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他强取豪夺》火木星纯

6、宴客

　　男人浓浓剑眉堆积郁气，见她不疾不徐地漫步，忍不住出声怒喝，“你一个小辈，不知道早点过来等候，反而姗姗来迟，还让这么多人顶着烈日在此等你，往日教导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成何体统啊？”

　　兰竹蓦然弯唇，嘴角噙着温婉笑意，偏偏将蹙未蹙的柳叶眉间勾勒出几分迷惑不解。

　　女子轻声反驳，“不是爹爹常说做事要戒骄戒躁吗？不可大声喧哗吵闹，不可站无站相、坐无坐姿，不可举止失仪、言行无状……女儿可是时刻铭记于心、万不敢忘啊。”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巧舌如簧反将一军。

　　言语虽然捧高，可那促狭狡黠的神情明显是在无声反击挑衅。

　　兰成峰骤然吃瘪，脸如调色般一阵青一阵白，怒摔宽袖，眉宇间怒气冲冠，“巧言令色。”

　　见状，兰菊在男人看不见的视野盲区里默默竖起出大拇指，一脸艳羡，眼眸若暗夜中点点星辰闪烁。

　　二姐姐好勇敢，每次都敢和爹明面硬刚还不落下风，太厉害了！

　　兰梅淡淡瞥了一眼状况，便若无其事地回眸，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容姿仪态。

　　兰竹面不改色，面对他时不时的怒火依然处理得游刃有余，“有客远道而来，爹怎么突然就大动肝火了？”

　　“如果因此怠慢了表哥，岂不让人说我们失了礼数？若是再让自己肝火旺盛，遭受病痛折磨，女儿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女子佯装愧疚自责道。

　　兰成峰面色越发难看，怒气冲冲地瞪她一眼，冷声质问，“牙尖嘴利，伶牙俐齿，到底是谁教你的？”

　　精心装扮的美妇人似心生不耐，拉过男人站到身旁，语重心长地劝阻道：“够了老爷，宁阳他们就快到了，今日有重客来访，莫和老二一般计较见识，别让人家平白无故看了笑话。”

　　“再说了，哪有做爹的天天对着女儿大吼大叫的？”说完，张玉娥便轻飘飘睨了一眼静立的兰竹，语气无甚起伏，“老二站到老大老三那边去。”

　　女子垂眼，敛去几分心思，目中平静无波，乖乖道：“是，娘。”

　　兰竹按照顺序行至兰梅和兰菊中间，娇俏活泼的少女一把挽上她的手肘。

　　她扯了扯轻纱披帛，低声耳语，“二姐姐，你好厉害，爹又在你这儿吃闭门羹了！”

　　兰菊眼里的崇拜何其明显，兰成峰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的一世威严算是毁在兰竹身上了。

　　兰竹唇边淡淡扯出一抹弧度，不曾言语。

　　如果可以，她也想承欢膝下相亲相爱。

　　可是事不随人愿，十余年的时间，已足够让她看清夫妇二人背后的淡漠凉薄。

　　兰竹仰头抬眼，目之所及明亮澄澈，云破日出，苍穹碧蓝如洗，浮浮金光倾泻而下，照得此处灼灼生出暖意。

　　可她却突兀地感觉到几分凉意，马蹄声阵阵传入耳中，连绵不绝，女子循声望去。

　　开阔宽敞的大道上遥遥驶来几辆黄木马车，排列整齐有序，为首的马车隔远便探出一只小小的头。

　　四处张望之时，隐隐有清脆银铃声响起，与那马蹄踢踏一同抛起又放下。

　　“吁——”马夫拉马收缰，马儿撕裂长鸣落下棕蹄。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赫然伸出，掀开车帘，颀长身影弯腰走出，男子踩着脚凳平稳落在地面。

　　他样貌清秀，面容温和，体贴入微，伸手接下美妻幼女，携伴而行。

　　来人捧着一脸亲切笑意，于府门前阶下拱手行礼，端得彬彬文质，“宁阳见过姑姑姑父，还有三位表妹。”

　　张宁阳身畔的貌美夫人拉过五六岁的小女孩屈身，笑意温婉贤淑，跟着他喊道：“佳瑜见过姑姑姑父，还有三位表妹，这是我和相公的女儿仪灵。”

　　话音一落，孙佳瑜将稚嫩青涩的她推到身前，轻声道：“灵儿，快叫姑奶奶和姑爷爷，以及你三位表姑姑。”

　　张仪灵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一身橙黄短衫娇艳活泼，一一对着阶上人喊过去，“灵儿见过姑奶奶、姑爷爷、大姑姑、二姑姑和三姑姑。”

　　小女孩声音脆甜可爱，如同大大小小的珍珠滴落玉盘。

　　张玉娥笑得睁不开眼，蹲下身子朝她伸手，眉眼间尽是喜爱宠溺，“诶，来，灵儿，让姑奶奶抱抱。”

