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安知我处雪作花》茶深

1、浅情人不知

　　欲把相思说似谁？
　　戚少商在墙头上爬了一个多时辰了，透过树荫可以看见不远处红色的灯笼一盏又一盏，雪落不到地上，全化成白茫茫的小水滴，映得地面明晃晃的。西湖叶家叶七小姐出阁，果然不同凡响，风光无两。
　　他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江南的冬天不似塞北，湿冷，冷进骨头缝里。戚少商挥了挥手，赶跑在屋檐上踱来踱去的猫，那只大白猫惨烈地喵了一声，嗖地窜下了墙头，在屋檐下印上几朵梅花。
　　他在等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帮一个人等一个人。
　　三天前他还在西湖的画舫上和白牡丹并刀如水吴盐似雪兽烟不断，三天后他蹲在第一权贵府邸的墙头和一只大猫纠缠不休，可叹天意真是弄人啊。
　　新娘子一只脚踏进了这重重守卫的蔡京府，大门外滴滴答答全是谷物落地的声音，礼乐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烟花燃起来了，明月当空。
　　他蹲在墙头，看着月光越过密密的叶子，细细碎碎撒在高阁琉璃瓦的屋顶，安静得像是永恒的寂寞。
　　他仰头看着月光，这里的月光也和塞北的不一样，温柔绵软得似乎能醉人，睡着也好似醉着的。不过，戚少商笑了笑，这一夜，一定会发生什么。他知道。
　　西边的厢房里伸出一只手，茜素红的袖子上缀着重重锦绣和流苏，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窗子，吱呀一声，暖融融的烛光撒了出来，飞雪飘进去，也是暖的。
　　戚少商笑道好个善解人意的叶七小姐。趁着前厅祝酒声不断，一个腾起，翻进了那扇窗子。他的动作极轻，轻得就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戚少商在绝大多数方面是个极好的男人，不然江湖上也不会有嫁人当嫁戚少商这样的话了。他的好，在于无论你是什么人，高贵卑微，强大软弱，他都能一样的待你，肝胆相照地待你。他待女人也是如此，他绝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轻视你，也没有哪个女人能不被他真挚的双眼所打动。
　　他本想先向这位待嫁的红妆说明一下来意，他本就是个不喜欢唐突佳人的人。
　　可佳人偏偏来唐突他了。新娘子罗裙微摆，突然一个飞身，抽出枕边的利剑就要刺过来，戚少商心里一惊，叹道莫非是计划败露，反而让人设了伏，他虽心里千头万绪，可身法滴水不漏，一下子和对方拆了十几回合的招。
　　十几回合下来，他却也放宽了心了，只道担心唐突佳人，倒是不必了，角落里还塞着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家仆丫鬟呢。戚少商下手也狠厉起来，他的招式大开大阖惯了，就势把新房里的蜡烛全灭掉了，只剩下角落几个孤零零的灯笼暗暗放着红光。
　　床前月色正浓。
　　对方没说话，他也不说话。
　　今夜果真要发生什么。
　　外边宴席正酣，觥筹交错不绝于耳，屋内只有出手时风声一片，连呼吸都是谨慎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朝这边方向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诶哟，这喜房的灯怎么就灭了呢！少夫人？少夫人您莫怕，我这就叫人点灯去！”
　　戚少商动作一滞，差点被掌风击中胸口。他和对手不约而同停下来。一个短暂而安静的对视，不，他不确定是否有这个短暂的对视，对方被盖头蒙着，十几招下来也纹丝不乱，可见也是个中好手。
　　这个对视以后，戚少商感觉制约着自己的力量一刹那消失了，他又一个腾起，从窗户飞了出去，把这多管闲事的喜婆给点晕塞进隔壁的书房里。他动作很快，像是怕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就空空如也了。
　　走之前他想了想，腾起在角落的檐角上摘了一只灯笼，把糊的宫纱几下撕拉开，擎着里面那只蜡烛，轻轻地从门口进去，还仔细检查了雪地上是否留了自己的脚印。不过也没关系，雪越下越大了，很快这里的一切都要了无痕迹。
