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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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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原本在历史上还极少有恶名如他一般影响深远----人自宋后羞名桧。我想起前世之事……其实只要将他的阴隼毒辣,用对地方,于我大宋还是颇有益处。
所以我很想对李纲等人说,无妨,他就算真的事先投靠了金人,朕也能逼得他反水。朕要启用秦桧,让他专职负责挑拨金与西夏的关系,负责挑起金国皇族内部斗争----一旦做不出成绩,他就是自己给自己印证了叛徒奸细的罪名,绝无活路。
但心里掂量一番这些臣子的思维忠心,我终究只在心中腹诽,又做沉思状后,“丞相言之有理,不妨就邀请刑部礼部吏部尚书侍郎,一齐盘问秦桧,瞧他如何作答?”
李纲领命。我瞧着他的背影,思及前世穿着这件盘领紫背子丞相服的人是谁,扬唇暗笑。
我可不是那无法驾驭臣下的自卑赵构。哪怕秦桧,最终也被我捏在手心里让他事事揣摩我的心思才能生存,今生既然更提早了这么些年……瞧着吧。
我看着架子上骤然竖起羽冠的雪鹦鹉,起身逗弄一刻,但笑不语。
秦桧南归不到五日,建康的大街小巷中,关于他可能投敌做内奸的流言就开始甚嚣尘上 。茶馆内饭肆里,经常聚集了皇城司“闲人”高谈阔论,将秦桧这个名字,以及他身为奸细嫌疑人的履历,深深印在了一众百姓的脑海里。
我坐在案前疾书,亲笔写下皇城司明日如何引导舆论的批示话题-----“秦桧之妻王氏,姿色放浪,在金国恬不知耻,自荐完颜挞懒等人枕席。”
更八卦恶毒爆炸性,又批:“秦桧忍气吞声,俯在帐前端茶递水,甘顶绿帽活脱脱赛过当年忍辱勾践。”
完了欣赏一番,含笑看向明瓦窗外:绿幽幽芭蕉清香,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真个赏心悦目。
于是在秦桧一行入有司勘问时,好事的百姓早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更有流氓泼皮见王氏果然容貌妖娆,竟是耐不住占几句口头便宜,甚至还有脑子一根筋的被煽动者,扬起准备好的鸡蛋菜叶砸过去,大骂无耻男女。
他们俩一旦被真的扣上奸细之名,定会被活活打死在街上。
还是李纲看不过去,令士兵维持次序,才将这灰头土脸的夫妻二人,弄进门内。
之后秦桧在面对一众质问盘问时,声泪俱下几乎以死明志,又因他从前是进士及第,也有几个同窗好友,副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李回等站出来为他说话,最终李纲只得将厚厚一沓材料记录亲自呈来,请官家我定夺。
我略翻了翻,便传召秦桧明日进宫面圣。
行宫后苑,阳光明媚,繁花似锦,我坐在凉亭内,身后有宫女轻摇团扇,香风习习,眯着眼在此间休憩一刻,真有不知天下战乱的安宁感。
我浅笑,再看亭外:花枝掩映旁,杨沂中带着一沿禁军亲信披甲佩刀,虎视眈眈,自是要唯皇帝之命是从。
人物带来。
又一次,看到了“故人”的脸。秦桧虽比前世所见时年轻许多,但眉宇间憔悴一片,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会以为,这相貌皮囊,属于哪个忧国忧民的忠臣。唉,秦桧,其实你就是被封建统治阶级抛出来,给祸首皇帝赵构遮掩骂名的那个。
我目不转睛看他惶恐伏地,再三叩拜我。
一抬下巴,指着镣铐木枷一个也没少,近赤身被拧跪在另一边的人道,“秦桧你去认一认,那是何人。”
秦桧膝行过去,伸手拨开那人蓬乱的头发一看脸,立即缩回身,以一种听上去义愤填膺的激动泣声道,“官家,此乃完颜宗隽。”
“押解二帝及一干近臣的,可是此贼?”
秦桧眼中顿时崩出了激怒之泪----哈,还真是热泪夺眶。他哽咽愤慨道,“正是此贼!!”
“哦,他是如何对待二圣及你们的?”
秦桧嚎啕大哭,以头撞地砰砰作响,“金人将我等臂膀相缚,连串推攘,挥鞭追打,如驱牲畜!”
完颜宗隽听得又放肆大笑,沙哑着嗓子嚷道,“这又有甚?你们那昏君,也被咱连头带脚,粗麻绳绑缚在马背上!!”
我听了也不怒,挑眉走到完颜宗隽身边,“你求死是吗?别----朕要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还要用你这完颜阿骨打的嫡子去换五千战马呢!当然朕猜到,金国或许会将战马骟了才送来……你不如琢磨琢磨,那朕,又该如何对你,才算礼尚往来呢?”
