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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山雨 ...


  •   洞口附近却没有寒鸦,只有一个白衣僧人,皱着眉站在一处矮峰上,全然没有往日和煦的面容。
      四周云山雾绕绕,松柏带香,不远处隐隐还传来寺庙的钟声。
      陆小凤一见到佛门中人,方想起此地是灵隐辖内,再想起刚刚所做的事,忽然感到一阵心虚。
      可那洞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便是此地有佛,亦该如花满楼一般,不能洞见。
      更何况,他们的衣服虽有些脏乱,却完好如初。
      他也十分庆幸,自己还没有丧失理智,起码,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撕坏谁的衣衫。
      他想到此处,突然咳了一声,远远一抬手,冲紫扇打了声招呼。
      他一开口,四处便响起一阵“铮铮”的蜂鸣,有机关被瞬间启动,数十枚带着利刺的点星标乍然自丛中迸出,直奔他们而来。
      随后,却有无数佛珠似金雨一般飞速出现,拦住了所有暗器。
      数十声清响后,暗器已全部落地。
      陆小凤突然拍手笑道:“今日的确是个好日,竟然有幸见到早已失传的功夫,你这一招漫天细雨落金钱的手法,恐怕已无人会用了。”
      紫扇人也到了面前,脸上又恢复了春风一般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山林间便蓦地如桃花盛开一般。
      “只可惜,却救错了人。”
      陆小凤纳闷道:“我们得罪了你?”
      紫扇道:“非也,只不过早看到是你们,或许能省些俗物。”
      花满楼听了,突然弯下腰去,准确的捡起一颗佛珠。
      这佛珠极光洁、圆润,握在手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
      紫扇看着他,目光中带了惊讶:“没想到,花公子听音辨位的功夫竟已到了化境,这串佛珠确是浪费了。”
      花满楼微笑道:“师父莫怪,他日拜访,定遍寻此物奉上。”
      紫扇却摇了摇头:“佛珠已碎,何必强求?只可惜让那恶人跑了。”
      陆小凤好像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寒鸦?”
      紫扇点了点头:“我虽没有见过寒鸦,却听说过他的打扮,今日在观海楼前,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我一路追至此地,竟不见了踪影。”
      陆小凤道:“他是不是去偷东西的?”
      紫扇道:“没有,我追过来是因为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
      花满楼立刻便猜到了:“是不是金岚的发钗?”
      “是的。”紫扇道,“不过,我刚刚才见过她,她没有任何危险。”
      陆小凤松了一口气,又迟疑道:“那么…她托付给我们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紫扇点了点头:“金尘师兄性情刚直,从不听人劝,那丫头说只有紫扇能劝动金尘,不过是妄言。”
      他又笑了笑:“况且,出家之人原不该过问红尘,晗阳观要与华山派结姻,与我有和相干?”
      他们说不出话来。
      他们确实没有相求的理由,更何况才刚刚被紫扇搭救。
      陆小凤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叹气道:“我早该知道的,天下间的和尚没有一个是老实人。”
      老实和尚是如此,这个满面春风的高僧也是如此。
      陆小凤又想起了碎掉的那张琴。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可恶的寒鸦,他们现在应该已到了五云山。
      可他又想,如果今日真的去了五云山,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却又不会发生…
      花满楼也在摇头,只不过是在慨叹陆小凤:“只怕惊鸿断了你也不会如此伤心。”
      他又想起陆小凤难听至极的歌声,想起这人一点乐理不懂的样子,劝慰道:“不必伤心,再找一个就是。”
      陆小凤恨恨道:“你说的倒轻巧,又不是你费尽心力找来的东西,你自然不心疼。”可他却心疼的不得了。
      “况且,惊鸿若能断,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会断?”
      花满楼答不出来。
      他并非不心疼琴,他只是更心疼人。
      他不希望陆小凤伤心,仅仅只为一张琴。
      他自己都忍不住为了这种思绪而惊心。
      他也已经发现,自从山洞出来后,他们之间的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这种改变一直从灵隐的林间漫延至孤山,直到他彻底弄干净身上,把自己关进房间。
      花满楼说,琴虽然已坏,五云山那边却不能怠慢,他要写一封回信,改日再登门拜访。
      陆小凤没什么意见,可这种理解慢慢的又变成了怀疑。
      失约去书自然是应该的。
      一个盲人写信慢了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
      有必要写这么久吗?
