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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能饮一杯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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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在一个池塘边上停下来,扒了自己身上那套缀满流苏刺绣的嫁裳,踢掉鞋子,裹上石头,一起沉下了水。直到这些东西腐烂,都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跟这些东西有过关联了。
除了,呃,除了戚少商。
衣服本是按他体型裁的,对于一般女子来说确实不够纤细,好在李家不愧是第一绣坊,做了一些表面功夫,看上去像是压着重重点缀一样。可是再怎么巧夺天工,也不可能让他在里面再穿一层外套啊。
顾惜朝心想,也罢了,只此一次。他欠姓李的那件保尸身永不腐朽的玉衣的人情,也就只此一次了。
总之都是戚少商的错。没有杀成人,只好等下一个时机。他胆大心快,也惜命。但对顾惜朝而言,最可怕的不是没下成手反在别人手里送了性命,而是死的时候还要和戚少商一块。
和戚少商一块就准没好事。
他抖落了内衫上细细的雪,走远了。
雪已经停了的时候戚少商刚刚到小甜水巷巷口,从醉杏阁中传来丝竹声声,想是白牡丹此刻是有贵客到访,他也顾不得许多,拉住平日里白牡丹的随身侍女,好说歹说祭出两个大酒窝,人家才左右为难地过去给他通报一声。不过这一次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一会儿的功夫人家就过来说姑娘叫他去隔壁的烟水台等着去。
白牡丹一杯淡酒递过来,不问是否得手,只道:“好在戚楼主你没有受伤,师师就宽心了。”
戚少商抱拳,道:“戚某有负所托,实在惭愧。”
李师师素手调香,嫣然一笑道:“是师师的疏忽,差点让戚楼主身陷险境。”
戚少商道:“师师可知道叶七小姐出事的事情?这京城内,可有消息”
李师师摇摇头,道:“尚没有。莫非是叶心姑娘出了何事?”
戚少商沉吟片刻,道:“她不见了。”
李师师起身,对着门外的小厮低语了几句,才转身道:“我刚收到她的讯息,说是出了岔子,不过东西还安全。”
戚少商缓缓把杯子放在嘴边,道:“那就好。”他把顾惜朝三个字吞了下去,守口如瓶。
李师师道:“那我们再定一一个时间,有劳戚楼主了。”
雪已经停的时候顾惜朝刚刚到小甜水巷巷口,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飘出嫣红姹紫薄纱的楼阁,笑了笑。他的头顶是丝竹声声,绵软如一滩春水像是能溺死人。醉杏阁在不远处,檐角挂着一点点白色的雪,倒显出旖旎中的一份清冷了。化掉的雪水从檐角一滴一滴滑落不断。
然后醉杏阁的奏乐停了。他知道是他进去的时候了。
顾惜朝不惧死,不畏天命,不信神明。所以他要做到的事情,总是比别人要艰难上那么十分。
他总是不能如意的,不该是怪出身,还是怪运气。
亦或者是怪戚少商?
他走了进去。
李西楼正在一个人饮酒,看他来了,只道:“那个人没死。”
顾惜朝道:“临时出了岔子。”
李西楼道:“原来你也会出岔子。”
顾惜朝道:“我如果不出岔子,怎么会任你差遣?”
李西楼道:“这不是差遣,你自己不承情,反而找别人的错处。”
顾惜朝道:“我不会承你的情的,李公子。”他说的风轻云淡,眉眼间却全是杀气。
李西楼道:“罢了,谁和你都是没有情谊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蔡京,怕是没人敢用你了吧。”
他们不敢用你,是因为他们不信你。很遗憾,我也不是信你的那个人。
顾惜朝冷哼了一声。他知道他的事情就快要结束了。
他想着快一点结束。
于是他转身,道:“最迟后天,我会带着蔡恒的人头来见你,到时候,我们两讫。”
他走出醉杏阁,回头看了一眼那檐角的残雪。眉眼疏冷。
你要找出他和这里一丝一毫的联系,都是不能的。
戚少商来的时候没有带伞,走的时候雪倒是停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外袍上晕开一些雪融的痕迹,他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李师师如斯佳人怎能不解语,唤来侍女去她平日弹琴的阁楼上取了一件雪白大氅,只说戚楼主回去的路上以免受凉了,倒是让杨总管怪罪到她白牡丹头上,戚少商见她这般说,也不好推辞,只好道谢。
顾惜朝来的时候没有带伞,不仅没有伞,他连衣服都没有,好在蔡府离小甜水巷不算太远,一路上也不算太难堪。他伸出手,才发现有几滴水珠打在手心里——竟然开始下雨了。也只是下雨罢了。
所以说遇见戚少商至今,都没有遇见过好事,一件也没有。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裹紧衣袍,暗自算计着以后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再撞上戚少商。他的一生又不是只为追杀戚少商,但是遇见戚少商,他就什么事的都做不成。
夜色迷蒙。
他不应该回头看那一眼的,看了那一眼,就是自作孽,以后的冤债,都算是活该。在很久很久以后,顾惜朝依旧为这一眼而追悔莫及。
因为回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戚少商。他不光看到戚少商,戚少商也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顾惜朝。”
“戚少商。”
顾惜朝知道今晚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更糟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一切快结束吧。“真是好巧。”
“是很巧。”
“顾某告辞。”
“等一下。”戚少商轻点地面,一下子掠到了他面前。
“你要干什么!”顾惜朝把大氅拽下来,把它扯到戚少商面前。
戚少商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他不多说,望了一下细雨交织的天空,远处的金风细雨楼在银线中灯火辉煌。
顾惜朝停在原地,大氅雪白的一角已经被泥水溅上了好几个污点。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去所往,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眼神就像是深海里的鱼。
戚少商,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