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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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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通寺的香火鼎盛,七层浮屠塔里供着西域佛骨。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每逢八月十五,浮屠塔顶大放异光,与明月相映成辉。
佛塔的周围种满姜花和春韭,四季常青。
守塔的不是佛门弟子,而是一个病弱的书生,包着白头巾,背靠着佛塔,笑眯眯地打量往来的香客。
书生似乎见不得阳光,整日都缩在佛塔的黑影里,手笼在袖子里,从不拿出。
有人说书生的手莹润白皙,如玉如脂,也有人说书生的手上疤痕密布,犹如跗骨之蛆。不知不觉中,那书生的手竟然成了万通寺不大不小的谜团。
书生却只是笑,笑的癫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姓什么?”有大户人家见他的姜花和春韭种的好,想把他请去管花园子。
书生流着口水傻笑:“姓什么……姓阮吧。”
“除了姜花和春韭,你还会种其他的么?”
“会……会的。”
富人见他口吃不清,如癫似狂,有些不信。
书生抬眼瞧了瞧他,转身进了住处,从屋子里搬出一盆兰花。
“送……你。”书生笑嘻嘻地把花盆放进富人的怀里。
那富人一惊,几乎没拿稳,差点把手中的异种莲瓣兰摔烂了。
平常的莲瓣兰就已经是天价了,更何况这异种兰花。
“你明天来吧,狮头路转右的朱漆大门便是了。”富人抱着兰花,不肯松手,生怕书生反悔,边说边进了轿子。
书生面白如纸,在黑影中一笑,形同厉鬼。
八月十五那天的晚上,书生一步一迈地走到狮头路转右的朱漆大门前,抬头看牌匾上的“容府”二字,慢慢踱了进去。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万通寺的浮屠塔再也不会发光。僧人以为佛骨被偷,上塔检查,指节大小的白色佛骨仍然在,只是再也不会发光了。
忽然有僧人说道:“似乎是从那个疯书生来这里之后,佛塔才开始发光。”
又有僧人说道:“疯书生来的那年,便有了一次天狗吃日,天狗吃日是大凶之兆。”
“他也从不出门。”
“他也不吃饭,每天就掐些春韭的叶子,拿锤子捣成汁,一天喝一杯。”
“你见过?”
“没有,听扫院子的释空说的,他见过的,书生躲在佛塔的阴影里,嘴角流出绿色的汁液,差点把他胆吓破。”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容府是龙城的大户,虽然家里没有拜官授爵,但是钦定的官商,整个江北的盐都由容府经手,海盐漕运而来,白花花的盐就是银子。
有了钱,便不愁没地方花。
容府的花园极大,曲院回廊,亭台楼榭,还有百十亩的茶花。
茶花无人管理,在那百十亩地里疯长,花叶落了一地,日子久了,茶花园里就盘旋着股青色的氤氲之气,经年不散,白天走进去,目光所及,也不过半丈。
去年,有两个丫鬟贪玩,钻进这园子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有人说,这些花都成精了,会吃人了。渐渐地,这园子也就没人敢进来了。
“我……去……去管茶花吧。”书生撑着一把大伞,伞牙子上还悬着厚重的黑布,手仍旧笼在袖子里,不知死活地说。
“这院子有点邪乎。”管家说道。
书生背着包袱走进这青烟中,手里抓着一把姜花和春韭的种子,边走边撒。
三天之后,青烟散尽。
姜花和春韭从厚厚的烂泥里长出来,蜿蜒了一路。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仆顺着姜花和春韭的嫩芽往里走,走到废弃的花房中,看见那花房的房梁上悬着两具女尸,衣衫都烂了,就剩了两具森森白骨。
那几个男仆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仔细一看那女尸,竟然是去年在院中走失的两个丫鬟。
“她……们是被……院中的花气迷住了……”书生站在屋子里,只探出头来,痴笑着说。
几个男仆本来只有七分受惊,此刻看见书生的露出的一口白牙和滴答下来的口水,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往回奔。
之后书生就在茶花园里住了下来,人们或叫他阮生。
无人知他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他就像地里的春韭一样无知无觉地冒了出来。
姜花和春韭都长的茂盛,茶花园地气积了几年,没过几天,就冒出许多花骨朵,幽幽地开。风一吹,那股有些呛人的香味就在容府里满园飘。
阮生似乎很开心,比以前笑得更痴癫了。
他深居简出,从不在白天触摸,容府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这号人,夜深了,他才从茶园的花房里踱出来,慢慢地走。有人说他走路像个大官,很气派,但是头上白的白方巾实在太渗人了,脸也太白,要不然真是个美男子。
可惜了是个疯子。
除了阮生,容府里还有一号人物也是世间少有的怪人,那便是容府的西席言自在。
那日容府的三公子长到三岁,需要启蒙,便在城中挂了告示,百金聘西席,言自在穿着道士服,弹剑而歌,直奔容府。容家老爷见他气宇轩昂谈吐不俗,压过其他人太多,便把他留了下来。
平日里直至装神弄鬼吹牛,正事不干。
他的身世出处也是一概不知,也无人去问他。
“那狐狸精也着实厉害,两个媚子大眼朝我扇了几扇,就要使美人计,这要是一般人早就被她勾了魂去,可道长我道行高啊,绝不动心。”言自在拿桃木剑串了甜年糕,一边吃,一边对着一帮仆人胡说八道,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我咔嚓一剑,将那狐媚子的眼睛给剔了,废了她五百年修行。”
众人发出几声啧啧声,几个年纪小的直在心底暗叹:“可惜了可惜了。”
“道长,咱们府上有妖精么?”
言自在向茶花园的方向看了看,把桃木剑上的年糕都吞下肚,才笑了起来:“我们府上没有,别说妖气了,就是妖精的屁我也没闻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