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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如果真要开始细究幼时记忆里最深的几件事,对苏智而言,每一件事都跟苏措有着密切的关系。长大后兄妹俩聊天的时候,苏智就曾经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大抵概括了他的整个幼年时代。他那句话是这么说的,阿措,你自己说,小时候你让我挨了多少骂?我为了你被爷爷打了多少下手心?
      那时候他们两家人住得很近,叔叔婶婶有时候带着小堂妹苏措来串门;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都会聚在爷爷家吃饭乃至过夜,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是很容易玩到一起去的,爬树钻狗洞打架玩泥巴这些事情两个孩子没少干,早上穿的簇新的衣服到了晚上绝对是一团糟,每次都能把双方父母气得直跺脚。不过两个孩子生得实在可爱精致,也没有大人会真正忍心惩罚,叹口气也就算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苏措不跟他一起玩了呢?大概是她学棋之后。那之后苏措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调皮捣蛋,甚至不再跟他一起出去玩,他都叫不动她。爷爷的院子里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可是一夜之间,她对那些事物不再有兴趣。跟那时候的苏措比起来,苏智就像个野孩子。苏措玩起来是很有些鬼聪明的,没了她,苏智玩耍的乐趣缺了不少。
      若干年后苏智都还记得自己站在院子里,隔着玻璃窗外对她招手,企盼叫她出去,而她只是指了指棋盘,然后又低下了头,开始小心翼翼的把棋子贴到棋盘上。他压根就不明白她怎么能一坐就是一天,于是纳闷的问:“阿措,围棋好玩么?我怎么觉得看起来那么没意思呢。”
      苏措两眼发亮,回答说:“我长大了要当棋手,那样就可以天天下棋了。”她的声音又甜又软,但是透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坚持和执著。
      围棋相当磨人的耐力,也考验一个人的坐功。苏智那时候还小,当然不明白围棋的这一层深意。他又郁闷又不理解,总是在她下棋的时候去捣乱,惹的爷爷和长辈都骂他,说:“阿智,不指望你像你妹妹那么安静,但是你别去打扰她。”
      其实苏智也给长辈们骂得一肚子委屈。苏措不肯理他他就很生气了,还被包括自己父母在内的所有长辈责骂,小男孩的倔犟顿时给提早发掘出来了,怎么妹妹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大家的表扬,就是我做什么都是错呢?这口气憋到忍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把苏措的棋子全都倒院子后的草坪和水沟里方才觉得痛快;结果第二天全家人找了棋子一天,也没能把全部的棋子找回来。
      因为这个事情,苏智第一次挨了打。先是爷爷打他手心不说,回家后又被爸爸打了屁股。明明挨了打,不过他反而不再那么愤懑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苏措那么可怜,抱着空空的棋盒在墙角哭,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咬住唇不说话,倔强的不看他。那一瞬间他开始深刻的反思,大概,自己是做了错事。
      不过那个时候,对苏智而言,苏措不过是叔叔家的妹妹而已。他就算再怎么有想象力,还是半点都料想不到,两三年之后,她会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事情的起因他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在寒假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他们家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然后他的父母脸色剧变,披了件外套就奔出门。那个时候很少有人家里有电话,他们算是最早安装上电话的家庭了,尤为讽刺的是,那部崭新的电话接收到的第一条最重要的消息就是这样的噩耗。
      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般不会明白什么是死,什么是生命,什么是逝者已矣,不过苏智也知道,死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知道自己的叔叔婶婶出事之后,苏智大脑里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妹妹怎么办呢?谁来照顾她呢?第二个念头叔叔婶婶再也不回来了,总给他买玩具的叔叔婶婶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悲从中来,狠狠的大哭了一场。
      苏智在葬礼上看到苏措,小小的女孩子穿了一身的黑色,手里抱着沉沉一盒棋子。大人们要把孩子送走,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长辈们强行抱起她,她绝望的哭和挣扎,谁也不知道这个刚满七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不肯离开,苏智也没走,去跟她说话。他讨好似的说:“阿措,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苏措把棋盒往怀里送了送,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实际上,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她都没说一句话。长辈们都小心翼翼的对她,轮流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照顾,吵来吵去也没个结论,最后还是爷爷说,我来照顾她。
      那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好的,走路比年轻人还快,可是半年之后他就去世了。一年之内两次丧事,这种打击不论对哪个家庭来说都相当巨大。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家里都很少听得到笑声。长大之后苏智才知道,老来丧子,而且丧的是最心疼的儿子儿媳,这个事实让爷爷的精神一下子垮了,精神一垮,疾病犹如洪水猛兽般袭击过来,他毫无任何还击之力。
      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苏智听到一家人在客厅开家庭会议,尽管他们声音压得很低,苏智在隔壁的卧室里还是听得清楚。爸爸一锤定音,说:“以后阿措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听到这句话,苏智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半夜的他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来到阳台。苏措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房间,阳台连通,两个房间对着阳台各自开了一扇门和窗。他以为她已经睡了,可是却惊讶的发现窗帘下颌门缝里都透出了光芒。他小心的敲门,低声说:“阿措,你睡了么?”
