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子》黑白颠倒

29、初知人事的儿子

　　醉在君王怀

　　秋日夕阳的深金色斜斜洒落在碧瓦金砖的宫墙上，元蕴坐在步辇上，一手支着头，双目虚阖，眉宇间微微蹙着，似是沉思，又似倦怠。

　　经过御花园时，一阵吵闹传入耳中。元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却依旧没有睁眼。

　　“是什么声音？”

　　在步辇旁随行的首领太监高崎往御花园里头瞥了一眼，道：“回殿下的话，好像是几位皇子在打闹。”

　　话正说着，几个孩子就从御花园里跑了出来，三个大的拖着一个小的，看到五皇子的仪仗，都愣了一下，只有那个小的，还止不住一个劲儿地哭。

　　“五皇兄安好。”

　　元蕴侧耳一听，淡淡道：“是八弟？那想必十弟、十一弟也在了？”

　　八皇子嗤笑一声，不无戏谑地说：“阖宫就属五皇兄的耳朵最灵。”

　　八皇子元锡出自景妃沈氏。沈氏虽出身并不显赫，进宫时只封了个常在，但孕有八皇子、十一皇子二子，颇得皇帝宠爱，故而一步步爬到妃位。八皇子学问上不怎么样，但子凭母贵，对他这个无母且目盲的皇兄，向来是不怎么敬重的。

　　元蕴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动怒，依旧不温不火地道：“几位弟弟今日好兴致，不知在御花园里玩什么，这么热闹？”

　　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总不能说，他们拿十四皇子当活靶子，朝他扔石子练准头吧？

　　“不过就打打闹闹罢了。”八皇子倒是不怕，反正元蕴是个瞎子，不怎么得圣宠，就算想拿出长兄的架子来教训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可否够格。“五皇兄不方便玩，我就不仔细与五皇兄说了。”

　　元蕴轻轻一笑：“几位弟弟年少活泼很好，不过刚才我在御书房，好像听父皇说待会儿要与贤妃娘娘到御花园里赏花，若是几位弟弟玩闹不慎惊了圣驾，倒不好了。”

　　八皇子咬唇，心已经虚了。

　　年过十五的皇子都要去御书房听政，就算元蕴是个瞎子也不例外。八皇子虽不情愿，但也不敢抱着侥幸。万一冲撞了圣驾，免不了一顿责罚，得不偿失。

　　反正十四皇子无人庇佑，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天。

　　“多谢皇兄提点。”八皇子连礼都懒得行，微微躬了下身了事，冷哼一声带着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走了。

　　元蕴待几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偏头对高崎吩咐道：“把他带过来。”

　　高崎领了命，走过去扶起跌在地上抹眼泪的孩子，将他带到步辇旁。

　　元蕴听到脚步声近了，问：“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怯怯地看着元蕴一众人，光顾着抽泣，没有答话。

　　元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烦躁。他看不见，最不喜欢别人不答他的话。

　　“殿下，“高崎道。“好像是十四皇子。”

　　元蕴了然。

　　怪不得在御花园里被八皇子他们欺负也没人管。十四皇子的生母徐贵人前不久刚刚获罪，赐了自尽，留下刚满六岁的孩子无人照拂。宫中嫔妃们不愿收养罪妇之子殃及自身的荣宠，皇帝对他更是厌屋及乌，眼不见为净，皇帝不表态，皇后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他至今还不明不白地住在徐贵人的旧处，无人问津。

　　元蕴想了想，道：“先把他带回宫去，再找他的女官来领。这么在御花园里算什么事。”

　　“是。”

　　孩子一把被高崎抱起来。他很害怕，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不住地看向步辇上的元蕴，里面满是胆怯。

　　元蕴的寝宫是生母荣妃的乾福宫。荣妃早逝，皇帝念及旧情，且为了安抚元蕴年幼丧母之痛，特许他独住在母妃的宫中。

　　到了乾福宫，元蕴先吩咐了宫女把孩子带下去梳洗，因着没有衣服换，只得找出元蕴幼时的一件衣袍，暂时给他穿，只是尺寸不大符，袖子裤腿都长出一大截来，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

　　堪堪收拾妥当了，孩子被带到寝殿的旁厅。元蕴依在软榻上，闭目假寐，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睛，只是目光飘散，无法焦距。

　　“都下去吧。”元蕴吩咐。

　　一干宫女行了礼退下了，唯独高崎退到一边，并没有出去。

　　孩子见屋子里的人都走了，不安地看着元蕴，手里不断扯着衣角。

　　“知不知道我是谁？”元蕴问。

　　孩子摇摇头。

　　元蕴等了半晌，却不听他回答，心下愈发不耐，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道：“我眼睛看不见，你回我话的时候要出声。”

　　孩子猛地睁大了眼，显然先前并没看出来元蕴眼盲。他顿了须臾，轻声回答：“不知道。”

　　元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想也是。我是你五皇兄。”

　　孩子一听‘皇兄’二字，顿时退了两步，满眼戒备惶恐地盯着元蕴。

　　叫皇兄的人最可怕了，总是打他。

　　元蕴听着动静，不知是怎么回事，眉头蹙了起来。孩子见状，以为元蕴生气了，更是害怕，一溜烟跑到墙角，瑟缩着把身体卷成一团。

　　高崎快步走到元蕴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言：“十四殿下好像很害怕，正躲在墙边。”

　　元蕴偏头听着，默了须臾，说：“扶我过去。”

　　说罢，他起身，抬手顺着高崎的手臂摸到他的肩膀，由此被引领着往前走。

　　孩子看到两个人走近了，更加害怕，使劲将身子缩得死紧。

　　元蕴感到高崎停下脚步，而后便听他轻声说：“殿下，十四殿下就在前方一臂之遥。”

　　元蕴点点头，松开他的肩膀，蹲下身，伸手在前方探了探，触到了孩子颤栗不止的小身体。在指尖碰到的那一刹那，他感到孩子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声声细碎的呜咽回荡在耳中。

　　这是一个比他更可怜的孩子。他还这样小，这样无助，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像他这样失去了庇佑的小孩，在宫里是活不了多久的。而元蕴，可以让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