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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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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姜央弯腰去捡,被沈访拦住。
“还是我来吧。”看着他腾不开手,姜央收起那卷画,用系带扎好,想着还给他,但那堆画卷显然不能承受更多了,姜央忽地抿嘴笑了笑,遂又收回来,拿在手中。
然而想着这毕竟是“原主”的感情关系,她随即敛了神情,跟着沈访沿着这节黑白徽墨般的高墙出了小巷。二人一路无言,走进一家清幽的书舍,似是常来。此时是晨时,这一片谒舍不多,故没有多少晨起温书的读书人。
书舍临着停溪,临溪处摆着盆景,六台三托一顶,布置着实不俗。
“姜姑娘,您又来了?看来书舍生意又该红火了。”小厮看着她,笑着打招呼。
又?姜央一愣。
难不成……
“是小生求请姜姑娘一叙。”沈访身姿如鹤,替她化解了这段揶揄。
姜央不着痕迹看了沈访一眼,虽是布衣平履、书生装扮,然而不论是布料织丝还是腰间悬着的白玉佩,皆远非瑛姑此前所言“穷酸”,反倒颇有气派,应是地方上的哪家氏族公子。
“姜姑娘,请。”他敛袖欠身,声音清润,神情也平和。
姜央没有推辞,随他临着河畔坐入椅中。
“此前姜姑娘问过我画中工笔和写意孰高孰低,我回了姑娘一句‘全无高低,只看个人’,姑娘当下不解,想看一些画,现下拿了几幅给姑娘。”
他将画一连打开,露出边角,层层堆叠在一起,工笔和写意的区别一目了然。
科举这般大事,多少人抢着时间去温习,他居然为了原主这样一个莫名的要求这般费心?
况且,姜央心下哂笑,桩桩件件看下来,沈访对原主本无意,是原主单方面的心动,然而实在性子软弱、读书不多,故找了个由头天天跑来书舍,偏沈访又是这般极有风度礼节的儒生公子,谁问他都不会被冷眼以待。
以至于连小厮都注意到,姜央在的时候,明着来书舍实则是为看美人的人多了起来。
“多谢沈公子,”想着刚刚他或许看到了自己和稚衣的对峙,这般书生公子,应更加对自己不喜,若是原主在怕是得解释一番,但姜央着实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干脆地开门见山开口,垂垂眉眼倒是温婉:
“眼下正是科举要时,沈公子并非池中物,日拱一卒定无有尽,只以往叨扰沈公子太多,姜央如今一想反倒后怕,竟是这般耽误了沈公子温书——姜央自知只是织行女,士农工商,着实不能再如此,扰了沈公子前程。”
沈访眉眼清冷,她这般说,倒是忽然极为正式地看了她一眼。
“我其实——”
“沈公子不必委婉,姜央所言所行,当初是随心而言,如今自然也是,并非受了委屈,只一件事,得请沈公子帮我最后一个忙。”
她没有等沈访回答,利落展开那几幅工笔画,多是极为明艳的花鸟河鱼。然只一幅桃树仙鹤图,丝及毫厘、万般风雅,看得出下笔者技法超群,心性不俗,她心思一动,将那副挑了出来。
“时下建安府流行何种工笔样式,这一幅,算得上拔尖么?”
沈访定定看着她,忽地笑了:“姜姑娘确实与此前不一般了,姜姑娘此前喜欢牡丹菊花之类的画,故挑了这些。这一幅是我带给旧同窗一同赏析的,着实是建安府最时兴的画作,众人皆晓。”
这下轮到姜央震惊了:“是公子——?”
“不是,我不擅作画,”沈访垂眼轻笑,倒是忽地摇了摇头,“姑娘可看落款。”
姜央闻言去看,左下角只一红色小章,作者甚至连签名都不在乎留下,只一隶书印章,上书:“温琮。”
起初她不明,只几秒钟想通后,背间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这名字实在如雷贯耳,饶是姜央这般未穿越多久的人都认得,更确切的说,是怕。
然而她没得选,要让那位娘娘满意,挑些凡品自是不入流。
“原来……原来是这位将军,”姜央抿了抿唇,倒还是字字不吃亏地问他,“沈公子所言不擅应是谦虚,我需制一柄扇,决定用这幅景,不知沈公子可否为我讲解——?”
“沈访,沈公子?”此时外间有人叫他,“辰时了,一齐去茶楼否?你喜欢的白茶今日到了,此前你问过多遍的,再不去没有了。”
姜央心下一凉,一诺千金么?这不是这些人最看重的东西。
春光透过枝叶照在他温润如玉的侧脸,沈访果然看了她一眼,然而他睫羽垂落,唇间的浅笑却忽地转瞬即逝,声音响起,却是回绝。
“抱歉,已暂时有约。”
“诶,你这样一个古板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违了我们的定事。罢了罢了,那茶实在难得,我不进来找你了,先走了!”
