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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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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交完房租和学费之后，我俩兜里的钱加起来只剩了十块不到。算算离发稿费还有将近七天，于是这十块就意味着往后一个星期里我们全部的生活用度。
究竟为什么突然闹得这么穷？其实我也在琢磨着呢。昨天我问她身上剩多少的时候她还答说五百，今天交完钱回家让人算算账，她摸遍周身却只扯出三两张角票……幸好我兜里仍剩些零钱，不然接下来就真只能喝西北风横尸街头了。
后来一追问，我总算知道她那五百多块钱是怎么去的：
路过精品店，买了俩小熊手机挂件，用掉两百五，贵在那两颗鱼饲料大的水钻；路过冰激凌店，买了一杯圣代来解嘴馋，用掉五十；路过卖场，在底层超市买了几盒蔬菜和一块进口牛肉，用掉一百八；路过咖啡店，买了两杯摩卡，又是六十没有了。
怪不得昨晚的饭菜特别可口，咖啡格外提神……
额角的青筋隐隐在跳动，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我急火攻心，我捶胸顿足，却无论如何也对她发不出火来，只好怨自己——把家当全拿给她干啥？明知道她裤兜是漏的，从来管不住钱。学费和房租分开交不行吗？反正也都不急。只剩这么点钱，吃饭怎么办？总不能饿着她吧。
啊……吃饭的事先撂一边，好些话现在终于可以说了，不说不行。我对象大手大脚惯了，而今眼目下要还不给她敲敲警钟，那以后这日子怕是过不成了。
过不成了啊！养了个地主在家里。
我于是惴惴地清嗓：“你真厉害，刚好花光也是本事。“
她正玩人民币呢。人瞥眼我，得意地挥动着手上的壮族兄弟：“还剩三毛！”
我决定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咱们现在只剩不到十块了，但离我拿稿费还有一个星期，钱被你花光啦……”
她一脸天真的：“那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呢……”我循循善诱。
“怎么办呢……”她两手撑在书桌上，捧着下巴看我。
“比如说，以后看上什么手机链，价钱上了五十块就要三思而后行。买冰激凌的话去肯德基，那儿圣代你不是说味道也不错吗？要你实在不爱去菜市场那我以后负责买菜……咖啡的话喝速溶的也不好，我们干脆都戒？”
可能我语气生硬。但我说这话时，底下脚真的在抖。
不过好在孺子可教。我每说一条，她就乖乖点一下头。
“最后一个问题。”她举手。
“嗯？”我响应召唤，走前去坐她身上，拿下巴搁她肩窝，“说——”
“十块钱要怎么过七天？”
这问题我没敢答，拿一个吻忽悠过去了。
管他，反正总有办法的。我一边投入，一边在心里默默说。
二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只剩了半碗米不到。都快断炊了。
我捏着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纸钞，一路小跑去楼下干杂店买了四斤米。米可涨得真厉害，最便宜的也要一块五一斤，钱一下就去了小半。
好贵，好贵。以前怎么没发现米这么贵？
我提着米，蹭蹭蹭跑在回家路上。眼睛时不时瞄眼口袋，生怕漏了。
一进厨房，就看见她正对着锅发呆。水已经烧得滚沸，零零碎碎的米还不够铺满锅底，正踮着脚在宽敞的坝子上欢快地跳舞。
我心里像被刺猬扎似的疼了一下，突然内疚地要命，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等把手头的米淘了下锅，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
“刚才想什么呢？”
“啊。“她却笑起来，“像温泉里的水母大会。”
“什么？”我有点赶不上趟。
“米啊。”
虽然还是听不大懂，但我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
冰箱里还有两块腐乳和两个鸡蛋。蛋被她郑重地放进了冰箱的最里面，光荣地成为了我们最后的存粮。腐乳也只撬掉半个，但尽管如此，仍只够我们四顿吃的。
我提议，不如晚上去菜市买斤莴苣来做成泡菜，可以吃好久呢。
她呼噜呼噜喝着粥，说我没意见啊。
晚些时候去菜市场，正赶上收摊。卖时蔬的大叔人挺好，莴苣和小白菜都以超低价卖我们，还附送半捆大葱。
回去路上，我们沉默而愉悦地享受着散步。她一手拉我一手甩葱，自己玩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我觉得逛菜市场挺有趣的。”
良机勿失！
“有趣吧？以后多来？”
“嗯，我喜欢跟你逛。“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走过街角，夜市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小摊贩的吆喝声结实而有力，老年迪斯科鼓点劲爆，烧烤架子上油吱儿吱儿地冒得人牙齿发酸。她饶有兴趣地东瞅瞅西看看，忽的微微踮脚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我也嗅到了。
那种甜软的味道本身不算太勾人，湿湿热热的，带点腼腆，刚让你闻到，马上却又怯怯地消失了，隐没在一堆油荤小吃的香气中。
往左手边看过去，点心铺子的老板正忙着出笼一屉屉包子，柜台前云雾缭绕的。再走近些，一股热气哗地涌出来，我措手不及，镜片马上变得一片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赶紧替我把眼镜摘下来，拿袖子拭干净，又牵我往外头走了几步，再重新给我戴上。
我一下有点晕头转向的，站那儿看着她直笑：“馋包子啦？”
“不馋包子。”她也笑，“不爱吃包子。“
我有点明白了。隔着一层雾往摊位上看过去，果然就看见几排年糕又软又白地睡在角落里，刚才那丝丝缕缕的香气估计也是从这头传过来的。
“还爱吃年糕？”
这么一说她居然咽口水了：“啊……好久没吃了。”
“想吃？”我伸手去捏她脸，她也不躲。
“想。”她答得毫不迟疑。
“那买点？”
“不买。”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我一想也是……才到第三天，钱就已经用去大半，实在是没有闲钱买这个……一袋两块钱的年糕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
但我实在没法忍心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直接牵她回家。别说嗜甜如命的她了，就连我自己都馋得腿软。前几天家里还有点米，我们为省钱，将就着吃了三天白粥下腐乳，饱是能饱，就是走路时常常听到肚子哐啷作响。
饿啊！……现在两人对面如菜色这词都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而且她爱吃年糕，我知道。以前读书时候跟她出去吃东西，只要店里有卖年糕，她都会点一份来尝尝的。蒸年糕拔丝年糕烧烤年糕火锅年糕鸡汤年糕……我吃过好多种的年糕，全是托她的福。
管他呢。我心中顿生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气，拨开人群，摸出两块，直冲到老板跟前，也不管眼镜又糊了：
“来袋年糕！”
老板被我吓一跳，抱蒸笼的手滞了滞，连说话都变得小小声：“诶好……”
我听到她在背后笑得好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