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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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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呵住扭缠绞作一团的人,音调冷沉,“住手。”
宛如平地响起一声惊雷,丫鬟们惊恐抬头,纷纷慌乱起身,面面相觑后俯身行礼,“见过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
四五个丫鬟如同鸟兽散开,顿时放出围在中间的困兽,也让她进入四人的眼帘,那人正是昨夜变成洒扫丫头的芙蓉。
女子贴身宽松的衣衫已经扯得凌乱松散,小巧的双环髻也歪歪扭扭,一侧珠花更是不见了踪影。
芙蓉顶着一身狼狈,弱弱跌坐地面,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委屈解释道:“二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兰竹眉心凝起不悦,“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面容清秀的丫头率先开口,抬手指着芙蓉,先发制人,“二小姐,都是芙蓉的错,本来当了洒扫丫头就是要打扫苑里苑外的,结果芙蓉不仅不听,还笨手笨脚,地扫不干净就算了,她竟然还偷奸耍滑想要逃避的任务。”
芙蓉沾染脏污的脸庞顿时变得羞红,愤愤道:“她胡说,不是这样的,二小姐,我已经扫了属于我的区域,可她们欺负我,非要我打扫整个竹苑,还口口声声是二小姐你给我的惩罚。”
“本来就该她们自己做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她们说不过我,就打算动手。”芙蓉挽起衣袖露出几条红色疤痕,指着自己狼狈样,眼里汹涌泛泪地控诉,“二小姐你看,这都是证据。”
下巴有痣的一个丫头脸瞬间通红,“二小姐,分明是她胡说,她刚刚还……”
“够了。”静静无言的兰梅骤然出声,“今日有贵客来访,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算个什么?”
女子音调虽温柔平和,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服从听话之感,是以争论的几人纷纷耷拉头颅盯着鞋履。
兰梅继续说道:“左右不过是耍些嘴皮子,唠唠几句便可,何至于大打出手,今日小打小闹,就罚你们。”
她侧目望向面容沉静的女子,“二妹妹,大姐姐这般安排,你可还觉得满意?”
兰竹弯唇,“满意。”
芙蓉立时睁大双眼,连忙爬了过来,灰扑扑的手指攥上她的衣裙,哭声祈求,“二小姐,芙蓉自小就贴身伺候二小姐,可不可以会去继续伺候?”
兰竹叹了口气,不想再在此事上耽搁时间,“罢了,既然你不适合当洒扫丫头,就和菖蒲一同待在房里伺候吧。”
芙蓉喜上眉梢,吸吸鼻子后感激涕零道:“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
本来想在竹苑赏赏景喝喝茶,这般一来反倒失了兴致,三姐妹便带着张仪灵去逛了别处。
这三日里,因为张玉娥的特意嘱咐,兰竹不得不打断扩充举人候选人记名册的计划,无法再去风波亭,只能暂时搁置。
在她的安排下,三姐妹便带着孙佳瑜和张仪灵逛遍了梧栖长街,买了各种各样的首饰衣裳,相处之下倒比初见时越发熟稔。
一日午后,兰竹用完午膳照例饭后散步消食,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可谓难得的好时光,闲适恬淡。
然而下一刻,女子眉心倏地微蹙,盯着不远处鱼贯而入的人,“这些是什么?”
一众奴仆侍婢抬着一箱又一箱缀满红绸的大木箱,成群结队,连绵不绝。
看他们时不时抹额擦汗的模样,这里面装的东西还挺沉,兰竹心底渐渐升起一阵不详预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落里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木箱,阵势浩大,排场恢宏。
兰竹走到廊庑下一温婉女子身边,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什么?”
兰梅闻声侧目,温柔似水的眼眸闪烁盈盈光亮,语气亲近,“二妹妹,这是林老爷送来的聘礼。”
聘礼?林甲杨?他竟然没死?
兰竹面容骤然失去血色,眸色瞬间冷凝,唇部微颤,“我说了,不会嫁给他的,除非我死。”
如果林甲杨真死了,她会因此背上一条人命,可若他没死,那她就得嫁给他。
清丽女子柳眉微蹙,似不理解她为何这般抗拒,柔声问道:“二妹妹,林家家缠万贯,在梧栖也是有头有脸、声名响亮的人物,你为何不愿意嫁过去?”
“家缠万贯?”兰竹轻声嗤笑,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温柔地含笑质问,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仿若寒冰骤雪,“既然姐姐觉得林家百里挑一,那不如你来嫁好了?”
从小到大,兰梅总是无关痛痒地关心几句,以为这样便可以尽自己姐姐的职责。
至于兰竹为何如此抗拒反感,其中缘由她视若无睹,分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事情不落到她身上,没有人能切身体会感同身受。
兰梅笑容瞬时僵硬,挂在脸上不上不下,闪躲般侧身移开那锐利而眼神,眸底映入院中数百抬红妆。
她沉吟半晌后,“二妹妹这话说得真荒谬,我已经与沈公子定下亲事,如何还能嫁入林家?”