完颜宗隽又惊又怒,却终是有了惧色。
我哈哈笑两声,转头眯眼,盯着伏跪的秦桧,“秦桧,你可愿报仇雪恨?”
秦桧一个激灵,却嘶声慷慨激昂道,“臣愿肝脑涂地,为官家驱使,效犬马之劳!!”
我道,好!
“既然如此,来人!!”
看管完颜宗隽的彪形大汉,立即呈上了我要的东西:一根泛着乌油油凶光的九绞皮鞭。
我坐回原处,悠悠捧起白瓷杯,合了合盖儿,瞧着雨前片茶在盏里顺眼----小蔡公公俯身与我又烫了一轮。
我轻抿一口,“金人挥鞭驱打是吗?今日,朕要以牙还牙。秦桧----”
鞭子递到了他手边。
秦桧大吃一惊,接过刑具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但见我略眯了眯眼,“怎的?秦桧你手无缚鸡之力吗?”
他一咬牙,“臣恐失礼,官家见谅。”
一撑膝盖,歪歪斜斜站起来,拿着鞭子走到完颜宗隽跟前,抬手一抽,“啪”地响亮一声,打得地上尘埃扬起。
他对着完颜宗隽,劈头盖脸一鞭鞭猛力狠抽起来。那完颜宗隽暴怒异常,忍痛咬牙不吭声,只用冒着熊熊烈火的双眼恶狠狠盯着我们这般君臣。
我吹一吹茶水,安详地欣赏着这内苑里的海棠花:可真美啊,风一起拂,乱红飘落花瓣四散,似檀口胭脂点点,又像美人醉酒浓腮,真个还能应景唱个歌:花谢花飞飞满天,皮开肉绽我不怜。手中皮鞭见血痕,金贼奸相两欢现,借问此景哪里有,唯有穿越赵构见!
美滋滋暗暗唱了一轮又一轮,直至看戏的小蔡公公俯身低低对我道,“官家,那金狗昏死过去了。”
好,打得够卖力。
我点点头,瞧瞧秦桧:他额头上也是汗珠密布,气喘吁吁,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抽打呢?还是惊吓成这样?
我依旧不会,这么放过他们。
令人将昏迷不醒鲜血淋漓的完颜宗隽拖下去,我又作满意状,对秦桧道,“你可知,流言蜚语要如何才能平息吗?”
秦桧跪下,请我赐教。
“便是要靠你自己,让旁人明白误会。”我笑道,“秦桧,你就将一路上,金人如何待之你们,如驱牛羊牲畜,女眷为金贼霸占蹂躏,男子为任意杀戮,一条一条都给朕写成明示,张榜公告,让百姓们都知道,软弱降金,就是这么个下场!”
秦桧低头,但终究还是忧心忡忡道,“只恐有损皇家颜面……”
我冷笑一声,“天下百姓也不是傻子,出了什么事早都知道了,朕难道还要掩耳盗铃吗?”
秦桧慌忙道不敢不敢。
“三日后,在建康城门,朕会让人搭个平台刑场。将那完颜宗隽绑缚其上。而秦桧你,就当众宣读,明言我大宋定要报仇雪恨之誓,再狠抽完颜宗隽一百皮鞭!----不过记着,可别把他打死了,因为朕盘算着每个月,都这么打他一轮。”
秦桧脸色更加灰白,脊梁似乎也随着抖了抖。但他终究颤声道,“臣遵旨!”
我又故作肃然道,“秦桧,朕,信你绝无叛宋之举,又因你能千里携妻成功南逃而来,可见是个胸中有胆气沟壑的人,愿意对你委以重任。只是……朕得先为你谋划一番,堵住悠悠众口吧?朕的一番苦心,你可能明了?”
他感激涕零,伏地大哭。
直到秦桧告退出宫,我回过头来细想,才又一次地,品味到了这个世界与上一世有多大的不同:原版赵构的记忆里,秦桧南归而来后,这厮可是秘呈上了金人完颜挞懒的求和书,还有他自己的主张,叫什么来?
好像是,“天下南自南,北自北”?哼!!放屁!!也就能合窝囊废赵构心思!!
这一世,信呢?莫非是被我王霸之气所慑,悄悄撕了密信吞到肚子里毁尸灭迹了?哈,算他聪明。审时度势,知道当前要提什么南自南北自北会是什么下场!