　　张仪灵步履轻盈，蹦蹦跳跳就扑入女人的怀里，短短小手臂搭在她的脖颈处，脆生生地又喊了一声，“姑奶奶。”

　　“哎呦，小姑娘可真可爱，叫得姑奶奶心都快化了。”张玉娥真是越看越喜欢，捏着那圆圆粉面不由感叹道。

　　场面互动太过亲昵，兰竹的眼神无法避免地被吸引过去，落在两人身上，眼里不自觉地流露艳羡。

　　这种亲人般的温馨她从未体会过，她不禁疑惑，为何张玉娥对待表亲能这般情真意切？却唯独对她这个亲生骨肉就不假辞色呢？

　　兰竹忍不住猜测，是因为她长得不讨人喜欢吗？

　　女子视线下移，不自觉地盯着小女孩的脸仔细观察，眼眶逐渐红润氤氲水色。

　　人如其名，张仪灵长得灵动耀眼，活泼娇俏，与那年节时张贴的对联上的福娃娃几乎别无二致，唯一不同便是那眉心一点朱砂。

　　桃面雪腮，圆圆杏眼如黑曜石般熠熠发光，笑容甜美映出嘴角小小梨涡，见面第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疼惜。

　　心中五味杂陈，兰竹抬手遮了一下光线，眉心隐蹙。

　　一时竟不知是正午日头太过毒烈，还是这幅相亲友爱的画面过于刺眼？

　　“二妹妹？”

　　“二姐姐？”

　　那边兰梅兰菊已经一一和张宁阳孙佳瑜见了礼，此刻正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小声提醒。

　　兰竹重振心神，嘴角扯出疲惫一笑，迎身上前见礼，“兰竹见过表哥表嫂。”

　　并肩而立的年轻夫妇男俊女美，犹如佳偶天成，双双含笑回应，“二表妹。”

　　一番例行的简单寒暄过后，兰成峰招呼众人进入兰府用膳，并与张宁阳结成一队走在最前面，双手来回比划，聊得热火朝天。

　　其次是抱着张仪灵的张玉娥，旁边跟着孙佳瑜，两人相谈甚欢，兰梅和兰菊则在背后逗弄小女孩，再相视一笑。

　　兰竹自然是走在最末尾的那个人，面色平静，与前面所有人满脸欢喜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好似她与其他所有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天堑，仿佛她就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兰竹倏地摇头，使用外力摒弃那些感春伤秋的悲情，格格不入又如何，自得其乐也甚好。

　　神思游离之际，腕上陡然落了一色嫩黄衣角。

　　正是折返回来的兰菊拉着她的手腕小跑跟了上去，嘴里嘟囔念叨着，“二姐姐快跟上。”

　　少女巧笑嫣然，目光狡黠，顺着她的手腕游移到手背，再到紧紧包裹她的手。

　　兰菊引导她抚上小女孩娇嫩细腻的脸颊，小幅度揉了揉，眉眼间满是欣喜道：“二姐姐，你摸摸，灵儿的脸是不是像鸡蛋一样吹弹可破？”

　　兰竹僵硬地按了按，入手绵软柔嫩，像朵朵软绵绵的白云盈满掌心。

　　张仪灵嘴角扯出点点梨涡，努力伸出小短手向她摸来，骨节处隐有小小圆涡，嘻嘻笑道，“二姑姑，你也好美啊。”

　　女子捏了捏小肉团，面上油然而生轻浅羞涩笑意，如画眉眼间流转秾丽明辉，言语间略显局促，“灵儿也很可爱。”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第一面便扬笑夸赞……

　　兰竹有些受宠若惊，咬唇再小心翼翼地捏一捏指下柔软，仿若爱不释手，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张仪灵咯咯笑出声，双手捂住眼睛像是觉得害羞，下一瞬又分开手指从指间窥探面前之人。

　　兰竹蓦然弯唇，似被小女孩的古灵精怪逗笑。

　　步入大堂，偌大一张圆桌占据整个房间，桌上大鱼大肉琳琅满目，荤素搭配得宜，只轻轻一瞧便让人垂涎生津。

　　兰成峰招呼两人落座，其左侧分别是张宁阳、孙佳瑜和张仪灵，右侧则相继是张玉娥、兰梅与兰菊，至于兰竹则正好坐在他的正对面。

　　兰竹不受器重宠爱，成为边缘之人已是兰家不成文的习惯，是以所有人都未察觉不妥。

　　只有来做客的孙佳瑜眉心微蹙，欲言又止后终是撇开眼神，再不管其他。

　　女子面色如常，安然落座，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膳食，等男人简单说几句场面后便开始动筷。

　　饭桌上觥筹交错，几番推杯换盏闲谈过后，兰成峰提起了正事，剑眉拧起，“宁阳，今日见你们带了五辆马车过来，浩浩汤汤，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张宁阳放下茶盏，扭头和身边妻子对视一眼，正襟危坐道：“姑父，实不相瞒，我和佳瑜打算往京城方向走。”

　　兰成峰低眉，“为何？”