      半晌没有人说话,苏智隐隐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苏措果真没有睡,她缩在被子里,膝盖上摆了张棋盘,上面只有几颗棋子。看上去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苏智进屋的时候,她抬起眼睛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肿又红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明明在哭,可是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傻傻的问:“阿措,你哭了?”
      苏措低着头,泪水一颗颗的滴到了棋盘上。其实那时候苏智也不比她大了多少,也没有比她高很多,可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在床上发抖,陡然生出了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来,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责任。从来都是别人关心他,现在,他终于可以关心别人了。他抱住她,发誓般的说:“阿措,爸爸说,你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了。哥哥不会再跟你抢东西了,不会再生你的气,我的玩具和书都是你的。哥哥以后会保护你的,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哭了。”
      苏措看着他,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溢出了眼眶。她擦擦眼泪,很久之后才说:“我没有哭,爷爷让我要坚强,不许哭。”
      然后苏智试图逗她笑,跟她说:“阿措,你教我下棋吧,以后我陪你下棋。”
      那天晚上,是苏智最后一次看到她的眼泪,在同龄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已经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长大了,之间毫无缓冲,从此后苏智只看到的都是她的笑,无忧无虑欢快爽朗的笑容,只是偶尔一低头,才可以见到眸子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苏智后来就跟陈子嘉说,我从来都觉得,苏措太懂事了,一直如此。如果她不那么懂事,如果她稍微任性一点,可能现在已经是职业棋手。那个时候,人人都知道阿措是围棋天才,可是真的当国家少年围棋队来市里招生的时候,她只是因为父母和家里人的担心,就跟大家说,我不去,你们别担心,我现在也不那么喜欢围棋了。
      那时候苏智并不知道她放弃围棋的理由。他看到有时间的时候她还会下下棋,不过神态却再也找不回那种以前的一心一意和全神贯注,用心下棋的劲头是再也找不回来。在父母的安排下,苏措会学别的事情,学琴,学书画,大概是这些事情的滋扰,她的性格渐渐的也恢复成以前那样,开朗愉快,跟同学相处得很好,半点瞧不出阴影。
      两人本来上的是附近的一所实验小学,放学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各走各,如今则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哪个班放学早一点,另一个就去对方的教室门口等着,很快的,全校老师都知道苏家的两兄妹关系很好;苏智在苏措教室门口等着她下课出来的时候,来往的老师笑眯眯的说,苏智,等妹妹呢?
      这样一起上下学的维持了整个小学阶段,上中学之后就不是这样。兄妹俩长大了,青春期也到了,两人有着各自的爱好,认识的朋友同学也越来越多;平时的玩耍、上学、放学都是跟自己的同学聚在一起。在学校里见面了,两人也是打个招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无视对方的走过去。
      苏智自己也承认,他是那种一帆风顺的人,上大学之前一直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挫折。他成绩历来很好,加上模样漂亮,性格活泼且能说会道,家境也很好,这样的学生历来都是老师的宠儿。苏智在学校里绝对是风云人物。这点上来说,他跟陈子嘉相当类似,所以刚上大学时,两人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苏措在学校里也挺有名,虽然成绩没有苏智那么好,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学校里有什么活动,也总少不了她。苏措平时并不喜欢学习,有空的时候都是看些生僻冷门的书,作业都懒得做,每天都是求苏智帮忙;苏智禁不住她低声下气的恳求,又不忍心她因为不做作业被老师骂,只好帮她做作业,学期期末的时候面提领耳的往她脑子里灌书。结果一帮忙就是五年,从初一到高二,整整五年。夏天的晚上,兄妹俩就伏在案前,一个悠闲的看小说,另一个辛苦的写两个人的作业。
      苏智起初是很担心这样对苏措的学习不利,可是她成绩很稳,一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这样的大考都发挥出色,顺顺当当的考上了市内最有名的重点中学。一家人都很欣慰,纷纷夸奖苏智说,你给妹妹带了个好头啊,说完大人们就用他俩的例子去苦口婆心的教育其他的堂弟妹表弟妹,说,看看你们的哥哥姐姐,多厉害!
