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容与》叉烧鱼

18、前夕

　　元庆二十一年六月，契丹多次来犯我境，朝廷命宇文翊为河北道元帅、河北道行军大总管，讨伐契丹。

　　北区军营。

　　“大军即将开拔，调兵的旨意需再加急，如若拖到了天寒，此仗怕是不好打。”宇文翊肃声道。他与众将领正围于桌边，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军事地图。

　　“是，都督。此次必打得它俯首称臣。”副将严律己掷地有声地回道。

　　宇文翊却不似其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地图，目光一寸又一寸地描绘着那北地山河：

　　“小心为上。”他道。

　　严律己的神情却是不以为然：“此等行事鬼祟的蛮夷之国，何以为惧。”

　　契丹此次并不是直接举兵进攻，而是在边境城内伪装成商户寻衅作乱。

　　宇文翊未答他话，半敛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阴霾。

　　曹孟化见状，开口道：“都督，我们先出去了。”然后眼神示意严律己。

　　“嗯。”宇文翊并无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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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都尉，怎么了？”

　　走出营帐之后，严律己不解地问道。

　　“唉，”曹孟化叹了口气，道：“都督的爷爷与伯父，俱是死在了讨伐契丹的战役中。”

　　“什么？！”严律己惊讶道，“此事末将实是不知。”

　　曹孟化也未有责怪之意：“你还年轻，自然不知。唉，我也是听老人说的，大概有二十来年了吧，而且……”声音略有哽咽。

　　严律己好奇道：“还请曹都尉赐教。”

　　只见曹孟化抬首看苍穹：“而且，都督的母亲与兄长，也是死在了那一年。”

　　此时此刻，他这一动作，似是在感叹着，苍天不公。

　　“为何如此巧合……”严律己面色凝重地低头望地，眉头紧锁。

　　“怎会有此巧合呢？”曹孟化道。他拍了拍严律己的肩膀，“不过，不该问的事情，别问。走吧。”

　　严律己闻言也知此事涉及到上位者之秘辛，自己不该知道。遂看了曹孟化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正欲离开，却见一小兵匆匆赶来。

　　“见过二位将军。”小兵拱礼道。

　　“嗯，找都督的吧？去吧。”曹孟化道。

　　小兵称“是”后疾步走到宇文翊的帐前，高声通秉道：“都督，公主来了。”至于是哪位公主，自不用说。

　　宇文翊闻言视线立即从地图上抬起。她来干什么？虽心中疑惑，仍出声道：“嗯，我去接她。”说完便站直了身子，准备起身。

　　却听那小兵道：“公主已自行入营，去了练兵场。”

　　此话一落，宇文翊剑眉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兵：“你们就这样让她进来了？”

　　小兵眼神怔愣。不然呢？既然已知她是何人，谁敢拦她？否则，不怕公主治罪，也怕都督发难啊。

　　“都督，属下们是该拦着公主吗？”他不确定地问道。

　　宇文翊却是笑了，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只路过士兵时扔下一句：“你们不敢拦她。”

　　士兵在原地疑惑挠头。这不废话吗？

　　***

　　永嘉再一次莅临军营，待遇与前次完全不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皆与她行礼问候。

　　真好啊，永嘉心想，这个军营是自己的就更好了。

　　终于走到目的地，她满目欣喜地挥了挥手：“雅宁！”

　　雅宁见到永嘉居然出现在练兵场，急忙放下手中兵器跑过去：“永嘉，你怎来了？”

　　“自是想你。”永嘉脱口而出。

　　雅宁眉开眼笑：“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公主了，也想公主殿下。”

　　可二人方打了个招呼，雅宁眼神往永嘉身后一瞥便是神色一变：“都督。”

　　永嘉听到那两个字眉心立即皱起。好一个阴魂不散啊，宇文翊。

　　永嘉也不欲回头与那人多说废话，便继续与雅宁说话道：“走，我有话与你说。”

　　“现在是练兵时间，公主要带她去哪儿？”冷淡的声线横插进二人之间。

　　听到宇文翊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响起，永嘉倏然回头，眼神不善地睨视其道：“我的兵，我想带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虽疾言厉色，宇文翊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里，却是似有似无的笑意：“可这是我的军营。”

　　“你！”永嘉手指着宇文翊。葱指嫩如笋，话语却冷似铁：

　　“好狗不挡道。”