      他已经在庭院里坐了大约三个时辰,向来滴着水的头发都被风干,期间酝酿了无数次开口,想了很多种话题,还是没有等到花满楼走出房门。
      他开始有些怀疑,花满楼是不是睡着了?
      他虽然确实有些过分,可花满楼是个习武之人,大概不会是下不来床这种原因的。
      他也知道,花满楼一向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
      思考了半天,陆小凤突然想,或许只有一种可能:花满楼跟自己一样,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确也是厚着脸皮一直等在院子里的。
      这三个时辰中,他把脚步放得像猫一样轻,去到门前几次,徘徊良久,还是没有敲下去。
      有几个瞬间,他发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心中涌起的不知是欢喜还是怅然更多一点。
      他只知道,他现在很快乐、很开心,无论江湖上再起多大的风浪,掀起多大的波澜,他都不想去管。
      琴碎了便碎了,他多的是时间再找一张更好的。
      哪怕是惊鸿断了,他也有自信去寻一把更好的来。
      这种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心情,从没有让他这么愉悦过,连孤山上的花草也变得更加清新,更可爱了。
      门却突然开了。
      花满楼站在门口,低着头,微笑道:“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 “你又知道我在笑?”
      花满楼转过身去,走回了桌旁:“这话你已问过了无数次,我也回答了无数次,你信了几次?”
      陆小凤走进来,一脚踢上房门,坐到他对面,闻言道:“我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知道的?”
      花满楼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自在咳了一声,端起早已苦涩凉透的茶水,竟真的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没有…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他们又相对坐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好像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已经忘了,这三年来是如何相对度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花满楼突然道:“你饿不饿?”
      陆小凤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确实有些饿了,他疑惑道:“你在这里坐了三个时辰,才想到饿?”
      花满楼笑了:我只是想看看,如果一直不出去,你要来门口往返几次。”
      陆小凤的眼睛瞪了起来。
      花满楼又笑了笑:“你只是以为自己的脚步轻了些,但你没有。”
      陆小凤突然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见花满楼露出了疑问的神情,陆小凤大声道:“我只是在想,以后什么小秘密小想法,都要全部藏住藏好,就连说梦话也得小声些!”
      花满楼道:“我又不是你,不会在人家屋外偷听的。”
      更何况,这个男人对他而言,是真的没有秘密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吃饭。
      但上天偏偏要与人作对,有人突然在院外叫嚷道:“请问!这里是不是陆小凤的住处?”
      这个人的声音很年轻、很响亮,且字正腔圆,仿佛是寻衅时自报的名号。
      陆小凤的脸色瞬间一变,人如风般来到院外,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沉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湖边的人都听到?”
      年轻人努力向后打量着他,从他微微有些霜色的鬓发直看到胡子,才奋力挣脱开来,惊讶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瞪着他。
      这人既然不认识自己,喊得这么大声做什么?
      但陆小凤认得这个人,他是金观主还未进门的好女婿,也是华山掌门岳青松的儿子。
      他叫岳桐。
      岳桐大声道:“陆小凤!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花满楼正在关门,听了这话忍不住道:“岳公子要报仇,就请快些,你报完了仇,我们还要去吃饭。”
      岳桐的脸色骤然变得像洞口的寒鸦那样难看。
      “你们瞧不起我?”
      花满楼发觉自己因为太饿,好像说错了话,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很可能打不过他,何必浪费体力?”
      岳桐瞪着他,好像他已变得比陆小凤更让人讨厌。
      陆小凤在一旁笑出了声。
      岳桐听了,恼怒道:“打不打得过,也得先试试再说!”
      陆小凤很欣赏他这份执拗,向后退了两步,轻轻冲他招了招手。
      岳桐看着他的手,好像恨不得一剑把这爪子剁掉。
      可他的剑刚一出鞘,便被轻轻的弹开了,还脱了手,像弹鸡毽子那样飞出老远,落入林间。
      岳桐冲着剑飞的方向猛地跪了下去,好像突然没了力气。
      陆小凤道:“你是为来谁来报仇的?”
      岳桐跪在原地,冷冰冰道:“袁飞。”
      陆小凤怔住。
      就连花满楼也怔住了:“你是他的?”
