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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开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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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永嘉仍在睡梦之中,却莫名觉着床边似有人坐着。她起初不以为意,半梦半醒间越想越是心惊,倏地睁开了眼。
“怎醒了?”
永嘉定睛看去,原是宇文翊那厮。堵在心头的那口气重重地呼出,而后她眼中燃起怒意,愤而坐起身来:“大半夜的,你来吓我作甚?”
“我要出发了。”宇文翊轻声道,暗含委屈之意。
永嘉这才发现他一身甲胄,声音弱了下来:“现天色未亮,那么早?”
“嗯,军情紧急。”
永嘉至此也清醒过来:“既如此,”她掀开锦被,朝梳妆台走去,“我原想着去送送雅宁的,现也来不及了。你帮我将护身符交给雅宁。”
她走到梳妆台边,原想径直拿起铜符,却发现摆放于台面之上的护身符消失了。她眉心微锁,弯下腰去在黑暗中细细摸索:“奇怪,怎不见了?”
永嘉身后传来重甲走动时发出的“哐哐”摩擦声,随即金属冰凉之感似有若无地贴近她的身子,而后她感觉整个人被圈于铁甲之中,冷感与迫感一齐袭来。
她即刻激灵回头,看着宇文翊模糊不清的面容,可还未待她开口,便见那两个护身符忽然弹现在她眼前,宇文翊手中拎着。
“原是你这盗贼。”永嘉严声道。
宇文翊轻轻一笑:“这是你送与我的,我进来瞧见便拿了,怎是偷呢?”
“我可没说要送你。”永嘉白眼视之。也不知如此昏暗,对方能否看清便是了。
“嗯。是我求公主送我,可好?”他语气很轻,微微上挑。
永嘉也不耐与他在此消磨时间:“行了,你带走吧,记得交给雅宁。”
话落,她双掌覆于铁甲之上,推了推宇文翊的身子,却未能推动,遂双眉蹙得更紧地看着他。
她看不清宇文翊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自己,未几,他出声道:“我会活着回来。”
添了些莫名的郑重之意。
你当然会回来啦,我还没取你狗命呢,永嘉心想着。她敷衍回道:“好好好,我要歇息了。”
可忽然间,铁片碰撞声再次响起。宇文翊伸出双臂将永嘉严密地紧抱于怀中,将头轻轻置于永嘉头顶。可无论是甲胄,亦或是拥抱,都令永嘉十分不适:
“放开。”声音已有恼怒之意。
宇文翊第一次觉得这保命的盔甲竟如此厚重。他双臂再次收紧一瞬,道了一句“等我回来”,旋即低下头去亲了亲永嘉的发顶,而后放开了她,无丝毫停顿地转身向外走去。
永嘉听着重甲声渐渐消失,她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眼中满是疑惑。随即冷风袭来,身子一抖,她抱着双臂走回床榻。
管他呢,先睡吧。
***
旌旗招展,铁龙蜿蜒。上万士兵列队走于道上,尘土飞扬着,大地都似在震颤。
雅宁策马靠近行伍为首之人:“都督,您找我?”
宇文翊侧扫其一眼,随即从怀中拿出了那枚护身符,似是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终究展臂递出:“永嘉为你求的护身符。”
雅宁眼睛一亮,眉眼皆是愉悦的弧度,脆声道:“谢过公主,也谢过都督。”随即伸手接过那枚护身符。
“郡主不必如此客气。”宇文翊微微低颌。毕竟雅宁身份并不在他之下。
雅宁回以礼貌一笑,目光落在那护身符上,少顷,她出声道:“国公与都督此次回京,率甲士甚众。”
宇文翊轻嗤一声,却并不回她。她在军中多日,怎可能是今日才发现他领重兵回京。
雅宁对对方不搭话也不在意,继续道:“都督此次将兵士全部调走,国公那边……”
宇文翊不耐地呼出一口气,后道:“我并未调走所有兵士。”
雅宁敛目思量。除了镇国公身边的亲兵外,宇文翊没有调走的,便只剩下给永嘉的兵。他此话之意即是那府兵仍是会听镇国公号令。
思及此,雅宁眼神一转,又开口道:“永嘉心性并不坏。”似与前话并无任何联系的突然一句。
宇文翊眉头皱起,眼中满是疑惑。这人与他谈论他的妻子心性如何?
“永嘉自是极好。”不容置疑的语气。
雅宁深深地看了宇文翊一眼,手掌渐渐合拢握住那枚小小铜符:“既如此,都督定不会伤害她。”
宇文翊嘴角缓缓勾起。差点儿忘了眼前此人也是姓李的,与那小公主一个德性,都喜欢试探套话这种伎俩。
他侧睨着雅宁,面上的笑似有几分嘲讽:“我怎会伤害自己的妻子?”而后再不看她,转回眼神直视着前方,一派冷漠不欲再言之意。
他愿意陪永嘉玩这种伎俩,可不代表,他对别人也有这般耐心。
雅宁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垂下地眼神变得温和,旋即将那枚铜符放入怀中。
***
月余。
永嘉正侧卧于贵妃榻上,闲闲翻阅书籍。身后花窗将阳光细细洒下,窗外风光如画,好一幅惬意的美人暇阅图。
里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知夏绕过屏风,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殿下,府令来报,镇国公来了。”
镇国公?永嘉闻言抬头,眼露疑惑。他来干什么?
“有说是为何事而来吗?”
