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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里胭脂笙歌艳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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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渐老,遍地残花风暗扫。
雕花窗外的白玉兰花也谢了,逝去那耀目的白,幽咽耐咀嚼的香。看来是林花谢了春红,风发了一树的绿意。
几只青雀在树梢上跳来跳去,无精打采,被热烈的骄阳拘囚树荫,愤愤不平地扇着羽翅。
十天,那日从月轩回来,羽觞把我关在这里十天,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连同迎来送往的酒筵锦氍毹,也一并免了。
“闷死了,闷死了。”我一边叫着,一边摇着袖子扇着风往门口走去。
拉开珍珠帘,红梆白底金丝绣的凤头靴刚刚迈出去一步,风林无泪那张淡漠一切的清瘦长脸便迎了上来,害我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数日来,每次都是这种情况,我实在忍无可忍,不禁嘲他吼道:“风林无泪,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给羽觞当看门狗。”
只要是个人,只要他还有点男人的血性,听到这句话,他也不可能不发作。
风林无泪淡漠的眼中果然抹上一层怒意,身后的青铜大刀,寒气逼人,薄薄的青衫,被真气灌满,衣袂被胀得猎猎作响。
我被他逼视得心中一颤,不会吧?真的要动武了?
“那,我的伤还没好,整天闷在屋里好难受,你就让我出去院子里走走好不好。”
我举起犹自缠着白纱布的双手,暗示他我不过是个病人,千万别对病人发火。
“刷”的一声,也没见他是怎么拔刀,走廊上的一盆名贵雪柳,已经被他削去了半截身子。
柳枝落在木板上,尚在泛着微微的寒意。风林无泪眸中的怒意收敛,仍旧不咸不淡地道:“你若要走出去,结果就和这株柳树一样。”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洛阳街头那个缺了头犹自冒着血柱的脖子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风吹过,脖子一凉,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愤愤地瞪了风林无泪几眼,跺了几脚,转身往屋内走去。
有风林无泪守门,我绞进脑汁,也别想出去,可是安安分分地待在着里,任羽觞宰割,我又说什么也不愿意。
我心下气闷,斜眼看到沉香木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种慕名者送来的名贵器皿,金玉玛瑙、珠箔瓷器、古玩字画。
移了张凳子到博古架边,坐下,扯下缠手的纱布,我的伤其实早就好了,裹着纱布,不过是为了博取点风林无泪的同情,看来完全没用,索性摘了下来。
我取下一件羊脂玉雕的山子,白得通透莹润,冷冰冰的白,像极了羽觞薄薄的白衫,我心中一横,便将那玉山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玉山子掉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如果夏日里的闷雷,要发不发的,畅而不快。
心一横,红、白、青,各色的珍贵瓷器,一件一件地取,一件一件地砸,碎瓷的声音轻而脆,像黄莺儿的叫声,令人畅快极了。
风林无泪大约听到响声,冷漠的眼眸往我一瞥,被我愤愤地一瞪,他便不再理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不理,我便继续砸,反正这些东西,都不是些什么干净人送的,也不是给干净人赚的。谈不上什么爱物,砸了一件,少一件色相买卖的物品。
“啊,霞少爷,您可小心,别伤着手了。”
红儿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赶紧地跑过来,她的身后,紫儿端了一个红漆的木盘,里面放着一只白瓷红边的细碗,碗里是浓浓的药汁,也一脸诧异,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紫儿将木盘放在红木嵌螺钿桌上,向我徐徐拜倒,低声道:“这些东西本不值些什么,少爷要砸,紫儿命人去抬个十箱八箱来砸个够都没问题。只是请少爷注意身子,少爷身子单薄,刚刚好些,若是被这些东西扎伤了倒是不美了。”
“紫儿,你先起来。”面对这两个丫头,我心中纵有千般恨万般怨,也发泄不起来。
“霞少爷,先喝药吧。”红儿端了药,轻轻地吹着,用汤勺舀了送到我嘴边。
我见她二人眼圈又泛红,只得喝了药,生怕她俩又伤心起来。
药汁很苦,苦中又有甜,茯苓的甘,甘草的甜。药,尚有苦尽甘来,而我被囚在琼珠楼的一室内,送往迎来,还要随时面对羽觞的残忍伤害,咀嚼水容受伤的眼神。
今生唯苦,何日是甘?
我心中一痛,那熟悉的曲韵,一曲【江水儿】缓缓唱出: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怎么,我的霞美人,你就这般渴望飞离我身边吗?”