　　宇文翊的眼神渐渐变得渗人，雅宁的身子缩了缩，永嘉却是挑衅地笑了。

　　“永嘉，”宇文翊嗓音冷硬，“好好说话。”贵为公主却如此言行，成何体统。

　　“我才……”

　　“永嘉！”雅宁连声打断，视线徘徊在二人之间，“有什么话可以在这儿，或者当着都督的面说的。”

　　永嘉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堂堂一位郡主，这架势，真把自己当成宇文翊的属下了？！

　　“永嘉。”雅宁盯着她，面色坚定。她知道永嘉不乐意与宇文翊相处一处，可是他方才那副样子，实是令人心惊。此人，远不是在永嘉面前的好相与。

　　宇文翊见这场面，嘴角的笑意实是抑制不住，桃花眼也微微弯起。

　　永嘉怒其不争地盯着雅宁，片刻后，认命似的闭了闭眼，道：“找个人少的地方。”

　　“去我营帐。”宇文翊立即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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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进帐，永嘉便即刻开口问道：“你们何时开拔？”

　　雅宁没有接话，目光一转看向宇文翊。

　　宇文翊正执起茶壶往两只茶杯中倾倒茶水，闻言眼角余光扫了永嘉一眼：“明日。”

　　“那么快？”永嘉讶声道，而后她牵着雅宁的手，“我听皇兄说，你要求随大军出征？”

　　永嘉只欲让雅宁到军中钻营罢了，并没打算让她赌上性命。

　　雅宁微笑点头：“我想去，永嘉。”

　　永嘉蹙了蹙眉：“战场上刀剑无眼，出征可不是玩笑之事，我很担心你。”

　　宇文翊拿起茶杯的手一滞，而后将其中一杯递给雅宁，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永嘉眼露不满地看向他：“给我倒一杯。”

　　雅宁将手中的茶递给了永嘉，见她不接，笑了笑道：“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自己性命，可我当初向你开口时，等的就是这一天。”

　　永嘉仍是不赞同的神色。手上接过宇文翊给自己倒好的茶，细抿一口，眸中思虑几经变换。

　　雅宁见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深：“我身为李氏子孙，怎会躲在人后。”

　　永嘉轻轻噘唇，杏眼微眯：“你在骂我。”谁不是似的。

　　“噗嗤”，雅宁实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敢呢，公主殿下。”

　　“唉，劝不动你。”永嘉喃喃道。她自也不能拦着人一心报国之壮志，而后似是下定决心的模样，再度开口，“既如此，我等你凯旋。”

　　“嗯。”雅宁重重点头，眼中仍是笑意点点。

　　永嘉轻轻叹了口气，道：“万事小心。”语气一顿，“那，送我出去吧。”

　　但未等雅宁回答，宇文翊便出声道：“永嘉，先留下。”说着，给了雅宁一个先行退下的眼神。

　　永嘉不耐地看着他：“我想，我与你应是无话可说。”

　　宇文翊却不顺她意：“我有话与你说便是了。郡主，”他朝雅宁点了点头，“我会送永嘉出去。”

　　雅宁不动，看着永嘉。

　　永嘉想起雅宁方才的样子，也不想她多有为难，遂道：“你出去吧。”

　　“好，我先告退了。”

　　看着雅宁掀帘而出，永嘉对着宇文翊没好气儿地再度开口道：“说吧。”

　　人说着便自行走到太师椅坐下，旋即毫不客气地上手翻阅着宇文翊的案台。

　　宇文翊也未觉此举有何不妥。他身体下倾，一手撑于台上，稍稍将永嘉圈于自己一方天地内，而后才开口道：“我也要出征了。”

　　就为了说这个？永嘉匪夷所思地抬头看向他：“所以？”

　　宇文翊面有犹豫，线条锋利的唇张了张，才下定决心开口似的：“我听闻，将士从家中出发前，家人会去庙里烧香祈福，还会祈求平安符此类之物。”

　　永嘉面带疑惑地正回头部思考了一瞬，又转头看着宇文翊：“难道此事，你还要我与镇国公说去？”

　　宇文翊怔愣在原地，随即剑眉紧蹙着，下巴也似微微抖动，眼里有不可置信之意。

　　但他很快便闭了闭眼，神色又转回淡漠：“你不去帮郡主祈福？你不是担心她？”

　　永嘉恍然大悟：“是这个理儿，我现在便去。”

　　她说着便要站起身来，却被宇文翊轻握着肩膀压了回去，遂她不满发问：“怎么了？”

