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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先下手为强 ...

  •   立冬之后,临安城上至宫廷,下至民间,无不开始储藏菜蔬,供冬日享用。而又因为皇帝生日临近,一车一车野鸭,鹑,鸽,螃蟹,蛤蜊等等出入京门络绎不绝:宴会上有些菜色竟需要提早一月准备,皇家气派,自是不凡。

      今年风调雨顺,江南一隅又本就是富足鱼米之乡,南宋治下各州府纷纷借机献上贡品,随着车队沿途官道往来的,还有民间货物卖家----皇家银行致力于发展经济,促进商贾繁荣,临安扬州一带,日益成为贸易物流中心。

      宫城前结扎起堆砌了彩花绣球的山棚,福宁殿中侍奉的宫人也换上了大红大绿的华贵瑞锦并头簪大朵宫花,一派喜庆的气氛中,我听到一个不和谐的消息,明明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金国,也遣了近百余人使团,打扮得衣锦辉煌地往临安来贺寿,聊表“心意”----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我记起,在前生真正赵构统治的绍兴八年,这贱人废柴和秦桧勾搭上,枉顾朝中有志之士义愤,以金朝藩属和臣子身份跪受了金使的“诏书”,可谓丧权辱国,贱到了骨子里。如今怎的,也要扳回一局,出口恶气。

      所以,我长目一睨,使团抵达后,只令礼部派出一名小官接待。但三五天后,皇城司密探已向我告发金人图谋:金使乌陵思谋,随身携带一物,据闻是太上韦娘娘的旧物,只等着面圣那日在金殿上,凭此信物不但不拜,还要生受我的礼----若我不动,便是不孝了。

      我立即召秦桧进宫,与他谋议此事。

      金人嗜酒,在某天喝了个醉眼朦胧后,便对着服侍的官妓放肆调笑,被引带着说出了匣子里的秘密:其中是一味药材,名叫紫河车,说是要进献给官家我。

      两相结合,我一听就已明白,当即变色,将案上杯盏一扫粉碎,咬牙切齿骂道,“贱货!贱货养出的狗杂种!!”

      秦桧只恨不得隐入墙角中,低头大气也不敢出。紫河车,便是妇人生产的胎盘。不是韦氏在金国生下孽种后遗留之物又是什么?

      此计阴毒无耻之极,还真能让赵构颜面扫地憋屈吐血。我恶狠狠一指秦桧,“去了结此事!”

      他躬身领旨,抬头看一眼我的怒色,闪烁斟酌道,“不知官家,能容臣做到哪一步?”

      我冷冷一笑,做了个横刀抹脖子的动作,又道,“索性你附耳过来,朕与你说----”

      十一月的临安,爆出了金使被刺杀身亡的消息。刺客将焠了毒的匕首藏在金盘大鲤鱼腹中,进献给乌陵思谋时狠抽出一刀捅去,侍卫不及救援,当场毙命。

      副使王伦惊怒之下,气势嚣张要我大宋给个说法,汹涌而入的大理寺众便将刺客绑了带走,更倾巢而出将驿馆搜查可疑人等翻了个底朝天。那边刺客被“绑缚”到街上,一阵豪迈大笑后,对着起先还只敢站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道,“我乃忠愍李若水公结义兄弟,靖康年,他大义怒斥金贼,却被先割舌,后剜目,再断四肢凌虐而死----我虽然宰不得金狗首领,杀了这跟班的却也畅快,哈哈哈哈,若水兄,为弟今日为你报仇了!!”

      说完,他还大声嘹亮唱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见到此情景,连押送他的士兵们都面现赞赏之色,对他作揖道,好汉委屈了。

      人群中还有几个草莽汉子,见状如此,气血上涌撸臂道,“金狗人人得而杀之!!”

      响应者众。更有人带头,连带着义愤的,看热闹的,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往驿馆走,随手还扛了板凳木棍,要给金人开瓢。

      走到门口,卫兵相拦,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道义。不过金人委实卑鄙可憎,留条狗命罢了,咱们怎么也不能让其舒坦了----诸位父老乡亲,尽情往里扔瓦块砖头吧!”

