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针芒 ...
-
宫中深深,天色已暗,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守卫在青石甬道上穿梭巡逻,在永宁宫中隔着一面朱墙的玄云听着外边传来的沙沙靴声,等声音远去,对着面前单膝跪地低着头的粉衣宫女道,“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宫女会意,站起领着玄云往更深处走去,直到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处停下。
玄云看着她一边肿起的脸,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与她,“用这药擦。”
宫女满脸感激接过。
“往后遇到我,也只装不认识我,莫要如今日这般鲁莽了。”
玄云交代完,问道,“皇帝最近有什么动向?”
宫女低声道,“这几日贵女们入了宫,陛下几乎每日都要去掖庭,苏大公公带着人守在外头,我们也探不到其中的消息。”
玄云挑眉,她对这位萧氏皇帝的过往还是特意了解的,这位皇帝的亲母妃梅贵妃曾被贬至掖庭,生下皇帝几年后,得了急症去世,养在了楚太后的膝下,淡淡道,“无妨。皇帝那边暂且不必管了。你可知杜暖雪与姜烟有什么关系?”
宫女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之色,“她们二人......似乎并无什么干系。奴只听说姜烟与芳菲有些交情。”
“如此。”玄云微微低垂眼眸。
“要她们注意点那些世家小姐们。”
宫女应是,轻手轻脚地离去。
等那宫女离去后,玄云算好时间离去。
脑中又将进宫前后的事又过了一遍。杜暖雪这个名字,确实是从未被人特意提起强调。
这个探子被放在宫中已有七年之久,若是连她都说平日里不见二人有什么交往,那多半出不了什么差错。
莫非是她想错了。
但她的直觉以及她左手传来的阵阵疼痛明确地告知她,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假若两人是互相装作不熟呢,虽无甚必要,但也不是不可能。
那又是为何二人要保持距离?
过了一道月洞门,竹影婆娑,雪坠无声,宫窗上映着一道人影,宫窗开着一道缝,寒风吹过,烛火跃动,人影也跟着晃动。
玄云回过神,走到门前,手刚举起,门已被打开。
原来姝碧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起身提早将门打开,此刻倚在门板上,手上摸着一串光滑莹润的珍珠翡翠坠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玄云。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二人进了屋中,姝碧将手中的珍珠翡翠坠子扔到桌上的木盒中,转脸对玄云道,“费了心思将这些珠宝送来,还真是难为你了。说吧,你来找我有何事?若你说的是司药坊的事,那本该是你管束的地方,我也没相拦之意,如果你是说芳菲一事,没什么好谈的。”
她的唇角上扬,带了丝讥讽之意,“毕竟谁不想往上爬呢,你本事大,我这里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看在过往你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帮你向太后娘娘讨一个恩典,叫你到杜暖雪门下去。”
“若我说,菁月之事,全然是杜暖雪谋划的,又当如何?”
玄云知道姝碧对自己有怨气,说再多也无用,还不如单刀直入。
姝碧浑身一僵,但却并无多少震惊之色,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喃喃,“我就说,我就说。”
玄云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追问,“尚食知道什么?”
姝碧张张口,忽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若是有那般野心,怎的不盯上我的位置,偏盯上芳菲的,这般舍近求远,你该没这么蠢笨。”
玄云看出这是她的推托之词,但不好再问。
“你想如何?”
“我要杜暖雪以命换命。”
姝碧惊愕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实不相瞒,此次我重病,就是杜暖雪给我下了毒。”
“什么?”
姝碧惊讶得声音都有些失了真。
瞧着姝碧的脸色,玄云将已经包扎好的布料拆开。
姝碧见到她左手的现状,没忍住“嘶”了一声。
她忍着恶心地看了一眼,迟疑道,“手怎么成了这样?”
“今日杜暖雪来寻,给我下了紫洛春试探。”
“紫洛春,不是救人的药吗?”
“但我天生不能接触,轻则发痘生疹,重则危及性命。”
姝碧沉吟片刻,道,“杜暖雪,真是叫我未看错她,恶毒下流。”
“我本不想提起往事,但她一次次触及我的底线,怕是不取我的性命不会罢手。”
姝碧不再言语,只是一时之间,她的脸上竟出现迟疑、纠结、快意等几种情绪,显得面容格外怪异。
“你当真要杀杜暖雪?”