在大庭广众下对完颜宗隽施刑的盛况,不必我多说。北掳赵宋皇室所受屈辱,经秦桧这个见证人的公示,更是在民间掀起了义愤仇恨。完颜宗隽被枷在囚车内,沿途受到了垃圾鸡蛋石块的问候----他的遭遇令金人无比胆寒。
另一边,赵桓赵佶二人一些加了料的卑下之举,也悄悄流传:比如献出媳妇给金人蹂躏,比如配合赤身披羊皮咩咩叫,比如系铃铛带狗尾跳舞,林林种种,与我的彪悍英姿,形成活生生反衬。
在这个海棠花开得浓盛的季节,岳飞带领部分军队,奉皇命奔赴两湖地区,剿李成乱军。我抱着给他添点堵找麻烦的心态,又令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为江南招讨使,明言其对岳飞有辖制之权。
留在宫中侍奉的张子正,这段日子不时替他爹爹张俊送一些搜罗来的宝贝给我,我也喜闻乐见投桃报李,干脆就让张子正在御前照料花草树木,鹦鹉仙鹤----反正他也和个装饰品一般不是?
但我从不许包括张子正在内的一干人等,触碰我画的山茶图和往来书信。
一日,接到最新的来报,我长叹一口气:岳飞在临出发前,就将岳云安排至张宪麾下,正式入了军营。岳云六月初五的生日,我赶到了也不可能肆意与他欢庆一番。唉,亏我还故意把岳飞弄得远远的,竟是也不能遂心。
怀着这样的腹诽,我打点行装,又一次奔赴我心爱的人所在之处。六月初他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终于抵达了热火景象,欣欣向荣的熟悉军营。这一年多来,卫州有王彦全意打造和朝廷的配合,已根基渐稳,兵多粮足,成为黄河以南,中原前线的据点。
岳云不在家眷营内。我亲自奉上布帛药材一类的礼物给姚氏,老太太知我对岳飞至关重要,是赏识他的上司,倒也赏脸收下,口称多谢。
客气的言谈间,忽然又有一妇人抱着岳雷进门,她亲热热唤姚氏为“姨婆”,甚是亲近,但在瞧见帐篷里还有我这么个男子坐着之后,立即掩面,知礼地离开----无形中,扇了侍奉在婆婆身边,毫不避嫌外男的李氏一个耳光。
果然是皇城司调理的人,好手段。
亲眼见到姚氏目中流露出的满意与盘算,我扬唇若有若无地笑了。
我转头又逗弄岳雷,问他,“哥哥呢?”
岳雷奶声奶气道,“哥哥不回来了,在张伯伯那使棍棒。”
我点点头,道,“雷儿可有办法去通报哥哥一声,就说九哥来了,要见一见他?”
他毫不犹豫道,好。
岳飞的队伍,严格遵守军中订下的一整套规章制度,其中一条就是不得擅自出营。因此就连“九哥”我,也只能在营外翘首等候,等岳云操演结束,再去请假得准。
在一片夕阳金黄,晚霞瑰丽间,心心念念的人,匆匆出现在营门口。他黑汗水流,满脸脏污红热腾腾,一看就知是才歇下演练。
“九哥!!”一眼瞧见我,岳云欢欣地叫道,疾步向我奔来,
天上火烧云印得他的身影金灿灿,我含笑迎上他,伸臂一抱,凝视那双灵动黑眸道,“云儿,我回来了。”
岳云惊喜之色浓重,仰头笑着对上我,露着洁白整齐的牙,可爱煞了。他身上穿着普通小卒的灰短衫,高高挽起了袖子,小腿上也绑着护腿,精神抖擞。
“九哥可好?”
“云儿可好?”
我们俩异口同声问道,又相顾放肆笑起来。我拍拍岳云的肩膀,“又是几月不见,这回云儿真长高了。”
他骄傲地更挺直了脊梁,可这时候,他往抓着我的胳膊上一看----手上黑渍在我身穿的缂丝衣料上留下了明晃晃的印,顿时抽回手,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九哥,我失礼……”
“嘘。”我伸手抵着他的唇,宠溺笑道,“这是云儿送的见面礼。九哥会脱下,好生收藏。”
岳云又高兴地笑了,但他又很快匆匆道,“九哥,我今日还要练习攀爬,马上就得回去整装----九哥,我明日旁晚能有一个时辰出营活动,到时候九哥等我可好?”
我点头应下。岳云眼中熠熠,又与我说了几句,我眼尖,瞧见岳云的胸襟内,露出一条红绳,他时刻都系着那枚狼牙护符呢。
又过了一会,岳云抬头看看天色,就要告辞往回走。
我只得点头,“云儿多保重,九哥,等着你。”
他终究又拔腿往营内奔去,跑了一截后,又回过头来张望,瞧见我仍伫立原地在看他,便兴致勃勃朝我挥舞着手,作势告别----旁晚时分那浓墨重彩的流光金红啊,想必将他眼中的我,也染得格外温暖明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