      苏智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为他送行,吃饭的时候他问苏措:“我走了,谁来帮你写作业?”
      苏措虽然不舍,但是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哈哈笑两声,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我找得到人的,你放心。”四年后苏智才终于知道,她是真的找到了。不过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还是太晚了。刚上大学那会,他是怎么都想不到高三一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上大学的第一天,他认识了陈子嘉。他在高年级师兄的带领下,拖着笨重行李叩开寝室大门,那个正在屋子里铺床的男生听到开门声,直起身子又转过来,对他微微点个头,露出真挚的笑容。他如阳光一样的气质和明朗友好的笑容让苏智不由自主的跟着一笑。
      旁边的师兄看着两人,情绪很复杂的想,原来以为这个已经相当漂亮了,想不到还有更英俊的,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苏智心底也暗暗吃惊。他一直被女生称赞英俊,知识面广博,目光也绝对不短浅,具有相当程度的审美能力,可是面前这个男生却让他有了种相当特别的感觉。他不是预言家,当然不是因为面前的男生将会成为一生的挚友和自己的妹夫而吃惊,而是在心底感慨,果然首都就是首都啊,果然大学里藏龙卧虎,不能小看。即使用最苛求的目光来看,面前这个男生,自己的同班同学,四年的寝室室友,英俊却毫不稚气,礼貌得让人亲近,不论外貌还是浑身上下流露出的那种出众的气质,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他举止态度都谦和有礼,是那种真正的谦和,可是苏智知道,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骄傲的,骄傲就在骨子里。
      一个人如果只是样子漂亮,大可以说是老天偏爱,父母的基因给的好;可是真的像陈子嘉那样出众的人,没有相当好的家教是不可能培养出来的。认识陈子嘉越久,苏智就越知道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互相介绍自己之后,两人才知道对方都是独自一个来学校报到,不由得相视一笑。人和人的熟识亲密可以因为很多原因,也可以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最初的一个目光,或者是细小的一动作,更多的是一见面就对对方产生的亲切感。两人毫无悬念的成了朋友。
      不久后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苏智第一次知道陈子嘉的家庭背景。陈子嘉从来不提自己家里,只说自己是本市人,家在城西。苏智从他的吃穿用度猜测得到他家境相当不错,不过还是没料到他居然家世这样显赫。
      那天是个周末,他们一起参加了学院里的深入社会的实践活动,活动结束的时候,他们走在了最后,也没乘公车,闲闲的走回学校,两人沿着马路边走边聊天。正说着话,一辆气派的车在他们身边停下,车门随即打开,车上走下来一位苏智从不认识的中年人,来人相当正式的跟陈子嘉握手,热情的说:“小陈,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帮我问候首长。”陈子嘉对那人欠欠身,礼貌的就他的问话一一作答,末了把苏智介绍给他认识。
      即使简单的叙话也足够让人生疑。苏智不动声色的皱眉,陈子嘉看出他的疑虑,笑了笑,从容说道:“是啊,我爸是高官,他是我爸的老部下。”
      他语气很淡,像是随便说出口的,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苏智一肚子的惊异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摇头一叹:“我没想到。”
      不意外苏智的反应,陈子嘉态度非常平静:“很多人都认为像我这样的孩子都是纨绔子弟,不奇怪。”
      苏智肯定的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你不是。其实一个人以后怎么样,修行都在个人。”
      陈子嘉静了片刻,再摇头:“也不尽然。虽然我不愿意看到这样,这个社会到底还是有着严酷的等级制度。现状就是如此,不需要粉饰什么。后天的努力对一个人的发展是可以有所帮助,但绝大多数时候,到底很难突破那层极限。我站在更高的起点上,这点,我清楚。”
      略一思考就知道他的话几近真理,苏智再次打量他,不是惊讶于他对世事的洞彻,而是惊讶于他的坦诚。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对世事了然于胸却又那么从容不迫的对待。他眼睛里流露出自然淡定的神色,让苏智没来的想起一个人,然后就笑了:“你和我妹妹倒是有点像。”
      “你还有妹妹?”陈子嘉挑眉问他。
      苏智愉快的接上去:“是啊,我有个妹妹,叫苏措,比我小了一岁。”
      那是苏智印象中第一次跟陈子嘉提起苏措。那天也是苏智第一次见到米诗。谈话到尾声的时候,两人也回到了学校。陈子嘉知道苏智虽然不是眼高于顶,但也相去不远,几乎很少夸人,可是说起这个妹妹,言语里全是宠爱。他就笑着说:“你说的我都想见见她了。”
