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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重人格的障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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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传统,很久很久以前……
多大年纪了还随随便便轻信传说、英俊潇洒的骑士为了追寻心中所爱跨着精壮的白马穿梭在荆棘遍布的阴森密林中,他抽出腰间锃光发亮瞎人钛合金狗眼的宝剑,一路披荆斩棘揍翻挡路的无数小杂碎,最后在面对邪恶丑陋的万年成精老巫婆时,秉持轻伤不下火线的优良骑士美德勇敢与其搏斗。在经历一系列破坏生态毁灭文物的激烈战斗后,白马王子最后一击干脆而不失优雅地灭掉了巫婆。
他收起剑鞘款步走向密林深处掩藏着的古老城堡,此时阴暗的天空终于放晴,乌云缓缓散去,早晨的第一缕幻美的阳光从云层的夹隙中射来,那无法言表的人间仙境里,古堡塔楼上的凸肚窗被缓缓开启,一个倾国倾城秀色可餐妩媚动人的公主陛下探出头来,据说她温柔善良美丽可爱高雅知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于是帅气的王子娇丽的公主,当他们在那样一个清新的早晨偶然邂逅,四目相对时,天空露出了晴天,悠扬的浪漫钢琴曲响起,长着雪白色小翅膀的爱神丘比特在天空洒下成片成片的红玫瑰。被巫婆迫害的国民们纷纷走出城堡,庆贺王子的到来。
命运的红线将两个天作之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有情人连接在了一起,公主走下楼来,王子在她面前半跪而下,亲吻她的手背许下爱的誓言,他说我会爱你到老永生不变,她说爱情就是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拿出去,把他的那一部分放进来。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个样子要是能幸福就见鬼了啊!!!”
我使出全身力气,把厚厚的剧本狠狠砸在桌上。
美惠低着头站在我面前,脸颊窘迫得一会变一个色,她使劲攥着衣角,目光牢牢锁定在脚下的地板上,那个专注劲恨不得把石质地板活生生盯出洞来。
“这这这,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哪个三流言情剧看多了的傻丫头写的?”
在压着急性子破天荒看完这份名为《十四世纪西欧骑士传》的长篇剧本之后,我终于无法扼喷血的欲望,第一次在美惠面线暴露出我的“另一面”了。
这哪里是《十四世纪西欧骑士传》,这分明就是《汤姆苏与玛丽苏的YY同人本》!
“那个……纯子……”美惠咬着嘴唇鼓起好大的勇气抬头望向我,费了半天劲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来:“……这是……我写的……”
我想我此时的面部表情一定很丰富,因为我听闻这么一部没头没脑的剧本(如果真的有人用写小说的格式写剧本的话)居然出自从来手里都抱着西欧文学大部头啃的闺蜜美惠之手后,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我怎么说话这么不小心”,而是“……这孩子真可怜”。
我强装淡定地坐回椅子,无比镇定地对很显然快要没信心做人的美惠说道:“能给我说一下你写这个剧本的理由和出发点吗?”
美惠继续左顾右盼踌躇不语。这个胆小腼腆且容易害羞的姑娘和佳楠以及我从国小一直同班,上了国中之后也被分在一个班。女孩子要交好朋友有点难,一旦交上就天天腻在一起,连去厕所都非要一块(我说了什么……),我和美惠、佳楠就是那种一起“同生共死”数年之久的闺蜜级死党。基本上互相有什么秘密和喜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除了我的双重人格。
几分钟之前知道我有人格分裂症的人还只限于佳楠和炎真而已,几分钟之后,这部犹如传说故事一般奇葩的剧本已让世界上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了。
我相信美惠的内心一定同我一样的高度崩溃,她的心理斗争极其激烈,我是说激烈的程度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难以想象她在纠结什么,或许是气急败坏想掐死我之类的……
“因为……”美惠最终苦难重重地开口了,“纯子你说,剧本要梦幻、奇异、绝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所以我就……”
“但我的意思不是这种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东西。”我面呈囧字地捂住脸,我当初干嘛一激动要说出这么多形容词啊。
还没等我自我反省完毕,空荡荡的教室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佳楠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直接越过美惠,一把抓住我,她的猫爪子狠狠嵌进我的肉里,还没等我张口嚎叫,佳楠用一种惊恐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语调大叫道:
“不好了纯子,器乐社的学长把我们订好的男配角直接抢走了!”
我将要喊痛的嘴立刻止了声,但口型还是保持不变,当即我仰天长啸:“天亡我也!”
离学校的艺术节仅有两周时间,我辛苦等了两个月的剧本却是一部只要演出就会遭全校耻笑的“苏氏传奇”,男主角还在戏剧社和书法社中间犹豫不决,男配角干脆被器乐社抢走了,可想而知演出当天等待戏剧社的会是怎样的一副悲凉景象。
那时我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坏的事情了!
上帝啊,你还敢再无耻一点吗?!你敢么!
——他还真TM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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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干得好,干得好呀上野!没想到你这么适合做老师,大有前途啊!”
