我还是客客气气地,”你是不是耍我呢?“

      “我没耍你呢。”她含着口水学我说话,腔调板平,“我灭好了呢。”

      这会儿浓烟消散了不少,我已经大概能看清面前这人的样子了。

      她长手长脚地站在实验桌后面。

      女的,没错。

      穿校服。

      长直发。

      瘦。

      清秀。

      我的理想款。

      啊。真讨厌。

      六

      她馋我的饭盒里的年糕,我就把年糕全拨给她吃了。

      反正是中午剩下的。
      七

      那以后我再不是一个人。

      总之日子有了盼头,每天五点半一放学,我就往实验室奔。

      说是公用实验室,但我却从没见着有其他班上的人来过。奇怪的是学校也不管,任她掌管钥匙,占山为王。甚至屋子后面还给摆上了一对沙发和一张茶几,认识我之前她一直在那里吃饭和打盹。

      我们班是文科实验班,学校给特别分了教室,在五楼角落里,读书环境清幽。平时上课时段还好,但一到清校时间就会冷清得怕人,尤其天气渐凉,每天黄昏风吹树摇窗户乱响,我坐久了便难免被脑子里的怪念头缠住,定不下心来。

      去实验室挺好,至少还有点人气——虽然她并不怎么爱说话,大多数时候像樽人偶,机械地在桌台前忙活来忙活去,做实验,写数据,似乎总不得闲。我喜欢清静,所以觉得这样也没差,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题,半个钟头不发一言,埋头各干各的。屋里只偶有瓶瓶罐罐碰撞的清脆响声。

      饭我还照样带,但几乎没怎么动过自己的,全蹭她的来吃——她家里准时给她送饭过来,天天都满满当当摆一桌,不吃也浪费。然后晚上六点半,我通常会拉她去小花园里坐着休息一会儿。

      她破坏欲特强,爱坐那儿闷闷地揪桂花,秋天没过完,三棵树就都快秃掉了。

      跟她在一起总能静得下心来。她十点半准时出屋,我回家的时间也给延长到十点半。她爱把作业搁晚饭后写,我们就排排坐一块儿学习。我知道她念高三,却全然觉察不出她身上有什么紧迫感——我不意外,因为她实在太聪明,聪明到……比方说,能让我抠破头皮的数学题她眼睛间或一轮就能瞄出答案来。

      而且只要稍加打量就该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每晚我看着来接她的车,心想这种人叼着金勺,大概都不会为将来生计剥削青春。

      倒不是说她多高杆——相反,这人相当不修边幅,亲家打错T恤穿反这种乌龙于她简直是家常便饭。有回我俩脱了鞋一块在沙发上打盹,她醒来想可乐喝,左脚套我鞋右脚套她鞋下去超市,一口气走了二里来地,上来才发现鞋穿错了。

      生活上她就是个白痴。

      而且讲话也没腔没调的。她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有时强行给你灌输她那些分子式,严肃得像个宇宙飞行导航员,有时又天真稚拙得像小朋友,讲小花,讲昨晚的雨声,说着说着常就无缘无故抿着嘴甜甜对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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