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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试探 ...

  •   玄云甫一入宫,还未有事安排,先到尚衣局领了女官衣物,接着回了自己的房舍中洒扫尘除、铺设茵褥。

      她与另外两位女官同住在一间房中,床与床之间用雕花木屏风与纱幔隔开,属于她的那方小床,寝具用物上已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换好衣物,又将包袱里的物件捡拾好,才将窗户打开。冷气成团状地往房中涌,她提着门旁的木桶到水井边提水,寻了块抹布,一寸一寸地将用器上的薄灰擦去。

      冰冷的空气融到了水里,又浸到了玄云的手上,不一会儿,就被冻得通红,但她仿若未觉。

      直到天边泛起一抹浅橘云彩,玄云才悠然地到姜烟管着的司药坊中去。

      太后早年在冷宫住过一阵,受寒过甚,落下了病根,宫中本该只有司药局,但皇帝极为孝顺,特给太后建了个司药坊,方便太后随时调养身子。

      玄云来时,司药坊中,炉火熊熊燃烧,药锅里水正沸,散发出阵阵热气,整座司药坊都浸在一股苦甘的浓郁药香中。

      一个阴柔面圆的太监站在中间调度宫女太监们,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一瞧发觉居然是熟人,手上捏着的药材都不自觉地跌到了药篓子里,颇为惊讶道,“哟,是姝画来了。你那病好了?”

      这太监名叫木正,是司药局的一个从三品的掌事,有些职权在手上,与姜烟共事过几回,互相都认得。

      也不怪这太监惊讶,当时为着姜烟这病,太后还特地赐了杨御医来瞧,那杨御医来头不小,出生医学世家,可称国手,他看了姜烟的病都说只能听天由命了,太后体恤,将姜烟送回了家中,可这姜烟必死已是心知肚明的事。虽是司药局的太监,但宫中的消息就属这些个宫女太监们知晓得快,何况姜烟也算得上是太后身边的得眼人,杨御医才回了太医属,这消息就基本是传遍了有心人的耳中。

      他瞄了瞄姜烟的脸色,心道这脸色虽然是苍白了些,不是还能走能跳,也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样,只能说这其中定有弯弯绕绕,常在宫中走,有些事知晓得越少越好。

      想到现如今姜烟的处境,不由感慨,无事回来做甚,上位的机会被别人抢了,还得被人忌惮,指不定还要赔上一次小命。那四个女官都是从宫女们中一步步爬上去的,没一个省油的灯。

      玄云行了个宫礼,微微一笑,“亏了太后娘娘的庇佑,还能入宫来伺候。”

      木公公是因着司药坊暂时没管事临时被调来敲几天钟,本来是准备等姜烟死透了,从那些个女官里再挑一个来,不想她竟是回来了。

      正好他也早些离了司药坊,远了里面的纷争。

      玄云目光扫过桌上的药材,心一动,问道,“太后娘娘的寒症状又加重了?”

      “是啊。”木公公叹了一声,“娘娘不喜苦药,只能磨成粉加到那朱颜丹中,这药方又岂能一成不变,可这配比又该如何调。”

      他敲了敲头,“头痛得紧。”

      说着,他笑看向玄云,“司药也是有得忙了。”

      “娘娘嗜酒如痴,甚爱那芝兰酒。然芝兰酒属于寒之极物,定不能让娘娘久喝。先前芳菲也不知道是用了何法子,居然能让酒保持醇香原味时,又将药入了进去。只是芳菲病发突然,就这么去了。话说,你不是同芳菲一同制过芝兰酒吗?”

      玄云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躲开木公公探究的目光。

      箐月想必是知晓姜烟也是暗探,平日对她颇为关照,连她令得宠芝兰酒的法子也能不藏私地拿出。

      “大病一场,有许多东西已经记不得了。”

      木公公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如此。”

      木公公还要说些什么,忽地感觉自己手上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只见玄云笑道,“多亏公公的协助,司药坊这些时日才没出什么乱子”

      木公公将手上的荷包微微掂了掂,那重量甚是令他满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还请公公日后多照料。”

      “自然,自然。”木公公一叠声地应了。

      正当两人继续寒暄时,一个粉衣宫女从二人身边走过,也不知是手上的药篮太重,还是遮挡了视线,竟然径直向二人撞来,木公公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躲,这才免了那一撞。只是那药篮里头的药材都散落了下来。

      木公公见状,一连串的哎呦喂从嘴里冒泡似吐出,一边骂,一边心疼地弯下腰将地上晒干枯的白花捡拾起来。只那宫女还像根棍似地站在原地,木公公一下火上来,站起身来扇了她一耳光,“中邪了你这是!还不赶紧捡,这些金池花要是坏了,十个你都不够杀。”

      宫女被打得偏头,捂着一侧脸,蹲下身子去急急将花拾起。

      木公公眼睛看向玄云,方才还在被拍马屁,下一秒就被下了面子,他又朝宫女踢了一脚,只是踢了个空。

      他指着那宫女道,“从司药局来的,平日里稳重得很,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无事。”

      玄云注视着宫女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对着木公公笑道,“想来是念着木公公要走了,不舍得木公公。”

      接着又是一阵马屁不提,木公公被夸得神清气爽。

      这姝画那张嘴也不知怎的,忒的会说,每一句都挠到了他的痒处,却又不显生硬。

      玄云顺势留在司药坊帮着木公公做了些事,木公公看她更是顺眼了几分。

      待到日头西斜,终于有宫女来找,说是有人找她。

      不过待玄云去见时,却是不免有些吃惊,因为来人与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穿着绛紫的宫女服,听闻声响,向玄云看来,一双秋水明眸顿时弯弯,笑着看向自己。

      “阿烟。”

      玄云恭敬地行礼,唤道,“尚仪。”

