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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白云苍狗(七) ...

  •   看着临夜失魂落魄走远的身影,季疏淡淡地道:“你想保护她,即便她背叛了你们。”

      虞唐正在用一块羊皮将临夜留下来的瓷罐包起来,因为不放心还特意在外面又裹了一层油纸,闻言手一顿,耳朵又耷拉了下来:“临夜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害怕被老杜抛弃,我们猫虽然敏感又怕生,可是只要认主了就会一直一直爱着主人,我们的世界里也只有主人。”

      虽然世人都说犬才会认主,但是猫也很爱主人的。只是猫儿对爱的表达不像小狗那样直接、炽烈,猫儿的爱是安静的陪伴,时不时亲昵地蹭一蹭……我们猫也会害怕被主人抛弃……

      天色已沉,乌云遮月,稀疏的星辰成了暗色中唯一的光点。

      虞唐委委屈屈地化身为原形,纵身一跃就要离开,却撞上了透明无形的结界,整只猫被拍扁。

      季疏无言地看着使坏的楚鸩,好半晌,才缓缓道:“你这么不喜欢猫吗?”

      楚鸩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姿态散漫惬意:“我可喜欢猫了,还喜欢狗,什么小白兔小鸟小鱼儿甚至小老鼠我都喜欢,毕竟我爱众生,众生爱我——但这孩子不能走,他得留下来带路。”

      “他是谦云子的灵兽,我们不该去找灵源真人?”

      “可他是白马喽的小弟啊。”楚鸩理直气壮地笑了,“而且你没发现吗?从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苍阳派的人都不见了。”

      季疏一愣,放眼望去,本该为了处理阵眼暴露的苍阳派众人都不见了踪影,整个苍阳派变得空荡荡的。

      虞唐揉了揉自己撞得疼痛的猫脸,夹着尾巴对楚鸩哈气:“你到底想干吗?”

      他算是看清楚了,虽然这个人身边的剑修看上去生人勿近,但这个看上去总是吊儿郎当的男人更麻烦,行事完全不按章法。

      楚鸩拎起虞唐的后颈皮,把虞唐放到自己肩膀上,手中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折扇随手一扇,空气中仿佛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气息在流动。

      虞唐“喵”的一下炸毛了,它警惕地看着四周,声音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问道:“怎么回事?”

      回答它的是季疏,只见这个算不上漂亮的剑修持剑挡在身前淡淡地道:“天色暗了,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要在黑暗中进行。”

      虞唐懵懵懂懂地眨眼,爪子下意识地抓紧了楚鸩的衣服。

      楚鸩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一笑道:“自个抓好了,要是丢了我可不会去找。”

      季疏叹气:“果然是境界倒退了,居然能在不知不觉中设计进入幻境。”

      楚鸩散漫地挑了一下眉毛,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可不是,这么大个幻境,要在不惊动灵源和杜飞羽的前提下布这么大个阵没有大半个月根本做不到,要知道灵源那老头是化神期,苍阳派还有好几个元婴,总感觉自己睡一觉醒来就成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炼气。”

      “请不要造谣炼气期修士。”面对楚鸩耍嘴皮子,季疏已经适应到眼皮都懒得抬了。

      楚鸩撇了撇嘴,用扇子敲了一下虞唐的脑袋,问:“你们这些小动物不是对气味比较敏感吗?带我们去找灵源。”

      “为什么要找真人?”

      “我觉得你这只猫是真喜欢刨根问底,虽然教学问的先生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学子,可能不能分清场合?我们现在都要被人包饺子一锅端了。”

      黑暗中,虞唐那双圆溜溜的猫眼能更精准地捕捉到异样,它忽然拔高了嗓音道:“左边——”

      话音未落,季疏已经提剑将左侧看不见的攻击挡下,同时挥出一剑,剑气纵横交错,尘土飞扬,就连地面都因为这一剑在微微震动。

      季疏视线一扫,手中长剑顺手挽了个剑花,将剑一扔又迅速地反手握住剑柄横扫,一道银色的巨大剑芒瞬间照亮了夜空,剑芒如雷横扫前方,借着黑暗与幻术隐藏的杀手甚至来不及避让就被击飞,鲜血与痛呼声甚至分不清谁前谁后出场,眨眼间只有五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皆是被一剑震碎金丹所杀。

      楚鸩吹了个口哨,对虞唐道:“这一剑厉害吧?”