“……沈公子,你?”
“并非委婉,所言所行,随心而言。”
沈访坐她对面,身姿修长,正侧身拿过一个包瓷的小团笼,放至桌面,明显是给姜央的,却未强问。
“……”后知后觉,姜央才懂他说的这番话之意,这次是终于明显笑了。
她径直去拿过那个小团笼握在手中,本未想明白用意,直到冰凉瓷面缓过了此前扇过稚衣巴掌的痛意,她才眉心一跳、忽地抬头,看向沈访正沉心替她讲笔画的侧脸,对方显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沈访并未停顿,继续讲了下去,通俗易懂。
算了。姜萤摇摇头。他们差距太大,本就是原主刻意的强攀,以后不会再见到了。
至少目前能利用起的,她都没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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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这么好的整片缂丝,虽然染了墨,但裁去真是可惜了。”
姜央找来绣架坐在织行,正打着蜡烛,将缂丝裁断,绷在木架上面。
“木直中绳,輮以为轮,”这木架正是架在火上輮弯的。先輮出弧度,再将之压直,是十八边形的样子,时下团扇多为圆形,这类“异形”美却少见,更显不一般。
夜深,姜央看着眼前这副画的“温琮”落款,脑海里浮现出“原主”遥遥见他手刃北夏细作的场景。虽然双方是何长相都没有看清,然而他一身玄衣夜行、手间寒剑闪光的冷漠无情模样,难免让人兔死狐悲。
这一吓加上风吹,“原主”就这般病死了。即使她穿过来后未曾得见,可再度听说他那“玉面阎罗”斩尽邪端的恶名,加上自己本就是细作——什么身份什么长相,都是刻在北夏记录里的,心里也不免惴惴不安,针下绣着总是不满意。
这幅画,真是他画的么?
“嘶——”这一下手心就出了血。
“怎么受伤了?”织行的女子们除了稚衣都不约而同在这里陪着她。见她受伤,连忙将针拿了去,替她裹了手指。
姜央一时有些不适应,抽回去,却还是被对方握在手中,静静包扎好。
“你就是这般如水的性子,什么都受着。”
“是啊,小央,要不成功,我们都一起死了,下辈子或许还能投一户人家做姐妹呢。你何必怕麻烦我们呢?”
“你只管告诉我们如何绣边缘的,中心的交给你来,我们都是做惯了这些细致活的人,不怕出错的。”
“……”
姜央看着这十几名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女子,即使自己行事表面还是那般体面温婉,到底里子不一样了,她们倒对自己始终如一。
“稚衣呢?”她想起那位罪魁祸首,忽然问。
这些人从小在织行一起长大,心性都万般良善,如此危在旦夕,竟都没有多少迁怒。
“她不愿在织机这里多待,一天都在店面卖布呢。”
……
有鬼。
为免横插一脚作梗,她得在明日找人把稚衣牵制走才行,不过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你们多找几个绣架来吧,我有个想法。”
“诶,好!”大家没有多问,一齐应了下来。
此夜织行注定无眠。
“布谷——”清晨鸟的叫声吵醒了就在绣架旁睡倒的少女们。
“姜央?”
见姜央还在凿刻她所说的“榫卯”,正将木架与扇柄连在一起,上面盖着瑛姑给过来的玉石,这活着实细致,一点偏了她都能看出来,遂只有她一个人负责此事。
“你一夜没睡吗?”
“是。”事到如今,姜央本就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干脆的承认了。
眼下些微的黑眼圈更显弱柳扶风之态,但那疲惫是显而易见的。
女子眼前一亮:“这、这扇子——这种模样我从未见过,很怪,但很漂亮,你竟真是学过做团扇的么?这绣画也是,已经看不清墨迹了。仿佛仙女拿着的似的,怎的如此好看?”
“还有一天时间呢,你别真累着了。”
“是啊,一天肯定能做完的。”真看到成品了,大家心松了一半。
“……”
姜央没有回答,她心下心绪太多,以至于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细作、贵人、制扇,一件事情失败,满盘皆输。即使得了这个贵人的认可又如何呢?北夏那边派人来处理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对方真来人了,她的办法又是什么?
是什么?
除非……
忽然。
“不好了!小央!不好了!”一女子从外间跑来,那里是织行的门面商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一窝蜂地上去,姜央独自坐在中庭,那女子满面惊慌的对上她的视线,竟恍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喃喃道:“那位娘娘没要女官过来,亲自提前一天来了,现在……已经到了织行门口。”
“什么?!”
“不止如此,”她喘了口气,“圣上的弟弟,那位‘玉面阎罗’,温琮将军,他……也来了。”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
姜央亲眼看到眼前的女子,在温琮二字出口的瞬间,冷汗硬生生浸透了背上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