      于是,板凳石块横飞,砸得内院一片狼藉。王伦在内,听闻暴民聚集,要杀进来把他们全都打死----早顾不得计较刺客,只想着如何能全身而退逃之夭夭。

      最终,在皇帝赵构“仁慈”的秘密安排下,金使不得不剃去辫发,换了左祍,或易僧袍,或伪装成癞头骡马下人灰溜溜偷偷出了驿馆----行不得数百步,馆中便传来打砸声,又过了片刻,火光熊熊窜得老高。

      金人们惊魂不定,匆忙骑上几匹马儿,一行人出了北门往郊外仓惶逃去----得此狼狈,相信今后N年,再不敢来骚扰我。

      一日,我把玩案头的的玛瑙缡耳杯,看着双双对对正红剔透,迷茫凝望想着心事。

      蔡公公捧着孔雀翠羽麈尾拂尘儿,欢欣笑颜冲我报喜道,官家,赢官人已在城外守候,等着官家召见。

      “什么?”我又惊又喜,“云儿今年怎来得这么早?快,快宣他进宫来。”

      小蔡复旨回来时,对我道,“官家,赢官人在城北郊外,拿住了十多个金人奸细呢。说是要先把他们押往大理寺,稍后再来。”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这必定是王伦那批倒霉蛋了,忍不住一笑,又道,“好,这批金人就先在大理寺关个十天八天,朕只作不知。”

      顿了顿,又嘱咐道,“将南殿那间房子熏笼火炭都布置起,去勤政殿书房将雷儿接过来,他们兄弟多日不见,定要好好团聚一番。”

      “哥----”随着岳雷一声惊喜呼唤,我惊喜看着出现在阶下,于雪光映托中,步步近前的戎装英挺身影----仍是手中捧着鲜明红缨兜鍪,身穿鱼鳞墨甲,发髻上犹沾点点细雪,另一瞬间便润入乌色中。看得我不由自主睁大了眼,人间钟爱,恨不能集他皎皎一身。

      岳雷欢快地奔过去。岳云站定,含笑摸了摸弟弟发髻,再打量他身上穿着簇新的大红御仙花锦喜庆袍服,捏捏他脸颊,抬头对我道,“多谢官家悉心照料雷儿。”

      我忙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言谈间呵出的气息遇寒凝结成白雾,我忍着携他手在袖内暖着的念头,只道,“云儿,你赶路辛苦,先卸甲松乏松乏,膳食很快就好。”

      岳云转头,看了一眼庭院中载得茂盛的白山茶花,冲我点头微微一笑,一把将雷儿轻巧抱起,落落大方往他们兄弟平素的住处去了。

      我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抬脚跟上。

      入得内殿,暖烘烘的炭盆熏笼带着暖香扑面袭来,岳云脱下绒麾,也不解甲,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包囊,先含笑将一把黑漆弓抽出,捧给雷儿语重心长道,“这是爹爹令我带来,岳家子弟,无论如何也需熟练弓马,雷儿还小,可先练着开弓。最要紧的是把基本的站姿练扎实了,我这趟回来,能亲自教你。”

      岳雷殷切点头,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兄长。岳云又取出一块细布包裹的厚物,直直走到我跟前,双手捧起凝视我道,“此物乃是我一片心意,贺官家万寿康健。”

      我笑着点头,可手指一解开,惊讶之色便浮上脸----竟是一块,熟悉的白虎皮,斑斓鲜明,王气威猛,无不提醒我,这就是前世合蒂欢好夜前,他聊表心意送我的寿礼。

      怎么,轮转一回,同样的细节都无法避免吗?我心中乱糟糟的,怎忘了,我要他娶巩氏不也是自认符合命定?这,这命中注定的到底是什么?还是冥冥中怎么挣扎也要做出同样的选择,走上同样的路?

      想得我心颤惊惶,手中仿佛有千钧重,沉甸甸几欲不稳。

      “官家?”岳云眉峰拧起,“官家不爱此物吗?”