      虞唐甩了甩尾巴,心想之前几次交锋,无论是灵源真人和杜飞羽半胁迫半劝诱地交手,眼前这个叫缘疏的剑修大多数都是沉默地旁听,即便手中握着剑,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剑意,可他们都不曾真正将这个剑修放在眼里,反而对楚鸩多有防备。

      后来听说扶光门那个没脑子的笨法修跑去找她麻烦,虞唐跟着杜飞羽去凑了凑热闹,趴在墙角看剑修如何轻而易举地收拾了那个法修,大概是知道宫黎淼是个半桶水也并未觉得剑修有何出彩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其中都有楚鸩的手笔——楚鸩故意隐瞒了缘疏的实力,缘疏几次想要在他们面前出手都有楚鸩阻止,而天下剑修那么多,谁也没想过这个沉默低调的剑修实力如此强横,可一剑震山河。

      季疏面无表情地收剑,看着面前那五具尸体,蹙眉道:“都是金丹修士。”

      楚鸩轻轻摇晃手中折扇,似笑非笑地道:“说不定还能从他们身上摸出上仙门的通行令牌。”

      季疏摇了摇头:“虽然是金丹修士,可实力一般,应该是丹修上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马前卒都是靠吃药推出来的临时替死鬼,甚至未必入了弟子名册。

      “那倒是我小看他们了,还以为他们在诛杀逆党时不怕被发现身份,毕竟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季疏歪头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地将自己心里观点说出来:“不,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派出这些人来只是为了杀一些路人甲乙丙丁,事后好把罪名安到苍阳派头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上仙门之名将苍阳派整个门派都灭了。”

      楚鸩闻言一愣,跟虞唐大眼瞪小眼之后忍不住摇头:“还得是上仙门会谋算。”

      虞唐却忽然着急起来:“临夜刚走……”

      “她要是老老实实下山了这会应该什么事都没有。”楚鸩安慰道,“但她要是没老老实实地下山,应该也跟我们一样困在幻境里了,现在就靠你闻味道带我们找到他们了。”

      虞唐点点头,从楚鸩肩上跳下,对着四周环境闻了一会儿便纵身向东南方向跑去:“清心峰瀑布,我听见真人在跟人交手……老杜?!”

      *

      灵空峰上,风声萧瑟,强大的灵力冲击将方圆数十米的花草树木摧毁,许多修士双目无神呆滞地站在一块,灵力冲击下倒得四仰八叉,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杜飞羽的横刀上已满是打斗后留下的斑驳痕迹,刀身甚至有许多细小的缺口,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经历过如何激烈的战斗。

      横刀插丨入地面,杜飞羽握着刀柄勉力支撑着灵力与体力已经耗尽的身体,表情仿佛在强忍着什么,嘴角紧闭仍然挤出了一丝鲜血。

      戴着银面的男人将手陌刀放下,声音冷硬如铁:“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杜飞羽视线扫过四周,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道:“阁下不肯露出真面目,可是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也见不得人?”

      面对如此低段位的挑衅,银面男子不为所动,声音依旧毫无波澜起伏:“命令只是除灵源,削苍阳,你若肯进入幻境,一觉醒来你仍是苍阳派的掌门。”

      “呵……”

      杜飞羽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贴到刀柄上,割破自己的掌心用血引燃了符纸,一股强大的兵气随之注入横刀之中,杜飞羽在剧烈的喘息中低声念咒:“乾坤阴阳,万汇庚辛,岁凶白虎,以吾血引之——”

      山呼风啸间,铺天盖地而来的兵气将银面男子逼得后退几步,罡风划破血肉,兵气凝成白虎法相仰天长啸,杜飞羽手中横刀横挥,汹涌的刀气将银面男子的陌刀击飞,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没了声息。

      “老杜!”

      虞唐嗖地一下蹿出去化作人形到杜飞羽身旁,扶住他虚弱无力的身体。

      刚才那一刀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看见虞唐那一刻总算放下心来。

      “虞唐……你怎么……没事?”

      “我?我也不知道,天刚黑苍阳派就变得非常不对劲,灵籁山那两个人说是有人布下了幻境……”

      杜飞羽这才看见跟在虞唐身后的季疏与楚鸩,他们二人仿佛一直都是以并肩同行模样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楚鸩走过来给他喂了一颗丹药,掌心抚上他的后背给他传了一点灵力,皱眉道:“我们刚刚离开时不还好好的?”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杜飞羽放开虞唐的手,摇了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你们怎么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被困入幻境之中?”

      楚鸩闻言起身去查看那些被困幻境的人,季疏则是走到银面男子面前,用剑轻轻挑开了那人的面具。

      看清那人容貌后,季疏轻声说了一句:“是他。”

      “你认识他?”虞唐走过来,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没死,就是被老杜的白虎兵气打碎了全身的骨头疼晕了。”

      季疏点点头:“名字记不得了,但是重华宫的人。”

      重华宫,上仙门中排名一直在前五,供奉着九天玄女,以武道闻名修真界。

      “听到这个名字我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楚鸩已经查看完其他人的状态,走过来时恰好听见重华宫这个名字,忍不住感慨:“都是被三尸蛊控制了,不过蛊虫情况有些怪,我对蛊术到底还是从书上看来的,了解得太少了。”

      楚鸩这么说杜飞羽也不好追问,而季疏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人的脸并未回应,虞唐很清楚自己的猫脑袋只有丁点大,很少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于是也闭口不言。

      在场的两人一猫都不说话,楚鸩有些不满道:“这人长得又不好看,你看他干什么?”

