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或生之甜美的回忆》王子爱

2、一 幸存者

　　当格雷斯端起种植了他阴谋的小花盆喃喃低语，花园外的大世界却感染欢腾的气氛。尤其在位于东洲正中心的华丁教教廷所在地，无数教徒不远万里，从其他三个大洲赶来这“一城之国”朝圣，庆祝1314三方战纪念日。
　　黄衣主教叶尔孤白的续任就职仪式，也在同一天举行。
　　权倾朝野的叶尔主教，具有对历史、宗教、政治、时尚等多方面多领域的影响。别的暂且不提好了，三年多前出席上一次纪念日活动时，他的法袍外头赫然罩了条红艳艳的肚皮舞纱巾，结果令无数男人热血沸腾前仆后继，管它是穿西装还是运动衫，统统系上这么一条，直到他下次露面，趣味换作猫耳女仆装才作罢。主教大人就那样顶着两只猫耳表示，那条纱巾只是因为关键时刻绶带失踪，不得已的仓促掩饰，哪知道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欲盖弥彰乃至造化弄人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当然普罗大众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些身外事物，而是他本身。
　　——叶尔孤白恐怕是现存最强大、最著名的吸血鬼。
　　吸血鬼，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并不是鬼，而是变异细胞入侵导致大脑皮层出现异常变动、生理结构发生大幅度变化的人类。变异细胞在赋予这些被选中的人超越凡族能力的同时，破坏了他们的血液循环再生系统，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依靠吸取其他生物的血液来维持生命。
　　面对变异细菌的疯狂迫害，魔法师们束手无策，法术完全派不上用场。在那历史长河永远洗刷不净的黑暗年代，每天有无以计数的受害者在迷离夜色里化作吸血鬼，无需太多规则，一道晨昏线就能把世界分隔为二。在那种情况下，人类似乎只有两种未来摆在前方：要么成为吸血鬼，要么成为被吸血鬼吸食的猎物。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科技革命应势爆发。以科技水平最发达的南洲为主，五大洲争先恐后地将过去奉献给魔法的支持，转投给一直乏人问津的科学研究。科研力量前所未有的强盛，并最终成功研制出杀灭变异细菌的医药。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夜化现象”销声匿迹了。
　　残存的吸血鬼，一些依然在暗夜的喘息声中苟且偷生，被冠以“黑羊”的名衔；一些则定居下来，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明圈。在基因改造的帮助下，用另外的表情生活的吸血鬼得以摆脱吸血本能，突破无法自主造血的限制，并且经受住阳光的照射。是以血族获准成为人类的其中一个种族，权益受五大洲联合法律保障。
　　再然后，人类、血族和黑羊不断发生冲突，矛盾逐渐激化乃至失控，不过百年时光便爆发了千日战争，即后世所称的，1314三方战。
　　叶尔孤白主教正是亲历过那场战争的人。他在战后功成名就，却没有吐露一个有关那段历史的字眼，人们惟一可知的情节，是他与他的妻子相识于战场。
　　——他几近透明，但依然是个谜。