上了年纪腆着啤酒肚的班主任拿着新发下来的期中成绩单眉开眼笑,在办公室乐成了一朵向日葵,边爽朗大笑边用他那肥嘟嘟的手掌拍着我的肩膀,差点没把我拍成肉饼。
很难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刚一副失魂落魄样从戏剧社团的活动教室走出来,就差点跟紧紧贴在门口的炎真撞个满怀。没等我细细思虑他非cos壁虎贴着教室门干什么,就被他通知老班召见。
一听说老头子竟然要同时见我和炎真,我浑身反射性一凉心说不好,敏感地预见到这是一场世纪悲剧,我都已经做好被痛批到狗血淋头写一万字检讨的心理准备了,但没想到一进入办公室,老头子笑得像是一朵太阳花……
我跟着炎真后面走出办公室,手里捏着炎真这次的成绩单,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什么嘛,不过就是11分提高到了21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兴么,这又不是30分制的考卷,是100分啊100分。
不过看在老班难得心情不错的份上,我还是不当着他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上野同学。”
黄昏时即将离开学校,寥寥几人的教室里,在我身边收拾书包的炎真史无前例地打破沉默对我说道:“爱迪尔说,成绩下来的话,她想请上野同学吃饭什么的。”
尽管炎真今天心情大好,第一次一点支吾也没有地向我传达了消息,我还是险些眼前一黑,直接砸在我的桌子上。
……这……这……
这种黄道吉日、秋后问斩的时节,铃木学长终于要跟我算总帐了吗!!\("▔□▔)/
“什么时候?”
我一把抓住炎真的小胳膊(话说为什么男孩子这么瘦),急切地问道。
炎真红着脸一边默默移开我的狼爪一边说:“明天中午。”
……这……这……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午时三刻斩首”的时间啊!!!(┬_┬)
有人说,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可我觉得那一刻,上帝大概抛弃我了。
我妈说,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将见到很多很多人,遇到很多很多事。
她不指望我以后大富大贵或名扬海外。我的爸爸妈妈,只觉得他们唯一的女儿纯子能平安开心一直混日子到普通大学毕业,然后随便进一家文职公司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在适合的年龄谈一场简简单单的恋爱,找一个愿意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帮我提篮子的土豆款男人结婚,生一男一女凑个“好”字,最后安稳退休子孙满堂安度晚年,寿高正寝无疾而终。
这是上野纯子最简单的人生。
听起来真是没什么波澜刺激可言,甚至可以说是“胸无大志”。
但我很满意这样的人生规划。那些拥有伟大梦想的人肯定瞧不起这么平淡的人生,但相对的,也是最残酷的,因为据我可怜的知识存储量来看,即使美利坚8岁的小孩曾有八成坚信自己能当总统,美国总统两百多年了也还是只有四十多位。
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太大太远,我们这些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
我们更多人,不是站在奥林匹克的领奖台上笑脸盈盈地接过金灿灿的奖杯,不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同世界五百强的富豪们挨个握手,更不是站在一间飘荡着84消毒液味道的实验室里,面对着满桌满墙叮叮当当的瓶瓶罐罐,摇晃着手里的化学试剂,脖子上挂着诺贝尔奖牌,也不是坐拥金融帝国,同巴菲克共进午餐。
我们更多的人,大多数只能在成年后,守着两亩耕地一头牛,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跟与自己同样普通的七大姑八大姨唠嗑打扑克,时不时瞄一眼电视里纸醉金迷的上层生活。
这才是七十亿人的人生。
所以我想,与其成年后怀抱着满心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人生理想痛心疾首,责备或者内疚自己为何依旧是个默默无闻的凡人,倒不如一开始就给自己定好位置,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都能因为没有任何压力过得开开心心,偶尔生活中多出一点特别的亮色,便感激上帝给自己简单的生活上空投射下大片大片的快乐。
这样简单到一笔划过的人生必定轻松,但我忘记了事事都有“例外”的事例。
我还没来得及对生命中的杯具做出任何准备,就要独自面对强敌。
还能有比这个更无耻的事么?
不好意思,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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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古老的中国传说,与阳界相对的冥界地狱共有十八层,传说版本不同,地狱的酷刑和名称也不同。不过我听我“熟识古今学贯东西”(他自封)的老爸说,有一种版本的第十八层地狱里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因为那层地狱里的人,生前最痛苦的经历会一遍遍重复,没有任何终结的方法,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都要永远重复最疼痛的那一刻。
我听完之后会问我爸:“那妇女岂不是很惨?不知道要生多少次小孩哦。”
结局就是被我爸一个栗子敲在头上……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给我讲这类东西了……
这本是小孩子说笑的神话,但后来一直到我25岁,“第十八层地狱”成了我的噩梦。
我每每从夜晚惊醒,都会发现冷汗早已将后背打湿。
每一次噩梦我都记起那个片段,一直困扰了我十年的梦魇不断袭上心头时,我一个人锁在床边,望着窗外嵌在夜空的圆月,都会恐惧自己会不会害炎真跌入第十八层的地狱。
如果真是这样,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了。
正是那个平淡得跟往日一点区别也没有的黄昏,去往“Simon”家补课的那条颇为省时的捷径上,当那个黑影不声不响地从我背后窜出时,炎真大叫一声冲上来,一个晃神间,我看到血溅在我脸上。
不管那是谁的错,不管那是谁的血。
……我脑海里空白一片,只留下一个想法盘旋。
几分钟后我再回过神来时,那个偷袭炎真的混蛋跪在地上,掐着嗓子一个劲地往外咳血。
炎真抱着还在流血的肩膀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披头散发气喘呼呼的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纯子……你不当黑手党可惜了……”
哈?
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