      岳桐道:“我是他的外甥!对我来说,他是个父亲一样的人物。”
      花满楼走进林间,将他的剑捡了回来,温和地递到岳桐的面前:“你若想找他复仇,找我来也是一样的。”
      他诚恳道:“你叔叔死的那天,我就在旁边,我也应该为他的死负些责任。”
      岳桐接过自己的剑,看着花满楼真诚的脸,面上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终于起身走了。
      陆小凤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突然道:“我真的很饿。”
      花满楼轻声道:“我也是。”
      他们下了山,来到湖边一座酒楼。
      陆小凤有些不大痛快,因为岳桐又让他想起那些老虎的血和肉,那永远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
      更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岳桐居然也坐在酒楼里,身边站了两个华山的弟子。
      他叹了一口气,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说是来报仇的,技不如人还不抓紧练武,转眼又跑过来吃吃喝喝。”
      花满楼道:“他又没花你的钱,没吃你的饭,你闹心什么?”
      可陆小凤还是老大不痛快:“我不喜欢遇到华山的人。”
      一群人却突然奔上楼来,将岳桐等人围在中间,为首的汉子两步窜了过去,揪出一个华山弟子甩到地上,手一指连声喝问:“是他吗!”
      来人道:“就是他!偷了我们江边的渔船,还大言不惭是华山派要用,哪个敢不借。”
      那大汉踢了华山弟子一脚,眼睛却只看岳桐:“华山派如何?就算是你们老子来了,老子也不借!”
      岳桐立刻站了出来,怒道:“有什么问题冲我来,你是哪里野人,欺负普通弟子算什么好汉?”
      那大汉愣了。
      沉沙帮帮主百里长威若是个野人,只怕百里世家的三十六分堂都是野人。
      他们这几年刚刚来到江浙发展,本就要立些威名,金尘为夫人做寿,又招华山公子为婿,华山自然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靶子。
      百里长威还在盯着岳桐,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你若不服,怎么不让我来试一试你们华山的剑法?”
      岳桐的手突然握紧。
      他本以为自己的剑法便不如父亲,也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可半个时辰前,他刚刚下了孤山,心里那颗骄傲的泡泡已被人戳破,戳的那样干脆,又毫不留情面。
      但他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剑虽然出自名门,却终究威力不足。
      可他偏偏不肯认输,无论怎样被百里长威戏耍,都不肯认输。
      岳青松恰好走上了楼,百里长威突然不再留手,狠狠一掌击向岳桐,又一掌拍向旁边的华山弟子。
      他只是想看看,华山掌门会先救谁。
      但片刻后,陆小凤已经接住了百里长威这一掌,花满楼也悄然带走了旁边那个弟子。
      花家与百里家乃是世交,这个面子百里长威当然不会不给。
      但陆小凤与华山派的恩怨,向来天下皆知,这一出手,乃是天大的恩情。
      他不禁拍掌大笑,只与花满楼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沉沙帮的人迅速离去了。
      岳青松却楞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会错愕一会惊慌,半晌才犹疑道:“你…你果然没死!”
      他盯着陆小凤:“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那样深的悬崖都没摔死你,你怎么会死!”
      他又看向花满楼:“果然…你们果然在一起。”
      陆小凤却连看也没有看他。
      他知道岳青松并不想看到他,或许比他不想看到岳青松更甚。
      岳桐却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们…你们为什么救我?”
      陆小凤看着他,想到了岳青松在悬崖下也问过自己这样的话。
      但他不想再回答,他已知道有许多事不说才是最好的。
      花满楼却拍了拍岳桐的肩膀,微笑道:“莫忘记我们说过的话,你若想为你叔叔报仇,可以随时再来。”
      他们又走出去两步,岳桐突然大喊道:“袁叔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我也不能欠你们!”
      他赶上来,低声道:“告诉我你们地址的人就是那个寒鸦!”
      看到他们纷纷皱起了眉,岳桐的声音更低了:“他既然告诉了我,就有可能告诉别人,你们千万要小心!”
      他忽然变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至少…至少要等着我去找你们报完仇再不小心…”
      陆小凤对着他笑了笑,却发觉天边已聚集了许多乌云。
      天空正在变得清晰而晦暗,远处飘渺的山峦也露出了真身,冷风忽地吹拂过来,陆小凤这才想起,他们的饭还没有吃。
      但暴雨却已将至。
      不知钱塘江上的风波是不是也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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