      “不过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眼看宿舍在望,苏智声音一扬,说,“好热闹。”
      话音一落,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子对他们一扬手,顶着许多道目光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苏智还在想我好像不认识她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熟练的挽起了陈子嘉的手臂,她巧笑倩兮,吸引了来往每个男生的目光,脚步不由自主的停滞了片刻。她对陈子嘉流露出的那种亲密之情,让苏智会心一笑。
      陈子嘉一脸坦荡的互相介绍了他们,说了句“我带米诗去学校里到处看看”,苏智心知肚明,笑着对陈子嘉比划了个手势,回了宿舍。
      那天晚上陈子嘉很晚才回寝室,大家差不多准备睡了。见到他回来,人人都暧昧的笑:“难怪你平时对那些女生没兴趣,原来都已经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
      “米诗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一起长大,她就是我的妹妹。”陈子嘉淡淡的说了句。
      “那还不是青梅竹马?别否认,是就是吧。”此言一落,包括苏智在内的其他五名男生都笑出来。其实他们不是不相信陈子嘉的话,不过几位男生都怀着一个共同的且不可言说的念头——如果连陈子嘉都没女朋友,他们实在没那个胆子轻举妄动,所以赶紧给他配一个女朋友,不论是口头上还是行动上,总之他一定要有个女朋友,好断绝其他女生的想法。陈子嘉对他们的想法也相当了解,一笑而过,也不再多解释什么。
      刚上大学的新生最津津乐道的恐怕就是漂亮女生和谈恋爱,不论什么话题,最终都能扯到这个方面。正聊着学院里的新生,宿舍里一位叫岳钢的男生忽发感慨,推心置腹的跟陈子嘉说:“说真的,我见到过到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米诗了,你们还真配。”
      这句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只有苏智和陈子嘉二人没吭声。寝室里另一名同学就奇怪:“陈子嘉是见得多了没感觉,苏智你还见过比米诗漂亮的女孩?”
      苏智一摸下巴,肯定的说:“如果真的这么问,我妹妹也挺漂亮的。”
      大家哗然,纷纷问“有照片没有”;苏智给他们问得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解释:“她不喜欢照相,我没照片。”
      说完苏智就感觉自己的高中时代仿佛重新回来了。那个时候,学校里很多男生都喜欢旁敲侧击的问他关于苏措的一切消息,有的时候还托他转交情书,每次都被他都黑着一张脸教训回去,同时不忘记反问,你想追我妹妹,嗯?这样一问,几乎能吓退百分之九十的爱慕者。他是从不会帮人鸿雁传书,可是苏措却不一样,总是热心的做中间人,转交情书或者带话给他,二人为这事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事后不到一天又迅速和好,然后再吵,一次次乐此不疲。他认识冯咏后,苏措才终止了这种行为。想到这里他心口猛然一抽,冯咏现在做什么呢?她在国外好不好?他无从知道答案。
      开学后没过多久,通过陈子嘉,他认识了许一昊。虽然许一昊看起来冷清,可是对陈子嘉的带来的朋友还是表现了相当程度的热情。偶尔在路上巧遇,他们都会点头招呼。许一昊的话不多,当时苏智想象不出来他以后做国际律师时的样子——可见人都是会变的。结识的时候他想不到他们还能有什么深交,他们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自然说不上朋友,无外乎就是点头之交。根据学校里的传言,许一昊对女生极度缺乏兴趣,除非必要,他甚至都不会跟她们说半个字。所以他后来知道苏措认识许一昊时,他相当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苏措从不主动去认识男生,而他,是第一个。
      其实不光是许一昊,苏智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也都是因为陈子嘉而认识的。苏智就跟陈子嘉说:“你的朋友一个个都气质不凡,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陈子嘉一笑,调侃的说:“你也是在夸你自己吧。”
      那时候还是大一上学期,他们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应晨。她扎着长长的马尾,走路的时候在身后俏皮的跳着,这就是他对应晨的第一印象了。她跟时下流行的那种精致的美女有一定的距离,但五官明朗大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就连后来跟他表白的时候,动作神态都还是那么大方。她干脆利落的说:“苏智,我喜欢你,我做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苏智彻底的被她震惊了。他不能说对她没有感觉,但是还没有到喜欢那一步。他紧张且词不达意的说了几句“啊”“这样啊”“噢”,就以有课的名义迅速逃窜掉了,没敢回头看她的眼神。
      那天苏智有点心神不宁,上课不记笔记,学生会也不去了,就怕遇到她;陈子嘉咳嗽一声,很平和的问:“她跟你说了?”
