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梦魇》牙膏君

1、第 1 章

　　顾惜朝喝了点小酒，因为他有些高兴。明日，他便能如愿以偿的娶晚晴过门。虽然他现在还一贫如洗，虽然他只是一介江湖草莽，而晚晴，却是丞相之女，不说她的慧心兰质，单就这份富贵便是他渴望不可及的。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只要杀一个人，只要拿到一把剑，丞相便能许他一个配得起晚晴的前程。权势荣华，还有晚晴，他禁不住又笑起来，痴望许久的东西他很快就会到手。
　　酒到浓时，不想醉已醉。他趴在桌上迷迷蒙蒙的睡着。嘴角挂着笑，他想他该会梦见晚晴，可他没梦见。他的梦有些黑，模模糊糊的只见到一个人影，很宽厚的肩，一大片棕色的毛毛将他整个人包得严实，他看不到他的样子，因为那个人始终背对着他，不说话，也不转身。顾惜朝突然笑了，然后他说，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人，说道“你真像个大包子。”
　　戚少商有些郁闷，他是带着愧疚和忏悔的心思去的碎云渊，可息红泪压根就不见他。不仅如此还扔给他两只小羊，说是小羊产了奶才原谅他。于是乎，堂堂的九现神龙就这么牵着两只小羊从何处而来又灰溜溜的回何处去。
　　快到旗亭酒肆的时候，他骑在马上，竟做起了白日梦。梦里一个青衣卷发书生踏着一地烟雾而来，他站在尽处看着那人走近，明明只有几步路，那人却始终走不到自己面前，他不禁有些烦乱，想，自己是不是该过去把那人抓过来？但又一想，这样似乎有点不太大侠作风，叹了一声，他骂自己，戚少商啊戚少商，你就是为了这个侠字搞得老婆都娶不到，你现在还看重侠么？想归想，担了八百江湖侠义的戚大侠还是戚大侠，不会变成大虾。
　　青衣的书生卷发飞扬，走了许久还是没到他跟前。而那如玉的面容更是大半藏在烟云中，戚少商的眼睛有些迷糊，清醒之前，他只记得，那人飘逸的自来卷。
　　高鸡血就是高鸡血，无时无刻不忘敲诈他。不过戚少商也知道，他这人本身不会是自己的敌人，只是有些贪财罢了，所以他也由着他去，毕竟跟一个商人斤斤计较，也会让人觉得他连云寨大当家的做人也忒小气了点。
　　走到高台上，他有些感慨，因为想起了江湖第一美人。老位置上坐下，等着炮打灯和杜鹃醉鱼的时候，他就安静的洗着杯碗。北方，最能养一方粗犷男儿，也最能一展雄心，只可惜有个大坏处，风沙太大，每次想要痛快畅饮之前都免不了洗洗杯子，否则，酒未下肚，倒多了一嘴沙。
　　正洗洗刷刷认真的让人以为他是个打杂小工的时候，放在桌边的逆水寒却突然鸣响。他放下碗，拿起剑，剑仍在他手中不知疲累的震动，以至于，连那桌上摆放的好好的筷笼都在一个劲的叫嚣。戚少商有些奇怪，甚至是大惑不解。就在这时候，那人细微的脚步声伴着鱼酒香缓缓靠近。戚少商顺势望去，梦里的卷发青衣书生，这一次是真的走到了他面前，不再隔着云雾。
　　戚少商年岁不小，见识也不可谓不小，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只知舞枪弄棍却不懂风月的痴人，他见着美人，理所当然的会心动，会难以自持。只是随着年岁渐长，眼界开阔后，他就很难再有那种一眼见着一个人，心就开始狂跳，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的情景。即使当年初见红泪的时候，他也只是惊艳，还没看人看到傻。
　　但现在他却有种傻了的感觉。
　　一半因为之前的白日梦，一半因为眼前的妙人。卷发青衣，不是神仙却似神仙，几缕小卷卷随着他的步伐左右荡漾，那双内双的眼睛，不很大，但戚少商却能从那一汪深潭中看出他内敛的讥诮……讥诮？戚少商有些不自然，因为他马上就醒悟，对方讥诮的正是自己。
　　顾惜朝在这小店已埋伏了一段时间，他要杀的人是九现神龙，他要拿的剑是他的逆水寒。只是，初见这人时，他还是免不了一怔，那棕色的毛毛很眼熟，非常眼熟。但他只是皱皱眉，不管之前的梦预示着什么，他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
　　看见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去管，只是讥讽的一笑，随即又迅速将那抹嘲弄藏进了眼底。放下酒菜他就待离开，他不认为这时候的自己能杀的了他。九现神龙毕竟是条龙，不是他梦里那只包子。
　　但戚少商不舍得他走，他怎么舍得让自己和这样一个出众的人只得萍水相逢？他站起身，一笑，就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顾惜朝看见了，想，这人不笑的时候还有三分大侠模样，一旦笑了，倒真成了一个可爱的包子。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材，气宇不凡。”这也许是戚少商说得最经典的一次搭讪，也可能是他最烂的一次搭讪。顾惜朝立刻就回了他一句，之前藏着掖着的讥讽在这话里全凸了出来。“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顾惜朝皱了眉，因为他突然觉得这话这景很熟，就跟眼前这包子一样，很熟。戚少商也觉得很熟，甚至他猛然有了心痛的感觉。
　　青衣的书生，黑衣的侠客，戚少商古怪的想，他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顾惜朝没去想那些前世今生的荒谬，他只是忽然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也许会杀不了这个人。