　　宇文翊眼眸比以往更亮，语气似带着些期待：“既然去了，便顺道把我的一起求了吧。”

　　永嘉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但转念一想，他可不能死在战场上。沉吟片刻，道：“你得护着雅宁，让她活着回来。”

　　“我会尽力。”宇文翊毫不犹豫道。

　　尽力是什么意思？永嘉颦眉看着他，却见他面色甚为严肃，质疑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于是轻轻道：“好。”

　　她仅仅一字，宇文翊便如何都压不下自己面上的笑意。她还未去祈福，他却觉此行已受到了庇佑。

　　***

　　灵感寺。

　　皇家寺院，庄严肃穆，香烟袅袅间诉说古朴。

　　永嘉头戴锥帽，提裙款步往大雄宝殿缓缓而去。

　　“殿下？”

　　永嘉看到有人靠近自己，透过纱帘望去，原是裴敏之。

　　永嘉身后的知夏朝裴敏之福了福身子，而后她才开口问道：“敏之今日也来祈福？”

　　如此简单一句问候，裴敏之却未即答。她微微垂眸转了下眼神，嘴角微扯，道：“是，母亲近日身子不大爽利。”

　　“嗯？”永嘉疑惑道，“前段时日，夫人才去了我府中闲叙，当时看她气色尚佳，现竟如此，不知严重否？”

　　“啊，无甚大碍的，不过年纪大了，小病小灾的。”裴敏之继续道，说完悄悄咬了下下唇。

　　永嘉峨眉轻蹙，眼露担忧：“望夫人早日大好。既如此，我们一起进去吧。”说着便迈开了步伐。

　　裴敏之跟在身后，瞧了眼永嘉：“殿下，是为宇文大人祈福而来吗？”

　　“不是……啊，算是吧，你怎晓得？”永嘉温和道。

　　裴敏之干笑两声：“大军即将开拔，殿下此时来寺庙，想必是为夫祈福之缘故。”

　　“那可未见得，”永嘉不以为然道，“我是为雅宁而来，是某人死皮赖脸捎带上他那份。”

　　“难怪呢，我想殿下也不喜欢宇文……，”裴敏之倏地止住了声音，神色略显慌张，“殿下恕罪。”皇家私事不该是她谈论的。

　　永嘉倒是神色自若：“你又没说错，这有何可怪罪你的。”

　　“谢殿下。”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大殿之中。她们缓缓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

　　“愿雅宁性命无忧，胜利凯旋，”永嘉语气一顿，又道，“还有宇文翊也是。”他死也得死在大败契丹之后。

　　裴敏之侧瞟了一眼永嘉虔诚地闭眼祈愿的模样，她随之也闭上眼祈愿，却未出声。

　　二人礼佛完毕，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去，却见寺中方丈在殿门处合十以待。

　　“方丈。”永嘉垂头合十，“方丈在此是为何故？”

　　慈眉善目的白须高僧微微一笑：“贫僧在此，为等公主殿下。”

　　“等我？”

　　“是，殿下。”方丈低颌又行一合十礼，“贫僧有物相赠。”

　　永嘉闻言面上一喜：“谢过方丈。不知是何物？”

　　“是二枚六字真言护身符。”方丈说着便将两块金属牌子拿出，“愿所携之人得佛护佑，以保平安。”

　　永嘉微微弯腰屈膝，双手接过：“方丈之佛法高深莫测，我今日所求正是二人平安。再次谢过方丈大礼。”

　　“殿下不必多礼。”方丈垂首，眉目平和。

　　永嘉忽然脑中一念一闪而过：“有一小事，望能请教方丈。”

　　“殿下请讲。”

　　“不知他二人，可否活着回来？”

　　方丈闻言却是轻轻摇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听到如此“随缘”的答案，永嘉倒无意外之色。天机不可泄露嘛，她晓得的。她随即无甚所谓地应了一句：“多谢方丈指点，永嘉体悟。”而后又悄悄嘟囔了一句“回不来便是他的命数”。

　　方丈却是莫测一笑：“公主方是他的命数。”

　　“什么？”永嘉怔愣出声，意识到方丈所言之后，眼眸一转，“方丈此意是，我能杀……结果了他？”佛门重地，说话阖该注意着点儿。

　　方丈却是笑而不语：“贫僧告退。”话落便合十行礼，转身而行的步伐稳健。

　　永嘉于原地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定是如此，”她坚声道，“方丈不便直告与我罢了。”

　　“是。”

　　知夏应和道，而裴敏之敛目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