　　“姑父应当也知道，平深因为紧邻慕阳受到战火波及，物价极速上涨，可即使如此，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一扫而空。”男子俊朗眉宇浓愁莫展，似是已经考虑良久。

　　“战乱时期，百姓对粮食、水源和衣物等维持生命特征的基础需求大幅度上升，逐渐变得供不应求。”

　　张宁阳沉沉叹气，似是面临重大难题，“而我们力图打造的高端绣品却供大于求，仓库中积压严重，若是再售不出去，不仅铺子要倒闭，门下劳作的工人也会因此失去立足之本。”

　　兰成峰眸中隐有一道暗光闪过，为掩饰异样垂眉，执起茶盏轻茗，“宁阳所忧所虑不无道理。”

　　张宁阳眼眶中迅速积涌泪水，心中思乡之念如寸寸肝肠断。

　　他喉中渐渐哽咽，语重心长道：“时局动荡不安，我们小老百姓做不到兼济天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独善其身，绣阁开不下去，为求生存，我们便只能背井离乡另寻他路谋生了。”

　　此番话题太过沉重，一时间不免勾出众人绵长愁绪，各个皆不约而同垂下眼帘。

　　张仪灵虽年纪尚幼，尚且不懂其中人间疾苦，却也被浓烈悲伤感染。

　　小女孩的眉眼随之耷拉下来，神情怏怏，一双圆眼顿时黯然失色。

　　“灵儿，去和你三位表姑姑玩好不好？”一旁的张玉娥无声叹息，招呼张仪灵过来，推到兰梅身侧。

　　女人柔声嘱咐道：“梅儿，这会儿院里的花应当开得差不多了，你带着老二老三还有灵儿去逛逛瞧瞧，为娘有话要与你表哥表嫂说。”

　　兰梅放下碗著，信然起身，拉着张仪灵离开座位，举止有度，端庄大方道：“爹，娘，表哥表嫂，梅儿领着妹妹们和灵儿先失陪了。”

　　见状，兰竹默默起身跟在后面，背离煌煌明亮的大堂，步入九曲回环、雕花彩漆的长廊中。

　　相隔较远，堂内传来的声音越发微弱，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出是张玉娥。

　　兰竹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张眸里含泪的面容，泫然欲泣，“你祖母年迈体弱，怎么受得住这舟车劳顿的苦啊？”

　　年轻温柔的女声随之响起，正是留在里面的孙佳瑜，轻声安慰道：“姑姑切莫烦忧，祖母身体一切安好，身体康健。”

　　兰竹再一转身，身后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化为一片空寂。

　　兰家花园刻意请过园艺大师设计建造，力图做到一步一景、移步易景，处处皆风景如画别有洞天。

　　时值晚春，院中百花已争相绽放，花团锦簇、斗丽争妍，姹紫嫣红令人惊艳不已。

　　“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这里好漂亮啊！”张仪灵撇开兰梅拉着的手，撒腿就跑入丛丛花草中。

　　各色各样的蝴蝶在此间飞舞盘旋，小女孩沿着曲径小跑了几圈，开心得不亦乐乎。

　　那双丫髻上点缀的玉珠铃铛也随之摇晃，相继荡出零碎的声响，清脆悦耳。

　　张仪灵兴奋不已，仿佛精力十足感觉不到疲累，甚至开始招手邀请，惊叹道：“快来玩呀，这里好香啊！”

　　兰菊虽年长她六七岁，却孩子心性犹存，挥着手便提起裙摆加入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兰竹喜静不喜动，站在原地静静观看，兰梅做久了端庄娴静的大小姐，礼仪举止深刻于心，时时不敢逾矩失仪。

　　花丛里的两人玩够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仪灵额间沁出细汗，呼呼吹气，“大姑姑，二姑姑，灵儿口渴了想喝水。”

　　兰梅俯身弯腰，一手温柔抚摸小女孩发顶，“灵儿，我们去二姑姑那边饮茶歇一歇好吗？”

　　张仪灵仰起小脑袋，疑惑地嘟唇，“为什么不是去大姑姑那里啊？或者去三姑姑那里？”

　　兰梅考虑周全谨慎，耐心十足地解释，声音温柔如潺潺清溪流淌，“灵儿来得不巧，大姑姑苑里的梅花还没开，光秃秃的不好看，三姑姑苑里的菊花还不到时候，少了些意趣，只有二姑姑苑里的绿竹生得茂密，还有秋千，灵儿可愿意去那里歇歇？”

　　小女孩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眉宇舒展，重重点头道：“好耶，那我们就去二姑姑那里玩！”

　　兰竹自然没有意见，三人便携伴进入竹苑，可眼前之景骤然映入瞳中，她瞬时便眉心紧蹙，眸里惊起寒意如刃。

　　猗猗绿竹幽径中，几名丫鬟赫然挡住去路，围着中央之人翻来倒去，这边扯来那边拉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女子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呵住扭缠绞作一团的人，音调冷沉，“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