　　戚少商在洗碗，他知道。因为他经不起高鸡血的讹诈，被迫做了店小二。悄悄地靠近，手已半探入斜挎的布袋之中，只要一击，他就可以飞黄腾达，就可以配得上晚晴。可他却在这时候莫名的觉着紧张，不是害怕，他顾惜朝能闯下玉面修罗的名号，自是不会轻易害怕。
　　戚少商是在洗碗，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白日见的那人。然后他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很像白天他从梯上走过来的时候。他没转身，只是说“你回来啦，我已经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
　　戚少商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会无意之中救了自己，但后来忆起时，他又宁可自己当时没说那句话。顾惜朝迅速的收回了小斧，稳定下心神，才礼貌的对他道谢。
　　干脆的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干脆的跟他结识，顾惜朝想，自己果然有些下不了手。
　　离开酒肆，顾惜朝想要透透气，也是跟相爷派来的两个人接头。
　　冷鲜二人见他来的时候，仍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顾惜朝明白他们眼中的鄙夷，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所以他经常被人白眼待之，但经常不代表他就能坦然受下。只是现在他寸功未建，是以不想在节骨眼上生事，等到自己大事一成，他要杀了这两人都是轻而易举！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愿多说，便欲离开。左右戚少商他是一定会杀，只要是为了一展青云之志，只要是为了有资格站在晚晴身边，他顾惜朝，势必遇神杀神，遇佛灭佛，更何况，他戚少商只是一条小小的草莽龙？
　　《七略》是他的心血，他转身离开时却发现那书被人随意翻弄，就像对待的只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粗俗小说。那人在嘴上还念念有辞的说着什么，他握紧手中剑，觉得自己也许真如他们说的那般傻蛋。抢过自己的书，他带着些愤怒说“这书是我苦心孤诣四年时间呕心沥血写就，既然成了笑柄，我就留给我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到的旗亭，站在门口，他一时忘了进去。既然没有人要，自己留着它不也是无用么？狠心的一掌震碎《七略》，他没回头去看那些如雪花般飘散的纸片，只是想，其实毁掉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偏偏戚少商很多事，他不仅看见了他的愤怒和悲苦，还看见了那漫天飞的纸雪。是出于想要讨好他还是真的欣赏他？戚少商在辛辛苦苦粘书的时候，心就已经开始迷惑。
　　“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顾惜朝从睡梦中惊醒，想自己是不是受刺激过度，疯了。他居然在梦里，对那只包子说“旗亭一夜，永生难忘。”他苦笑，那包子注定是要被自己杀的，而旗亭，他和他，还没一起看过月亮初探头。
　　就算有机会，那时，戚少商也该是自己的刀下鬼了罢？
　　戚少商终于粘好了书，虽然样子似乎有些丑，也有些旧，但还能看。正看得入迷时，顾惜朝走了进来，他意外的看见他手中那本意外的书，心有些颤动。
　　“这真是一本好书。”戚少商半抬起手，笑着对他说，顾惜朝的心颤得更厉害，他知道，自己果然杀不了他。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惆怅，为什么难得遇上懂他的人却偏是他一定要杀的人？他喃喃的对戚少商说“从来没有人好好看我的这些东西，都把我当作痴心妄想的疯子，谁会相信一个不名一文的年轻书生，能指点江山，对古往今来的兵书战法说三道四。”
　　“我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盾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管仲乐毅之贤，却不能施展才能……”
　　戚少商没说什么，只是听着。
　　顾惜朝笑起来，忽说道“你是第一个肯将此书看完看懂的人，难得在这偏远山野遇到知道我的人，我身上无贵重物品相赠，我就为你奏一曲，以谢知音。”
　　琴剑共舞，顾惜朝张口饮下戚少商导过来的炮打灯，他又开始觉得眼前的景很熟悉，像是一场他曾做过却又被遗忘的梦。他还在弹着琴，那人还在不大的酒肆里舞着剑，他笑了笑，下一刻，僵住。
　　“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这是旗亭，这是他永生难忘的那一夜。他止了笑，为什么自己会做那些梦？为什么他做的梦，总是有这个包子？顾惜朝想不明白，戚少商却还在专心的舞他的剑，只是他又开始有些走神，恍惚时，似乎还是那个青衣的书生，带着笑，带着泪，还带着满身的血。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他停下剑，看向白纱帐里的弹琴人，脸上有些湿，但不是泪，那是他打过去的酒，身上更没有血，心放松，这个人，还完好无损的呆在自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