      “怎,怎会?”我魂魄回归,定定看着他,时光叠影,另外一个岳云的骄傲神色渐渐与他重合----我既痛又爱,忍着颤声道,“这般凶猛稀罕的猛兽,你……莫非是你遭遇上的?太,太凶险了……”

      他这才舒缓,带着同样的骄傲道,“官家不必牵心,我在回鄂州的途中偶然两相遭遇了,这畜生腹中饥饿妄图伤人,却终于被我一枪戳入口中毙命,凶险倒不凶险,只是血喷了一头一脸腥气重些罢了。当时我便想,皮毛完好,可赠与官家。”

      “官家仔细看看喜欢吗?”

      我眼尖,已经留意到,他手背上又添一道虎爪撕裂痕迹,忙一把捧起细细察看,顿足道,“若再深一些,伤了经脉怎么办?云儿,你,你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了。”

      岳云眸光看定我,正色低低道,“官家莫要小瞧了我的本事。”说完,又自顾自地去问雷儿家常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为避免岳云再表白心迹,几乎时时刻刻,都与他们兄弟二人共处,没有给多少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岳云想必犀利察觉了,却也不生事,当着弟弟云淡风轻与我相处。

      很快便到了万寿节宴饮之夜,我如同在战场一般,坐在四方不靠的鎏金蟠龙宝座上,挺直脊梁,身后羽扇仪仗张得华丽堂皇,脚下朱韈赤舄足踏四海八方,威仪甚足。

      文臣武将,按左右分列席位。云儿战功最高,居首席----我心里第一次怨念今年岳飞故意避讳不来临安,否则,今日之事他在殿上应了,云儿至孝,无法违抗。

      唉,自作自受那!

      我面上含笑看着在殿内翩翩起舞的拂霓裳队,红仙砌衣的舞者舒展云袖,娉婷轻盈如飞天仙子,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再看坐在最近下首位置的云儿,却见他略撑着颌,发髻带冠,后脑勺对着我,似乎在观赏歌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咽下一口唾沫,自斟了一杯玉露春酒闷头喝光,待乐声一挺,我率先鼓起掌来,衣袖簌簌华美流光。

      跟着百官站立,举酒爵,齐声向皇帝陛下恭祝万寿无疆。

      我含笑领受,虚按作势让殿内安静,清清嗓子道,“今日甚喜,朕更想喜上加喜,众卿以为如何?”

      岳云挑眉,清洌洌迎向我的目光。我温声道,“应祥,你岳家一门忠心为国,朕还想赐个额外的嘉奖,如今你也名头远扬,老大不小了,朕与你做主婚配如何?”

      满座官员有一丝轻微骚动耳语。大都在揣测我如此宠爱岳云,会给他挑个什么样的妻子。

      岳云微微一笑,眸中却不带半分笑意,朗朗道,“臣多谢官家美意,官家,臣也有一事想要上奏官家,求官家个恩典呢。”

      我只得生生吞下旨意,先尽着他道,“应祥但说无妨。”

      “臣所在鄂州,结识了一节烈女子,乃忠烈遗后,臣已与她拜为异性姐弟,如今怎可姐姐尚未嫁聘,我这当弟弟的倒要抢先?还望官家先为姐姐挑个好夫婿!”说完岳云“咚”地一声,单膝跪地,拱手铮铮对着我,做请旨状。

      我若是个傻子,才不知道被他捷足先登一口一个姐姐的人是谁。见岳云竟早有准备用这种法子将我的主意堵了个严严实实,只为抗婚,我又惊又愣,指着他道,“你……你……”

      偏偏他继续洪亮道,“我姐姐巩氏,淑良坚毅,恭顺侍奉强过豪门贵女,勤俭质朴承我岳家家风,堪配读书清贵之家!”

      他竟引用我与岳飞来往通信的内容?

      我心里咯噔一下,吃惊不小,跌坐回位置。

      而岳云爽快说完,含笑冲四面同僚稽礼----刚刚这一席对白,人精们有的品出些不同的味道来,有的则在斟酌岳家这位“义女”看上去倒真是个结亲的好对象,能和如日中天的岳府攀上啊。

      岳云依旧坐下。他也不抬眼看我,一把抄起烤羊排,旁若无人狠狠撕掰了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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