      面对楚鸩的无理取闹,季疏白了他一眼,“别闹了,那些修士要是没生命危险也先别管了。刚刚虞唐说灵源真人在清心峰瀑布跟人交手,我们赶紧过去吧。”

      *

      狂风席卷天地,万法相撞,巨大的爆炸声之后,灵源真人半跪在瀑布边上吐出一口血,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却仿佛看见一个金色的小人儿碎了。

      在很久之前,秦源虽然因为迟迟未能结婴在师门中并不受重视,但有三娘和观雪陪伴日子也不算难熬,甚至面对他人劝说更换灵兽也多是一笑置之。

      苍梧城中美食美人遍地走,自己也比普通人多活了四百多年,见证人间两代王朝更替,结不了婴就结不了吧,反正自己是不可能抛弃三娘的。

      秉持着这样的好心态,秦源以为自己这辈子大不了就这样无所事事的修炼下去,实在不行就等着修为停滞寿终正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四百多年里他还真没见过谁成功飞升。

      偶尔他也会怀疑飞升是不是一个骗局,骗得修士们前赴后继追逐着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可惜没人能理解他。

      转折点在苍梧城中的一只厉鬼。

      秦源没想到那只厉鬼不是普通的厉鬼,而是被自己同门镇压于此百年的厉鬼,他身上的怨气十分重,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蛊惑人心的鬼道,三娘在厉鬼手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然让那只厉鬼逃出了他设下的天罗地网,秦源的肉身险些被毁,元神也被那只厉鬼啃了一口,如果不是灵籁山那几个弟子恰好路过,自己恐怕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失去意识前秦源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坑爹同门埋下的祸根。

      醒来之后秦源失去了三娘,尽管所有人都告诉他三娘是自行离去的,让秦源放下,可秦源总觉得如果找不到三娘,他这四百多年又有谁能证明是真的,而不是南柯一梦呢?

      在寻找三娘的路上偶然结识了沉星山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长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性格却木讷温柔,对世间大多数生灵都保留着最大的善意,哪怕他过去的经历可谓在恶意中成长。

      通过沉星的陪伴,秦源逐渐走出失去三娘的痛苦与迷茫,并且心怀希望地来日与三娘的转世重逢。

      可是这个本该最能理解众生皆苦,大爱无疆的修真界却早已腐烂。

      秦源不知道沉星为什么一定要出山,只能尽力扮演一个挚友的角色陪伴在他身旁。

      可命运就是那么无情,无论是灵籁山坚守千年的求助被冷待,还是观雪之死都让秦源对如今的修真界产生了怀疑——凡间尚能因为民不聊生造成皇权更替,那修真界这沿袭千年的制度真的不能动摇吗?

      为什么蝼蚁偷生尚且可以颠覆皇权,而修炼多年可撒豆成兵的修士却要替这腐烂的修真界固守阶级?

      秦源其实没有做好决定,只是出于挚友身份帮助沉星做一些善后之事。可随着苍阳派内部争斗日益激烈,上仙门趁火打劫将原本属于苍阳派的东西瓜分,秦源越发认同沉星的观点,越了解越是触目惊心——这世上原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小仙门因为无依无靠被上仙门以各种理由吞并,因为规模小,又无依无靠,修真界又习惯了各扫门前雪,所以小仙门大多都消失得无声无息。

      明明可以百花齐放,为什么要指鹿为马?

      沉星之死让秦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迷茫,但并没有让秦源停止他的行动,因为那些人不仅害死了沉星,甚至要玷污沉星的身后名以此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这让秦源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这两百多年以来,秦源愈发小心地收集一切能改变现状的线索,生怕自己的行为暴露错付了他与沉星几百年来的努力,他的徒弟们也愿意支持他这个师尊的决定。

      秦源知道,这是一条注定充满荆棘与坎坷的路。

      所以在第一个爱徒的命灯忽然熄灭时他并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可当徒弟们接二连三地出事,并且修真界开始传扬他师徒缘薄时,秦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立刻对他出手,是不确定还是想要熬鹰?

      只是当他最看好的继承人四徒弟命灯熄灭时,秦源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将最后一个徒弟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并且从不让他接触这件事,可惜这个聪明的徒弟发现了一切。

      最小的徒弟泪流满面地拿着自己查出来的线索,跪在地上问他:“师兄和师姐们都是因此殒命的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值得师尊信任吗?”

      “哪怕有一日我也因此殒命,至少我与师门并肩作战过。”

      “师尊,我不怕死,我只怕你和师兄师姐们嫌弃我无能。”

      ……

      秦源知道自己不如挚友沉星老谋深算,如今手里握着的把柄也无法完全动摇他们对修真界的控制,只能徐徐图之。可当那一封写着他小徒弟生辰八字的信送到他手中时,秦源不得不跟小徒弟做了一个低端又破绽百出的局。

      想要说服其他仙门没那么容易,尤其是来访的大多数仙门都不是话事人,只是一个对外的门面,所以秦源想到了灵籁山后山的那个封印。

      办不成就毁了吧,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人飞升。

      这个念头在心中回荡多时,可最后蓦然想起山谷前,那回头满是不舍却又决绝献祭的倩影,秦源折中地想了一个方法,虽然不能保证事成,但是或许能救了观雪的爱人。

      那也是他世上唯一的旧友。

      只是秦源没想到的是,从一开始他落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里。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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