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再见 ...
-
(4)再见
林墨辞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子趴在床边睡着了,一身带血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那一刻,心里的某根弦被触动,七年来高高在上统领大半武林的风影楼主开始记起某些自以为早已经忘却的片段。
他忽然发现,原来过往是那般清晰如昨。
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守着他直到天亮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十六岁那年,那个被自己发现秘密的女孩子陪着病发的自己整整一夜,哭的眼睛都肿起来,第二天练功时睡着还被师父责罚。
那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了。十六岁之后,与那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人断绝来往,从此生命里便只剩下了江湖、鲜血,自此与温暖无缘。
还以为此生就会守着那个“诅咒”过完为数不多的生命,却不知道那个女子突然的闯入会就此让他重新开始渴望。
亲自将那个女子抱到为她准备的房间休息,然后站在初遇时的那座亭子里,林墨辞看着手边的埙,却不想吹它。
他只会那一首曲子。十五岁的时候被那两个人逼着学的。林墨辞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掉十六岁之前的记忆,毕竟,那是他唯一的美好。
而决然的要忘掉那些记忆,只是因为他配不起那些美好。
“楼主。”千寒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边,林墨辞却没有察觉。
“事情都办好了。”千寒恭恭敬敬。
“嗯,她醒了么?”
“还没有。”千寒显然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决定开口,“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书信,和楼主这次来汴京有关,要看么?”
“你发现了什么,说给我听便是。”林墨辞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
“楼主要找的人其中一个没有死,现在江南听雨帮。”
林墨辞一愣,随即很浅很浅的笑了一下,然后问,“另一个呢?”
“信中没有提到,怕是……”
“你马上派人去一趟江南听雨帮,确定一下。另外从听雨帮着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的消息。”
“楼主,既已说了再不联系,又何必如此执着?”千寒看着面前的人,无奈的摇头。
林墨辞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埙。
曲调缓缓,一如往昔。
千寒闭目低叹。
寡亲缘情缘又如何?不得善终又如何?约定再不见面又如何?
原来有些东西即便是再恐怖的诅咒都无法让人将它割舍。
白羽晴是被埙声惊醒的。
又是昨日初见时那个曲调。只不过这一次她听到了太多的追忆。
那个人,背后有很多故事吧。他心里,有很多痛苦吧。
那些,都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所以便只能寄予埙声。
忽然间很想见他,哪怕不能帮他什么,陪陪他也是好的吧。抬头看到屋子里堆满了箱子,白羽晴打开,发现里面竟是自己药炉里的草药以及衣物,而桌子上摆着一块匾,正是当日那人亲笔写下的“白羽医庐”,匾上放着两颗珠子,一颗鲜红,一颗青碧。
推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千寒,白羽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却抢先开口,“白姑娘醒了?楼主昨夜吩咐要我趁天黑将医庐内的东西都搬过来,白姑娘快看看是否少了些什么。”
不需要多加提点,心思通透的女子马上想明了一切。正如林墨辞所言,她杀了官兵,这御医已经作不下去,白羽医庐也开不下去,看来这一次,她真的要跟他进入江湖了。
“他昨夜醒来,就吩咐了这个?”白羽晴皱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愣在原地。只那么片刻的清醒,想到的却是她。心中涌起久违的感动,似乎有很久很久没被人这样看重过。
“他,现在醒了么?”
“楼主一早就醒了,是他将白姑娘抱回房间的。”千寒看着面前的人,若有所思。
“是么?”白羽晴眼底有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浅浅笑了一下,“那,我去谢谢他。”
顺着埙声一路寻去,在那一日的亭子里看到那个依栏吹埙的人,白羽晴停下脚步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
曾和千寒说,他若不像他,她不救;若太像他,她也不救。
却没想到,他既像他,又不像他。
“看够了么?”
不知不觉间,埙声已停,林墨辞转身背对那女子,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白羽晴没有接话,径自上了二楼。
亭子不高不低,站在二楼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护城河,还有河上那一艘艘的小船。
安静的陪着他看了一会儿,白羽晴忍不住开口,“好看么?”
“好看。”林墨辞答道,“安静平和,很好。”
“这也是你的向往,是不是?”
林墨辞不语。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楼的楼主。我只知道你杀人的时候干净利落一招致命,被你杀死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不会痛苦。”
林墨辞冷笑,“你确定,那不是残忍么?”