软而糯的声音,轻而浅的笑,冰雪雕画的容颜,嵌着双狭长的凤眼,他笑得越轻,那单薄的唇,便越发地冰冷无情。
羽觞吴绫丝衣白若莹雪,腰间系一条浅蓝腰带,坠着八宝璎珞的玉石,一块蓝玉结着蓝色丝绦缓缓地垂在腰下。
他向我走过来,蓝色丝线轻扬,一时之间恍惚了我的视线。
“霞美人,发什么愣,看到我来兴奋得呆住了吗?”
下巴被他手上的折扇托起,迫使我抬眸与他对视。
他的眼黑若水银,感情藏在沉银之下,我什么也看不见,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感情,根本就不需要藏。
“禽兽!”
我拍开他的折扇,愤愤地瞪着他。
羽觞微怔,凤眼弯若两弯新月,我嗅到他发怒的气息。
红儿和紫儿见他来,已经退了出去,连门也被合上,看来,即使是他现在就地把我强了,或者把我杀了,也没人会冲进来救我了。
“伤,好了吗?”羽觞突然将我抱入怀中,语气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像二月的春风,剪开湖畔的柔软的柳丝,垂下千万条丝绦。
我心中一怔,狂风之后,就在我已经决定赤身接受暴雨的吹打的时候,他却,为我送来一把油纸伞。
羽觞,我摸不透,想不明,既然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强迫我,又为何要对我如此温柔。
我心中这样想,可我还不会傻到嘴边去问。问也没有答案,他的身前身后,都有一道墙,墙里面藏着很多东西。
“你不说话,我们可以做点其他的事情。”羽觞春山般的眉,轻轻地扬了扬,充满挑衅地含着我的耳垂。
我的心,猛然一颤,再也不要重复那样的噩梦,他的占有,无疑是我最大的噩梦。
“我不想被关在这里。”我侧过头,他的唇脱离我的耳际,瞬间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真的想离开我?”羽觞凝视着我,媚眼如丝。
我是打算逃,不过不是现在,但我明白,即使有逃的心,被他看出来,我也绝对不会有脱离这个屋子的机会。
我仰起脖子,轻叹,“羽觞,我不是你的宠物,你没有权力把我关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
羽觞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星眸如醉,嘴角噙笑,将我圈在怀中,薄唇掠过我的仰头露出的脖子,柔声道,“我怎么没想到,筑个黄金的笼子,把你这只爪子锋利的小猫关起来。”
我的心咯噔一跳,瞪大了眼盯着他,这什么跟什么,我跟他讲理,他却想到哪里去了?!
“羽觞,我说我要出去,我不要整天呆在这个房间里!”
我怒吼,狠狠地揍了他几拳。
该死,他的胸口好硬,手好痛,流霞的细皮嫩肉,又微微泛红了。
“你就消停点吧。”羽觞握了我的拳头,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背红起的地方,上次的伤痕还没好彻底,浅红的皮肤上又多了几块深一点的红。
羽觞轻细的揉着我的手背,突然加重了力道。
“痛!”,我惊呼,赶紧地撤回手来。无奈却被他紧紧地握着,逃脱不得。他又开始揉捏我的指节。
“十指连心,很痛的,你知不知道!”我疼得绞着眉毛,下唇啮出一丝鲜血。
羽觞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指,贴过来吻去了我唇边的鲜血,蹙眉道,“怎么这么怕疼,不过帮你疏通下经脉,就疼成这样。”
我心中暗叫:是,是,是。我怕疼,打针怕疼,摔倒怕疼,连睡硬床,也怕疼!
我圈着泪水,愤愤地瞪着他,仿佛数日来所受到的委屈,一下子如黄河决堤,长江溃坝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叫你欺负我,叫你囚禁我。
我伏在羽觞肩上,啜啜哭泣,呜呜咽咽,泪水浸湿了他单薄的白衣,一点点地渗进他肩上的皮肤里。
羽觞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一把将我丢开,而是任我伏在他怀里哭着。如果他知道我一边哭一边在心中骂他,他断然不会对我这么“友好”。
“哭够了?”
良久之后,羽觞拉起我的身子,笑问道。
“还没有。”我没形象地擦擦鼻涕,抹抹眼泪,含怨带痴地道。
“我答应你,不再把你关在这间屋子了。”羽觞折扇轻拍我的额头,笑道。
“真的?”我瞪大了酸涩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心中其实在暗自高兴,示敌以强,不如示敌以弱,以柔克刚。
羽觞,纵然你是百炼钢,我也要把你化成绕指柔!等到那一天,就是还我自由,还你颜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