“今日你心情不佳,姐姐只当做你无心之言,还望二妹妹以后莫要这般口不择言,逞一时口舌之快,若是让父亲知道,恐怕你又免不了遭罪挨罚了。”兰梅轻声细语,仿若善解人意、事事为她操心的长姐。
话音一落,浅蓝衣衫逐渐缩成圆点。
兰竹抿唇,静静凝望着女子娉婷袅袅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蜿蜒长廊中。
女子眸底倏然闪过狠意,林甲杨,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没有死成,说不定已怀恨在心,若她真的嫁入林家,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兰竹正要转身前去寻找兰成峰,不管怎样,这门亲事绝不能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林甲杨计谋得逞。
否则,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她今后会生不如死。
可一个男子骤然迎面走来,面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意,却在陡然遇见女子时眸心一动。
兰竹只觉此人面生,不做他想,径直掠过,然而某人却脚步一顿,一双狭长眼眸紧紧盯着她。
“你不想嫁,我就非要你嫁,今生今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男子擦肩而过时,突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兰竹眉心紧蹙,似未曾料到他为何突出此言,疑惑抬眸。
男子蓦然弯唇,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女子,“这是我爹托我转告你的,你可千万不能忘记。”
女子倏然指尖扣紧掌心,几欲刺出血痕,他是林甲杨的独子林赫名,更是梧栖有名的纨绔浪荡子弟。
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人的目光都让人忍不住生厌。
兰竹冷冷瞥他一眼,“此事尚无定数,劳烦林公子转告林老爷一声,有些梦,在白日里是做不成的。”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离开,不再理会甩在身后的林赫名。
她不想嫁,谁都不能强迫她,谁都不可以。
兰成峰恨铁不成钢,指着她的手颤抖,“你这个不孝女,是要气死我和你母亲吗?啊?林家何等财富,你嫁过去便是享清福的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兰竹嗤笑出声,双眸微眯,凝出嘲讽讥诮的寒意,不屑而轻蔑,“享清福?我看是守活寡才对。”
一个黑褐色的东西瞬间砸了过来,她的额前骤然传来一阵疼痛,短暂怔愣过后,听到周围倒吸凉气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张玉娥瞳孔睁大,拍抚着男人胸口顺顺气,眼神却在无声警告兰竹,“老爷,你没事吧,你看你说说就行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兰梅站在一旁目露担忧,温声细语地劝解,“父亲,二妹妹不是故意顶撞您的,您别生气。”
兰菊小跑到兰竹身边,捏起帕子轻轻按压额头,“二姐姐你流血了,疼不疼?”
兰竹动作有些缓慢僵硬,瞬息眩晕之后看见散落一地的茶杯,抬起眉眼时仍有茫然,更多的还是不解、疑惑。
为什么同为女儿,兰成峰可以对兰梅、兰菊轻声细语、谆谆教诲,对她却是毫无耐心、非打即骂?
“看什么看,把她给我关到房间里,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男人触及她迷茫的眼神,心中怒火腾腾升起,狠狠拂袖大吼道。
兰竹忍住委屈翻涌的泪水,倔强地不甘示弱,“就算你今日把我关进去,我也不会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兰成峰火冒三丈,伸出一掌便要作势落下,“混账,你怎么能这么说林家?”
气氛已经剑弩拔张,势同水火,可女子丝毫不妥协怯懦,梗着脖颈一脸不愿屈服的决绝和坚毅。
男子已然怒不可遏,悬在半空尚未落下的手掌颤颤发抖,牵引面部肌肉剧烈抖动,看起来凶神恶煞。
兰梅和兰竹几时见过兰成峰这般怒气冲天的模样,一时间不禁噤若寒蝉。
两人面色发白立在原地,眼神小心翼翼地在僵持对峙的父女两人中来回游移,不约而同生出担忧。
“难道我说错了吗?”兰竹一双盈盈水眸波澜四起,盛满委屈难堪,“他都和你一般年纪可以当我父亲了,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却还年老不知羞,还要续弦填房?”
“让一个与你年岁相仿的人当女婿,你就不怕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吗?”
“砰——”又是一声东西砸落碎裂的声音。
兰成峰气急败坏,直翻白眼往后倒去,仿佛进气多出气少,呼吸急促。
张玉娥连忙扶着他坐下,眼里不赞同地斥责,“老二,有你这样做人子女的吗?你看看你把你父亲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就不能服个软?”
兰竹几欲落泪,一抽一抽地断断续续道:“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不想嫁了,可你们总是罔顾我的意愿,左耳进右耳出,当做耳旁风,你们为什么不能尊重我?”
“林家在梧栖有头有脸,家底丰厚,你要是嫁过去就能吃穿不愁,应有尽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张玉娥苦口婆心,“老二,我和你父亲都是为你好,贫贱夫妻百事哀,嫁到富贵人家,你的后半生就高枕无忧了。”
兰成峰稍稍顺气,一脸失望地下最后通告,“从小你就桀骜不驯、顽固不化,我们要你做什么,你总是唱反调对着干,嫁给林家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你若嫁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嫁,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嫁。”
兰竹难以置信,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男人的冷脸,女人的伪善,两相交织又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