　　他转身，一下子愣住了，屋子里，果然空空如也。他张望了片刻。
　　戚少商第一次出声了：“喂。”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地，一股强压从后心袭来，他一转身，擒住了对方的胳膊，顺势一个擒拿手，对方哪里肯依，提气便往后退，却正好撞在紫檀木床架的边上。
　　戚少商手上的红烛摇曳着光，啪地一声炸了一个灯花。
　　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去掀对方的盖头，很紧张，无比紧张，也许比他掀息红泪的盖头还要紧张。
　　不同的是，对方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但是他也害怕了然过后的失望。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流苏的边缘，对方却不解风情地一把把自己的盖头甩到了床上，怒道：“戚少商，你要干什么？”
　　戚少商一颗心终于落地了，这个感觉像是点燃一枚烟花，看着引线兹兹烧着，满心期待，又担心这枚烟花是哑的；现在这枚烟花终于呼地一下飞上了夜空，炸开火树银花，这样的心情。
　　所以他在心落地的时候甚至还有闲暇去调侃，举着昏黄的烛火去照亮对方的侧脸：“今宵剩把银釭照……”
　　对方咬牙切齿却还会配合他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
　　“顾惜朝。”
　　说“梦”的时候顾惜朝已经出手了，“中”的时候他的小刀已经抵在了戚少商的肋下。他的神哭小斧在身上，却不能用。他可不想迎来一大堆蔡府追兵。
　　以戚少商的功力并不会受到这把小刀多大的威胁，所以他没有动，“你把叶小姐藏在哪了？”
　　顾惜朝冷笑：“我为什么要藏她？”
　　“那你来这里……这幅打扮……是来吃喜酒的么？！”
　　顾惜朝大怒，道：“戚少商，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顾惜朝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强抢良家妇女不成！”
　　戚少商暗地里心想，你真不懂，就是七尺男儿，才会为情所困呢，你当真不懂。
　　戚少商道：“那你为何要假扮叶七小姐？”
　　顾惜朝笑道：“那你为何要闯人家的洞房？”
　　戚少商反咬一口，道：“我想强抢良家妇女，不成啊？”
　　顾惜朝哼了一声，道：“原来戚大侠神龙捕头也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戚少商把蜡烛插在了烛台上，道：“什么叫偷鸡摸狗，我若真喜欢一个人，管他什么繁文缛节，顾公子没听说过吗，孔老夫子都说过，诗三百，思无邪而已。”他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噎得顾惜朝说不出话来。
　　顾惜朝道：“人活在这个世上，又不是只有繁文缛节。你们这些江湖怪物怎么懂。”他叹了一口气，却又道：“我也不懂。”
　　“快活逍遥不就好了吗？”
　　顾惜朝扯了一下嘴角，竟然一PIGU坐了下去，明晃晃的月光在他的头顶。他只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戚少商道：“你是受谁的指使？”
　　顾惜朝道：“戚少商你别得寸进尺！”
　　戚少商道：“莫非是叶七小姐的心上人。”
　　顾惜朝道：“你脑子似乎灵光一些了。”
　　戚少商道：“你怎么就不怕告诉我？”
　　顾惜朝道：“戚大侠自己说的，思无邪而已。”他站起来，一手搭在窗沿上，像是在赏月，“白牡丹想要保住叶七小姐身上那张叶家暗地支援戍边的将士的名单不落到蔡京手里吧？”他回头对戚少商笑了一下，眨眼间顺势飞了出去，消失在一片茫茫的月光中。
　　“顾惜朝你落井下石！”他想着这些人明明是你放倒的，你现在跑，人家不都以为是我劫了新娘子了么？
　　他戚大侠本来是无所谓这些浮名的，江湖上流传的他的风流韵事不论真假也不算少。可是万一人家要是要人要到六扇门去，这面子上可就不太好看了。
　　于是他一个箭步也腾了出去。
　　他不知道顾惜朝会去哪里，但是他知道今晚有故事在发生。
　　顾惜朝，待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