　　与此同时，有三名隶属黄衣主教部门的执事未能享受到与民同乐的幸福。他们置身遥远的麝班岛，负责全面清算犹大羊制药公司总部的财物，以便充公教廷。全国税务总署、邮政及海关总局、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包括横插一脚的珈国中央调查局，逾十来家机构已经来此完成过扫荡，因而他们并不期待这儿还剩多少东西留给神。
　　“其实这工作挺轻松，是吧？我们可敬的科学怪人将接近他的活人全给变成了丧尸，没有律师，没有助手，他所信赖的只有自己和机器。”长着娃娃脸的执事麦彦漫不经心扫视电脑记录的数据，“他恶贯满盈，赛琉外交部发言人声称他一早被开除国籍、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拒绝引渡他回国。茉国作为案发地，也是不得已才监禁此人……哦，见鬼，又一道防护墙！”
　　“根据这份笔录，主机的第七重防护的是视网膜识别系统。”另一位瘦高个儿的执事伊索手持档案簿，扭头指导同事萨笛操作步骤，“把编号043的那个盒子里头席睿俄斯的眼球复制模型对过来，瞄准机箱左边镶嵌的那两块琥珀色菱形方格——注意别混淆了左右眼——激光扫描启动——嘿，这不就成了！”
　　“多谢。”麦彦敲打了几下键盘，启动另一套操纵系统，结果居然完美解除房间内残余的几处电子警报装置，成功打开总裁办公室里的挂壁式电视屏幕，能够收看起三方战纪念典礼的实况直播了。
　　伊索喜出望外：“伙计们，我想我们错过了游行和开幕式，”他丢开档案簿，抢得沙发前排佳座进行围观，“不过现在进行的是老大的宣誓就职部分！还算走运，赞美神。”
　　电视画面中，黄衣主教叶尔孤白闪亮登场。他外表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拥有俊美得有些过火的清贵美貌，红色长发松松束起，绣金礼服完美衬托超然高华的气度，明艳到令人感觉一切外物在此光耀下都为之失色。他站在中央广场的高台之上，稍微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然后面向台下欢呼的人群，开始宣誓：“女士们，先生们，神的全体神圣子民，大家日安！蒙神眷顾的我，得以再度以牧者的名义，尽教导的职务，为你们继续传授神的真理……”
　　熟知主教为人的三位执事了解，主教大人恐怕又要废话老半天了，于是赶紧分头搜寻吃食饮料来打发这段闲暇，只有忠实的麦彦愿意坚守岗位，跟进就职演说词的进展。
　　“奇怪……那个女记者跑上台是想做什么呢？宣誓一结束就会召开记者会的，她怎么那么心急？”他纳闷地注视一名手持话筒的年轻女子突然从记者席冲出来，面露笑容打断叶尔孤白的演讲。叶尔孤白非常温和地转过头去，避开讲台上的一排麦克风与她交流，大概是劝她稍安勿躁，暂且退回原位。孰料那名女记者微笑摇头，一把抓住叶尔孤白的左手拉拽他的身体，并趁机张口咬住他的脖颈！
　　“啊——！”电视这头的观众麦彦惊骇得掉下座椅，而那头，事发现场的黄衣主教却斥退了警卫兵，不慌不忙挽留住女记者急于逃离的身影。
　　“对不起，虽然我不会有大碍，可是不得不请你随他们走一趟，完成些必要调查。”他一笑，嘴角呈现两朵梨涡，满溢说不出的亲切。女记者就在这笑靥下定住了，身不由己被几名执事领下台。场面渐渐平息，黄衣主教没事人似的摸摸脖子，那里渗出两颗血点，除此以外似乎还好。他就中断的演讲继续下去，台下观众见状，便也平复了恐慌心情，重新投入到热烈的情绪当中。
　　“不得了不得了，老大好久没动过这招‘含笑慑魂’了！看来他身体固然无恙，还是有点动怒哇！”发话的萨笛是位胖墩墩的执事，对据传是二代吸血鬼之王的叶尔孤白抵御恐怖袭击的实力充满信心，“话说这女记者是爆发狂犬病了还是模拟吸血鬼捕猎？她不像是血族，铁定是个疯子。”
　　麦彦长舒一口气：“嗯，老大不会有事的，你看他在台上那副臭屁样儿……”他转而饱含悲伤地轻咳两声，“我倒是理解，一向以怜香惜玉出名的老大怎么会生女人的气。”确切而言，当前胆敢出现在主教大人眼前的女人，统统是撒在伤口的盐，刺激得生疼。
　　萨笛连同端着泡面回到沙发前的伊索，均不解其意。
　　“别忘了，我是今早才搭乘班机赶来协助你们俩的，昨夜我一直同老大待在一起核对演讲稿——喂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少想歪了！”麦彦突然大为光火，威吓得那两位悻悻退散，各搂一碗泡面，蹲墙角吃到呼呼响。麦彦本人则爬回椅子上坐好，捱到黄衣主教就职仪式结束、三方战纪念典礼圆满落幕，方走出总裁室避开同事，进电梯一直下到一层大厅，在前台找到电话，手指颤抖拨下一串长途号码。
　　电话前后打了三次才接通。麦彦听见听筒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简直泫然欲泣：“主教大人！您、您还好吧？”
　　“我感觉挺好呀，不懂他们怎么都那么一惊一乍，硬逼着我等会儿去做常规的全身性检查。”黄衣主教很愉快地表示，自己运气一周后完全觉察不出体内有任何异样，“呵呵，连你也在担心？我是谁，岂能被区区指甲划伤所击倒！想我叶尔孤白，人品端方博学多才内敛英明态度严谨锋芒睿智为人仗义气质沉稳心胸开阔——”
　　麦彦受不了地打断他的自夸：“老大！”他重申一遍，“您确定您身体绝对没问题吗？我唯恐对方正是我们长久以来暗中防备的敌人，女记者那一下究竟是何用意，我——”
　　“你好啰嗦，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嘛！”
　　“那、那就好。”麦彦心跳得厉害，不明白明明应该安神定心，此刻却愈发慌乱起来。
　　“你好好执行任务，他们硬拉我去医务室……真是的，看来需要向安息报备下了，今晚赶不及回家吃饭。”叶尔孤白随口抱怨了句。
　　安息，乃是主教夫人的名字。
　　似乎一根隐形的粗糙的绳子骤然洞穿心脏，在那儿磨砺出血淋淋的剧痛。麦彦握电话的手掌彻底冰冷下去。他静默半晌，随即低低呼唤道：“主教大人……”
　　“嗯？”
　　“请通知他们，为您的脑部做极其详尽细致的扫描！我怀疑蛰伏已久的敌人终于开始行动，并且对您，下了毒手！”
　　“你这是什么话，”叶尔孤白困惑地说，“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呀？”
　　“尊夫人安息，已于昨夜去世……您，忘记了吗？”
　　叶尔孤白手里的电话听筒瞬间滑落。
　　窗外，五月的晴天，闪过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