心中又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怪异之感,玄云回道,“是。”
忽地,姝碧扭头凝视着面前女子的眼,想要在那双眸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那双透亮晶莹的黑瞳亮而清澈,又像是复杂到看不到底,半晌,她才道,“你变了不少。”
玄云微微一笑,“大病之后,确实有所感悟。”
“我为何要助你,我与那杜暖雪也并无什么多大纠葛,最多就是她抢我风头罢了。若是帮了你,惹一身腥臊不说,说不定你又会背叛我。”
“杜暖雪风头正盛,若是此次将教养宫女之事做好了,太后少不了给她赐名。尚食想要与人和平共处,也得看对方有没有大气量,这些日子尚食没少刺激杜暖雪罢,此人见缝就钻,又有心机,真的到了上位,以她的心性,挡了她路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上一个是芳菲,下一个,就是您了。尚食也不想什么时候背上探子的名号,病死深宫吧。”
姝碧的脸色越来越黑,但玄云却装视而不见,继续道,“此次太后娘娘给尚食给了个甚是刁钻的活计,我曾与芳菲姐姐一同制酒,如今,能做出芝兰酒的只有我一人。只要姝碧姐姐愿意帮我一把,您就可以成为太后娘娘身边当之无愧的红人。”
姝碧从未怀疑过姜烟的本事,她也知道姜烟与芳菲有些交情,芝兰酒交给她做,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更重要的是她在司药坊,太后的一些美容养颜、滋补祛湿的丸子还少不得姜烟,这司药坊平日里虽不显眼,但却是不可或缺的。孰轻孰重,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两人成仇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好。我可以帮你,你欲如何做?”
等二人谈完,已是三更,玄云回了房中,另外两位女官已然熟睡。冷溶溶的月光撒在被褥上,平添了几分寂寥冷清。
玄云躺在床上,了无睡意,杜暖雪的事情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心头。
今日,与姝碧说的那些关于杜暖雪的事,都是她的猜想杜撰,看姝碧的反应,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但她却不愿透露。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闪过脑中,但这个念头太过于荒谬,以至于玄云直接忽略了它。
她没有时间陪着杜暖雪玩这些试探的游戏,既然不知晓她与姜烟的关系,那么除去她就是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何时睡去的,玄云是被一阵宫锣的声音吵醒,起时,房中只剩了她一人,正要去墙角一处木架旁取自己的洗漱之物,却不想洗漱之物摊了一地,铜盆与木架有着几步之远,不像掉落的,倒像是被谁扫落还踢了一脚。
玄云弯腰拾起诸物,到外头的水井接水洗漱起来。
这种光景,玄云有预料,但这般拙劣的手段,倒是让人不免有些想发笑。
与她同住一间房中的两位女官亦是在姝碧的手下,分别为司膳、司饎,作为上司的姝碧对姜烟没什么好眼色,下边的人自然是下必甚焉。
更何况,姜烟屡次帮姝碧争宠,是姝碧面前的红人,总有人看不过姜烟的。
洗漱过后,玄云按部就班地到了司药坊中。
木公公已回了司药局,但宫人们已经开始干活了,瞧着玄云来了,次第排排站好向玄云问安。
玄云挥挥手,众人又散去。
她并未留在药坊中监督众人,而是到药坊一边属于司药的专属药房中去。
药房四面都是顶墙的书架,取书需得借靠在书架上的木梯,中央放着一张宽而阔的长桌,上面药材器具一应俱全。
玄云顺手取了书架上的一册书来,这是一本记录南疆蛊毒的传记,书上密密麻麻地做满了笔记,玄云再抽了几本,医书上也全是字迹。
玄云也是医毒双攻的,仔细看了其中的笔记,竟发现其中不乏亮眼之语,颇有独到的见解。
她口中轻轻地咦了声,本以为姜烟那些药方都是青及送进来的,现下看来,应当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忽听门被咚咚敲了几声,玄云扬声道,“进。”
门被打开,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小太监谨慎地将门合上,到近前来行礼。
小太监弯腰揖礼,但行的却不是宫礼,这是青及安排的人,从前应当也是这般与姜烟联络。
“奴来,是来问暗使大人是否有需要?”
昨日应是有木公公在,这小太监才未来找她,也是时候来认人了,来得正好,她还真有件事非得让青及办不可。
玄云不言,只取了桌上的桑皮纸,往里头加了些药材,递与小太监,“告诉青及,让他速速送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玄云将方才顺手放在桌上的书拿起,放回书架中。
找青及解决了芝兰酒的方子还不够,她得在太后面前露脸,得赶上后日的群芳宴才是。
玄云取了笔,沾满墨,将太后服用的朱颜丹的方子写下,凝眉思索,在上边划去了几个药名,又添上几个药名,又将其中的剂量调整。
玄云却不觉满意,修修改改多次,终于试出了个较为满意的配方。
看看天色,此时已是乌金西沉,玄云踏出药房,却发觉众宫人都未离开,这才惊觉自己拖得众人不得用膳,宫人们用膳都有时限,若是晚去了,尚食局就没饭食了。
玄云令宫人们去用膳,自己走在最后。远远地,玄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尚食局走出,不偏不倚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