知夏迟疑道:“国公未言何事。只是,府令听闻今日朝中出了大事。工部尚书任罗大人,早朝时弹劾了凉州刺史,任黎大人。”
“哦?”永嘉一下来了精神,“兄弟相残的戏码?”
知夏低下了头,不敢答话。
永嘉的手轻轻托着下巴,目光专注地凝视某一方向。那看来镇国公八成是为凉州刺史而来,就是不知道为何会找上她。
“弹劾的名目是什么?”
“亏空军饷。”
“直接上死罪?”永嘉也略微惊讶道。如此大的罪名……永嘉眼睛微微眯起,怕已不是兄弟相争之事了。
“让镇国公稍等片刻。”永嘉抬眸道。
……
“殿下。”
镇国公看着永嘉步入花厅之内,起身拱手行礼。
永嘉微微低颌:“国公请上座。”
“这如何使得?”镇国公推脱道。
“您是长辈,自可如此。请坐。”永嘉人已走到座位,却没有立即坐下,现出等待之势。
镇国公也不与她继续推脱,稍稍弯腰一礼后坐下,便立即开口道:“想必,殿下已知老夫今日为何事而来。”
开门见山。永嘉执起案上茶盏,轻轻刮茶,敛目思索的模样:“永嘉愚钝,还请国公赐教。”
镇国公没有与她绕弯:“凉州刺史任黎一案,望殿下能出手相助。”
永嘉嘴角微扯,轻缓地放下茶盏:“国公,永嘉实在不明,此事您为何会找我?”
于公,亏空军饷乃是朝廷重罪,镇国公阖该找前朝之人疏通此事才是;于私,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儿媳,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镇国公暗暗叹了口气,再道:“今年所过殿试者,有一人名唤莫休文,他现已被授监察御史一职,外派核察凉州军饷。”
镇国公话音一落,抬眸视向永嘉,见她果然并无意外之色,笑中似有苦意道:“老夫听闻其乃殿下所荐之人。还望殿下,相助一二。”
永嘉眉心微皱。此案很明显就是两方相争,任黎成为牺牲品对她而言只有益,没有弊。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信镇国公想不明白,今日却为何要来见她。
“国公,”永嘉嘴边有笑意,眼角眉梢却无任何变化,“请恕永嘉无能。此事永嘉实是有心,也无力。”
镇国公早知她会如此,但仍是不免心底黯然一霎。他又开口道:“也许殿下心中仍是奇怪,老夫为何敢求殿下相帮。”
永嘉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无论殿下信,与不信,任黎不是任何派系之人,他不过一介一心为国之忠臣罢了。”镇国公继续道。
永嘉面现思索之意:“国公此言,意为亏空军饷一事绝非任刺史所为?”
“是。”
永嘉莞尔一笑:“那么,莫御史定能还他清白。”
镇国公眼藏深意地看着她:“殿下,如若真能给他一个清白,此事一开始便不会扣在他的头上。此事是工部尚书上奏弹劾,莫御史为户部尚书门生,御史大夫明复头上的太子太师可非虚衔。请问殿下,如何能还他清白?”
弹劾的根本即是皇室要削弱镇国公府势力。把被视为其党羽凉州刺史处死,自然是身处太子党派的莫休文的首要任务。
“国公,慎言。”永嘉口中轻轻飘出这几个字,却无任何多余情绪。毕竟二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她一个稚龄之人无谓与一老狐狸多言。
镇国公却已似陷入情绪之中:“老夫不得不对殿下直言。他们要斗,无论如何也不该牺牲任黎。他亏空军饷?老夫北伐近四十年,若不是他任黎,后勤早出问题,又何来大败突厥一说?何况,他女儿现还在前线拼杀啊,殿下。”字字铿锵。
永嘉闻言沉默片刻,才道:“国公之意,永嘉明白。只是此等大事,岂是永嘉能够左右的。”
“殿下,”镇国公轻叹一声,“老夫明白殿下为难,可是,任黎不该死啊。老夫今日来找殿下,只求能留他一命,哪怕告老还乡,也是好的。”
“或许,国公可以去找皇兄。”
镇国公闻言轻轻摇头:“太子不会相信老夫的话。”
我就会信你的话了?永嘉轻轻皱眉。
镇国公也看出她意,继而道:“殿下是不同的。老夫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殿下是老夫的自家人,且殿下也绝非那等任忠臣冤死之人。”
否则,他那眼里进不得沙子的独子,怎会提到永嘉公主就眼现笑意。他人看不出,他作为老子还能看不出?
给自己上高帽了?永嘉眉皱愈紧:“永嘉怕会有负国公所托。”
镇国公见她仍然推辞,心中已不抱几分希望,也知此行怕是无用,遂黯然地感叹了一句:“殿下如若认识任黎之女,您定能信某一言。”
永嘉闻言眼眸之色几变,终究还是另作他言:“时辰不早了,想必国公也劳累一日了,留于府中用膳吧。”
镇国公起身拱手推辞:“老夫还有公务待理,就不打扰殿下了。”
永嘉微微一笑:“好,还望国公珍摄贵体,勿为琐事劳心。”
“是。”
镇国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走,却见他顿了下身子,出声道:“老夫很庆幸,是殿下与我那小儿成亲。”至少他是真的喜欢。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迈出了花厅,只余永嘉于原座微微发愣。
这是,敌人对自己的认可?怎么好像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