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公路飞行

38、没有国何来家

　　四傻老婆坚韧不拔地跟上了四傻，因为行军途中枯燥无聊，经常还要躲日本飞机，应对小规模的短兵相接，于是四傻和他老婆便成了全团的一景。经常是四傻去忙着修铁路，挖战壕，筑工事，四傻老婆就给端水送饭，空下来的时候，她就缝缝补补，给四傻弄了一套体面的军装穿上，她手里约摸是有点钱，偶尔还买了肉罐头给四傻加餐，把一群成日里白米饭都吃不上的丘八们羡慕得不行。
　　四傻当然不好意思一人吃独食，总要左右分一点给别人，于是四傻旁边常常有人贴上去讨肉吃，丘八们在部队里呆久了，一早没皮没脸，别说是肉罐头，连他老婆都想占便宜。只是真便宜不好占，四傻凶悍起来不要命，于是只好嘴上讨点便宜。
　　四傻老婆不像莲生，一说露骨的话，她就羞愤难当，也不敢回嘴，丘八们不敢挤兑莲生，挤兑莲生反让莲生挤兑死，所以他们就越发肆无忌惮地拿四傻老婆开涮。常常就是把人挤兑哭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消停下来。
　　就是这样，四傻老婆还是跟着四傻跑，也怪不容易的，但凡跟四傻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四傻老婆就在那里不停地讲过去的事情。
　　大家这才知道，四傻以前竟然是江北六省总督府的少帅，手底下也带过几万的兵，这个女人还不是四傻明媒正娶的老婆，只不过是个小妾。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承州首当其冲，填了日本人的牙缝，全国的报纸说承军慕容家少帅以身殉国，想不到他竟然没死，只是脑子给打坏了。
　　四傻老婆决心把四傻带回去，好好给他治脑子，虽然承军已经没了，不过堂堂慕容四少，不能变成傻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半辈子。
　　她那些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说的淮山都能背下来了，只是军中缺医生，厚朴和余爷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就没功夫亲眼见识一下四傻老婆的真容。
　　“勺子说四傻老婆是个美人，姑姑说勺子是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老母猪都能塞貂蝉。”淮山吃着热烘烘的烤玉米，“其实我觉得姑姑是生气了，因为勺子没夸姑姑漂亮。”
　　说完，他又跑出去瞧热闹。一大早上吃过饭，就有一两百号人围过来，直把一段新炸断的铁路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索性爬到道旁的树上去看。莲生挤进人堆里来抓淮山，淮山跟兔子似的，“哧溜”一下就钻进人缝，又跟猴子似的，再“哧溜”一下就上了树，坐到沐晟旁边，探头去看。
　　四傻老婆红着眼睛，用针线将四傻撕破的衣服缝好，四傻手里还握着铁锹柄，这个时候就觉得怪不好意思地，想要躲，“大娘，不用啦，不用啦。”
　　旁边的丘八们哄堂大笑，有人捏着小嗓子道：“沛林，要的！要的！”
　　更多人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从树上掉了下来的。
　　沐晟用一块小石子丢过去，正好砸中四傻，他笑道：“四傻，这么好的老婆，你还不跟她回家去？”
　　四傻道：“不，我跟着你！”
　　“哈哈哈哈！”淮山笑得直打跌，亏得沐晟把他扣住了，揽在怀里揉搓。
　　沐晟哭笑不得，“我要你干什么？我要你老婆，送给我了行不？”
　　四傻老婆羞愤难当，眼前这一群臭烘烘的丘八，除了取笑她，完全不解她心中疾苦，只是她跟他们也说不通，只好一味地去拉扯四傻。
　　莲生见不得丘八们欺负一个弱女子，便走上去轰开众人，“笑笑笑，笑什么笑？一个傻子都有老婆，你们通通打光棍不服气还是怎么的？”
　　丘八们不知悔改，有人起哄，“哟，莲生来抢老公了，四傻有艳福啊，大小老婆么样苕多咧！”
　　“放屁！”莲生朝沐晟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沐勺子，你不管管他们？”
　　沐晟一摊手，“怎么管？”
　　莲生也知道，丘八们不是那么好管的，军令如山，打仗的时候不往前冲是要挨子弹的，可是瞧热闹，谁都管不住。
　　沐晟道：“小媳妇想老公，天皇老子也管不住，你不是跟着咱们一路到了这里，许你跟着，就不许人家四傻的媳妇跟着？”
　　莲生走到四傻老婆跟前，劝道：“大姐，你还是回去吧，他即便不傻了，又能怎么样？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一双手埋了多少死人，你觉得你跟他纵然海誓山盟，可是比起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东西，你们过去那些算得了什么？他还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丈夫吗？人都会变的，不是非要变心喜欢上别人，而是豁然开朗，四大皆空。”
　　四傻听了这席话，看看莲生，再看看那个自称是他老婆的人，他突然走向道边，在草丛里掐了一朵紫色的小花。他把花珍而重之地捧到女人面前，目光不再呆滞，而是灿若星辰，“这花好看吗？”
　　“好看。”女人道，眼中又燃起一丝微茫的希望。
　　“回家去吧，好好过日子。至于我……我要上前线!等哪一天，道边开满了这样的花，再没有军队来践踏，我就去找你。”
　　“沛林……”
　　“不用等我。”他用手抚摸女人的秀发，“等白了头发，空负了年华，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沐晟看看日头，从树上跳下来，吆喝道：“开路了开路了，统统上火车！”
　　一声令下，丘八们稀里哗啦地休整队伍，朝着火车的方向走。四傻扛着他的铁锹，迅速地跟上部队，他走到沐晟身边，沐晟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小子，果然是情圣。”
　　莲生抱起淮山，迅速地跟在队伍后面，淮山看见四傻老婆跟着队伍跑了一段路，最后停下来，在那里抹眼泪，便道：“姑姑，四傻为什么不要老婆？”
　　“他是男人，更是军人，国难当头，他不能只想着老婆。”
　　“嘻嘻，我以为你喜欢四傻，所以要赶走他老婆呢。”
　　“呸，我怎么会看上一个傻子？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那你喜欢勺子？”淮山话音刚落，屁股上挨了一掐，“哎哟！”
　　正说着，厚朴从前方往回跑，见到莲生，赶紧喊她上火车，大家七手八脚地拥挤一番，才找到一片下脚的地方。厚朴探出头去，火车慢慢开动，他看见四傻老婆站在车道旁目送着火车离去，远远地看不清面目，只笼统地觉得端庄娴静。“那个就是四傻的老婆？”
　　“是啊。”
　　“真是个美人。”厚朴一脸赞赏。
　　莲生瞪他，“什么眼神啊你！”
　　厚朴小声嘀咕，“我觉得……还好啊。”
　　“比镜心好看，比普洱好看？”
　　厚朴说不过她，这个时候余爷从后面挤上来了，他在后面听个一清二楚，便挤兑莲生，“反正比你好看。”
　　莲生洋洋得意，“年轻个二十岁，也许比我好看。”
　　余爷摇头，“女人啊，就是刻薄。”
　　淮山换到厚朴的肩头上趴好，突然大声道：“爹，我长大了可不要当兵，当了兵就不能要老婆了。”
　　他这话，引得一车厢的丘八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