“也许吧。”白羽晴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澄澈,“我不了解你所谓的江湖,但我知道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死,而你选择了痛苦最少的那一种。如果杀人就是残忍的,那么你的残忍是清高的。”
“清高?”林墨辞一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等到你真正进入了江湖,便不会认为我清高。”
白羽晴看着面前的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能吧。也许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会觉得你残忍了。”
“下次?你要走?”
“是啊。”白羽晴望向天边,“你说得对,我不能再逃避了。的确,我身边一直缺少一个那样的人来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谢谢你帮我这一次。”
林墨辞看着身边的女子,淡淡一笑,迟疑着道,“其实,不必这么急。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留下,我多说些江湖事与你听,免得日后到了江湖受人欺负。”
“不了。”白羽晴没有侧头去看身边的人,所以自然也看不到他眼底淡淡的不舍。“我一直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这一次若不是被逼的无路可退,我也绝不会甘心回到药王谷。留下,我怕就走不了了。”
已经在这汴京城里守了三年,守到要守着的人都已经不在。不可以再沉下去,在情字那个无底的深渊,她连沉沦的资格都没有。
“无论如何终要谢谢你,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时候了。人总是不喜欢看到大夫的对不对,所以你该是不希望见到我的。”白羽晴笑了一下,“今日之缘,明朝逝水,再见无期,保重。”
那短短的几个字敲在林墨辞心头,竟是钝钝的痛。
是啊,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一场相识算的了什么?
唇边扯起一抹笑意,林墨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
“对了,这个给你。”白羽晴自怀中掏出那白色的小瓶子,塞到林墨辞手中,“这药能治很多病,对你的病也有效,难受的时候可以吃一颗,但一日之内不要连续服用。”
她不知道这小小一瓶药能管那人多久,只是给了他总比什么都不留下要好。
向来洒脱的女子,这一次竟有了莫名的牵挂。
“萍水相逢,承蒙厚赠。”林墨辞将一枚碧色的令牌递给她,随意的道,“这个,留作纪念吧。”
“这是?”白羽晴接过,看到令牌正面雕刻一“天”字,反面刻一“影”字。
“日后行走江湖,若有人找你麻烦便将此物给他看,那人多半就会退去。若有事需要帮忙也可凭此令牌到风影楼找我,相识一场,我自不会不理。”
白羽晴点点头,将令牌握在掌心。
冰冰凉凉的,像极了他手指的温度,更像他给人的感觉。
“我,会先去一趟江南,看我一个朋友,然后再回药王谷。”白羽晴微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他交待自己的去处,“你的病我放在心上了,等我想出了方子配好了药会去找你的,风影楼,是么?”
林墨辞点头,没有什么表情。
白羽晴暗自叹了一声,自己的话似乎多余了。
“那,我走了……你保重。”
想了很久,终是没有说那句再见。
一路小跑着出了宅子,眼眶不知不觉间竟已湿润。
没有再见了。
他的心疾太重,她治不好。
病放在了心上,却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那个救命的方子永远配不齐那些药。她一直不是个勇敢的人,没有勇气看着一个那么像林辰砂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手指握紧那枚令牌,白羽晴扬手想要将它丢弃。
该扔掉的,斩断最后的一缕联系。
可不知为什么,那块碧清的牌子似乎长在了她手上,怎么也丢不下。
看着那女子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手里还握着那枚令牌,千寒几步上了二楼,“楼主,你就这么将那令牌给了那白姑娘?”
“是。”林墨辞淡淡一句。
“那可是当年天武门主为影姑娘专门打造的令牌,见令牌犹见田武门主,你怎能随便给人呢?”
“当年天武门主铸此令牌时就该知道,此后再没有第二个影姑娘。人已不在,空留一块牌子又能如何?它早已没了当初的意义。”
“可,这牌子自天武门主与影姑娘死后、风影楼成立起便是为历代风影楼女主人所有,楼主,你这……”千寒若有所思,“难不成……”
“千寒,你明知道,这一代的风影楼不可能有女主人。”林墨辞冷冷一笑,那些统统算作“杂念”,是要不得善终的。
“既如此,给她留个念想又如何?毕竟,再见不到了。”
那一番话说的千寒心里发冷。然而他莫名的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白姑娘已经进入了楼主的生命,她逃也逃不开。
今日之缘,明朝真的能化作流水消逝无痕么?
有些东西存在了就是存在了。
任是谁也无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