      苏智露出头痛的表情:“是啊。”然后才觉得奇怪,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嘉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在你们认识之前,她就开始喜欢你了。知道我们很熟,所以她求我介绍你们认识,”说完他端肃了一下神色,极其认真的说,“说真的,你考虑一下,我觉得应晨哪个方面都不错。对女孩子而言,能够主动表白,相当不容易的。”
      其实就像苏措评价他时说的,苏智对自己的感情事也处理不好。他脑子里有着许多的念头,但最终都没被说出来,别人能看到的,只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徐徐的又吐了出来。
      陈子嘉说话声音不高,语气相当笃定:“你绝对不是第一次被女生表白,怎么还会愁成这样?”
      的确不是第一次被女生表白,可是却是冯咏离开之后的第一次。见到他不说话,陈子嘉想到以前的几次谈话,顿时明白了大概:“因为冯咏?”
      “也不全是,”苏智整理了思路,找了个能同时说服自己和他的理由,“大一谈恋爱,好像太早了。你比我受欢迎得多,不是也没女朋友么。”
      这样顺水推舟的把话题扯到了陈子嘉身上,果然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当然应晨还是成了苏智的女朋友。大学生活如此的丰富多彩,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苏智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把曾经青涩的初恋抛之脑后。偶尔他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那个娇小可爱的女生随着高中生涯从记忆里跳跃出来,在他脑海里溜达一圈又迅速流走。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如此,初恋固然美好,可是同样最容易忘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忆越来越模糊,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怀念那个人,还是那段青春灿烂的时光。只不过,世界上总有例外,总是有人放不下最初。
      再次见到苏措已经是大二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了。那天他记得非常清楚。天气诡异的热得不得了,知了都趴在树上不肯叫了。天气炎热成这个样子,可是各种事情还是如山般堆积下来。他们布置会场的时候,苏智接到了苏措的电话。
      天气又热,车堵的厉害,苏智盯着两只不能用的手机,在公交车里如坐针毡,急得浑身是汗;陈子嘉看一看车窗外白得发亮的天气,就说:“你妹妹如果等不到我们,会不会先去学校了?”
      苏智摇头:“阿措从来不会食言,她说了在出口等我们,就一定会等的。”
      陈子嘉若有所思,缓缓一颔下腭,说了句“是这样么。”
      果真苏措就等在火车站出口,胸口之下都浸泡在阳光里,把浅蓝色的裙子愣是照成了白色。她一个人守着一大堆行李,表情倒是不见得多着急,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紧紧敛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份地图,她的影子在地上缩成浓浓一团。苏智在十米之外的地方打量她,把她从刺目的光线和喧闹的人群里挑选出来,然后指着那个修长的身影,以一种无比确信的语气跟一旁的陈子嘉说:“那个女孩,就是我妹妹。”
      苏智若干年后回忆那天,真的是感慨万千。他想了想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感触蜂拥而上,像海浪一样把他的思路冲成了零散的碎片。他不知道陈子嘉在看到苏措的一霎那是怎么想的,虽然他若干次想过问这个问题,可是始终没有问过。
      正式注册报名前的那几天,苏智跟老师和学生会请了假,他的本意是自己一个人陪着苏措在市内到处参观,可是陈子嘉也一同请了假,跟他们一起逛整个城市。苏措很听话的跟他们一起出没,他们不论说什么,她都笑眯眯的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
      可是一旦真的报到注册,认识了新的朋友和同学,苏措顿时就把他们抛之脑后了。他打她的手机,几乎都没打通过;而电话打到宿舍,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上自习”“在图书馆”等等。苏智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几次找不到人也就很少再打电话找她;相较起来,倒是陈子嘉提起苏措的次数比他还频繁,他会问苏智,苏措是不是习惯学校的生活,课程紧不紧,或者建议说不如叫上苏措出来,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苏智那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异样,就很平常的回答:“不用叫她了。”
      陈子嘉微微皱起眉头,说:“怎么了?我倒是没看到你这样当哥哥的。”
      “我跟你是不一样啊,我当哥哥历来糟糕,她连句哥哥都不肯叫我,”苏智苦笑一声,干涩地开口,“阿措跟米诗更不一样,哪里会天天不见哥哥就心慌?她关手机,就是怕人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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