      “你又何必对我这般客气。”

      杜暖雪伸手欲将玄云行礼的手抬起,玄云后退一步,竟是躲了过去。

      杜暖雪瞬时红了眼眶,“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抢了你的位置。”

      “尚仪说笑了,女官位置乃太后恩赐,何来抢一说。尚仪婉婉有仪,自是当之无愧居于尚仪之位。”

      玄云一顿,语气更加恭敬,“我大病一场,深觉过往之事都是过往云烟,何谈生尚仪的气,折煞我了。”

      她抬眼,只见那双杏眼此刻微微泛着泪花的眼,目中是无法遮掩的惊疑之色。

      “你当真觉得过往之事都成云烟了。”

      玄云的心一跳。

      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或者是这个人不能再接触了。

      玄云低头敛眉,

      “尚仪不用纠结于过去。司药坊中还需人手,便不陪尚仪了。”

      说罢,玄云就要离开,杜暖雪却忽然上前,玄云犹豫一瞬,终是让她抓住了左手。

      “你变了?”

      玄云忍着这忽然而至手上传来的怪异感,将杜暖雪的手拂开,微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玄云向暖雪一礼后,离去。

      暖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玄云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听身后的宫女唤她,“尚仪,时间不早了,再晚些,怕是素心姑姑要派人来催促了。”

      这话如一盆凉水,瞬时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看着玄云的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抑制住想要强行逼问她的心,无奈转身离开。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却总是飘忽不定,像是失去这次机会,就失去了探索真相的钥匙。

      她思索着方才女子的面容,一颦一笑,肌理纹路,是那般自然流畅,同原先的姜烟一模一样,瞧不出错来。

      杜暖雪走在青石板道上,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更冷些。

      姜烟似乎是真的回来了。

      并且她和以往不一样了。

      这样的变化是正常的吗?

      暖雪抬头,看向被宫墙围困的天空,高且远。

      也许是大病一场,让她改变,也许是什么别的让她改变。

      但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那双黑眸在脑中一闪而过。

      那一双眼......太平静了,像是真的忘记了过往的种种,那么的空白,仿佛她们从未相识。

      ————————

      早在暖雪将帕子凑上来时,玄云就嗅到了那帕子上独特的香味。方才为了不表现得太明显,才没有避过暖雪用帕子握住她的手。

      她抬手闻了闻,是炮制过的紫洛春。

      这种花逢春日盛开,冬日凋谢,在西北那边算是一种常见的花。盛开时,将花瓣摘下,榨成花汁,即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缓解疼痛的效果,通常都是被当做救人之药,与许多毒草相克。

      暖雪为何一定要将这紫洛春的花液擦在姜烟的手上。

      有些人天生对某种花草的枝液敏感,触之,轻则生疹发痘,重则有性命之危。

      杜暖雪究竟是何人?看起来她在姜烟的生活中占据了不小的分量。

      她脑中回想关于杜暖雪的事宜,却是极单薄的,除了她顶了姜烟的位置外,与姜烟再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杜暖雪在箐月门下,本为司仪,十分积极上进,或者说极会钻营,若没了姜烟,本也就轮到她了。

      可现如今看来,却是有十分的不对劲。

      ————————————

      回廊处,传来几声宫女们的嬉闹声。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玄云开门,是宫女们来送炭,用铜盆装着放在门口。

      玄云将炭用火引点燃,在上边加上罩子,盖上一层厚实些的衣物。她却不急着烤火,而是将包袱打开。

      昨日青及认为铜箱子太重了些,又给她换成了几个精铁打的小匣子,更轻便,空间也更大些。

      玄云将其中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其间的一个小瓷瓶,将其中几瓶药粉混在一起,再加入冰水混合,制成白色的糊。再取一条干净的白布,将白糊抹在布上,裹上了满是冻伤红紫的左手,用力捆扎。

      在她进宫时,让青及给她拿能凝血止痛的药物。青及自然是给备好了,今早一次性给了好几瓶,金创药、紫云散、刺清粉......将世面上常见的止血药粉一齐给了她。

      现下看来,这药还真是没有白带,第一日就起了作用。

      这些药粉中的凝血成分混在一起,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呈现短暂中毒的症状。

      这时,玄云再将手放在罩子上,用衣物盖着,冷与热的刺激下,手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如万蚁噬咬般的瘙痒与痛苦。

      玄云闭上眼,汗水不停地从额角滑落。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才将手从其中抽了出来。

      右手已经恢复原状,有些微微泛红发肿,应是烤火所至。玄云将左手上的布条拆开,此时左手红紫肿胀,青筋暴起,极为恐怖。

      这还是玄云第一次尝试这种法子,并没有达到预期。从前在医书上所见,所描述的症状应当比现在的要严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玄云从外边挖了几大块雪,为了防止患上风寒,将包袱里所有的衣物取出,裹在身上,又将左手放入了白雪之中。

      等到雪融化后,玄云将左手微微抬起,此时左手已不听使唤地抖动着,她又将手放在了罩子上。

      左手里的血液似乎已被凝固,在猛然的炙烤之下,化成细密的碎冰在全身流动,细密的冰针不停地刺着薄弱的血管,冰冷又刺痛。

      她的唇泛着青,面色惨白,一双眼有些涣散地盯着前方,在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阵白光,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却听这时传来一阵打更声。

      仿若那青山绿水间,天国传来神鸟清脆的鸣叫,骤然间,她清醒了过来,思绪慢慢回笼。

      夜幕已降临,层层华美的宫灯打出柔和的光晕。

      玄云将窗户关上。

      打更的宫人还在继续敲击手中的梆子和铜锣。

      “咚——”

      “咚——”

      原来已是二更了。

      玄云取了一条干净的白布将左手的肿胀裹好,打开门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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