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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糊涂的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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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什么?”萧悸冰冷的手握住姜瑜的手腕,轻声问道。
“普通的小区房。”姜瑜犹豫了下,又接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D级本的房间。”
“不一样……”萧悸喃喃道,眼神依旧审视地四处扫着,“我看到的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我看到的是进组织之前租的一套公寓。”听完全程对话的魏简也接话,姜瑜看到他拿起门口柜子的一个保温杯疑惑道,“只是家具摆放的位置和房间的布局有所改变,像这个花瓶,我平时并不放在玄关的位置。”
姜瑜扭头看着四处探索观察的萧悸,似乎想听到将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却又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他默默挪开目光,径直往那间再熟悉不过的,记忆中属于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限而熟悉的空间使大家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姜瑜单独脱离大队的行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喝止。
昏暗的光线下,原先靠墙的小桌多出了一篮配色奇异的花,姜瑜好奇地往前仔细观察,才发现花瓣上整齐的小方格纹路,一整篮花连花带篮子,竟然都是精巧的细线编制成的。
“很神奇不是吗?”一个中性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就像人生长的命运脉络一样,一根根细线能编织成这样奇异的作品。”
姜瑜回过神来,床上坐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女性,敲键盘的声音也停了,她从电脑屏幕上方探出半个脑袋在观察正在观察花朵的姜瑜。
女性的相貌平平,床头夹着两盏为了提高亮度放置的床头灯,也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映射着她那张因为熬夜有些松垮的脸。她穿着印花洗得褪色的吊带睡裙,床上除了睡眠用品,还乱七八杂地堆放着完成一半的衣物,毛线,裁剪工具和电子产品。单看这些,是一个正常世界一抓一大把的宅家无业游民,如果忽略她被血腥而粗暴地钉在墙上的那双白色翅膀的话。
房间内的泛着腥气和腐肉令人作呕的味道,甚至如果不是看到地上几根失去光泽的白色羽毛,还有女性那别扭诡异的姿势,姜瑜都无法判断那双带着血肉的骨骼原来是连在女性背上的翅膀。以她这样气定神闲还带点玩笑语气的问话,还有房间无处不在或散乱或整齐的书籍,让姜瑜总觉得自己是受副本影响产生了幻觉。
“不要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女性平和的声音忽然卡顿,她的笑容随之变得僵硬。“痛苦不被人看穿还能强撑,要真坦荡出来,就不美妙了。”
“抱歉。”姜瑜礼貌地转移了视线。“我只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次见到,人形的诡异污染源么?怎么,没有你想象的凶险霸气?”女性的声音又恢复了轻快的平和,甚至在调侃。“也是没有办法,鸽子生性胆小温顺,再邪恶的力量降临首先吓死的肯定也是自己。你能想象么,胆小鬼遇到怕鬼的人,还没等人开口,那只鬼吓得大叫一声‘人啊!!!’就屁滚尿流溜了,跑得比人还快。”
姜瑜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被女性活泼的言语感染到,也不管她说的是多冷的笑话,还是很配合地展示了善意。
“真好看啊,不亏是我写出来的亲儿子。”女性露出了个略带猥琐的笑容,又在姜瑜愈加狐疑的眼神中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姜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自己只是一个失意而自怨自艾的人写出来安慰自己而创造的角色,你会怎么想?”
姜瑜自然地坐在床边抱着膝盖,偏头看了女性一眼,又将脑袋埋回膝盖里仔细想了想,回应道:“我不怎么想。”
“啊?”女性有点懵了,“不会难受么,不会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么,有些苦难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承受,或许那只是造物主哪天无病呻吟起来发泄的寥寥几笔,又或者你不想知道命运的走向么,不想改变未来走向好的结局么?”
“故事的结局有好坏,但人的终局就只有死亡然后消失。”姜瑜慢吞吞地说,他又一次偏头,却是看向墙上折断钉死的翅膀,“能平静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死亡然后消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所以值不值得,改不改变,其实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平稳地落到地面上。”
他又看向仍在好奇盯着他看的女性,“如果真的想许什么愿望的话,我希望萧悸能够一直舒心地活着,比我多活几年就好了。”
女性收回有些惊愕的神色,露出一个苦笑。
沉默少许,见女性不再活泼地交流,姜瑜开始试探着发问:“那您,您是天使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还天使,你骂人还真高级。”女性似乎被姜瑜笨拙的迂回话术笑倒,“我就一鸟人,一糊涂蛋,一开始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以一飞冲天来着,结果回过头自己连个正常人也比不上。”
“曾经也是从泥地里一点点飞起来的。”回忆往昔,女性的眼睛里却又含了泪光,“从前学飞的山谷,家里人总说成年后飞过了那座最高的山,哪怕是比别人多飞高一寸,看到的天空也是不同的。”
“刚出山头外面的世界还是光鲜的,外面的人也觉得我们这些个鸟人喜庆。等过了几年大旱大灾,连孩子都生不出了,他们又觉着我们晦气。又累又饿也没气力回山谷,有的鸟人就割了累赘的翅膀,脱去靓丽的羽衣,跪到地上去讨生活。我当年飞得高些,便总存着妄想,舍不得割我的翅膀,也脱不下那长羽衣,蜷着蜷着就活成了如今像怪物一样的污染源。”
“学飞了12年的鸟儿,得知尊若神明的飞翔连觅食都无法做到……何其残忍啊。”女性感叹。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所有的苦涩被压在平静的外表下,姜瑜轻轻地劝,轻到像在自言自语,“总是抬头看着天,会看不见脚下的路。”
“很遗憾,你看着很通透,却也是我这样沉溺旧梦的糊涂蛋。”女性收起迷茫追思的眼神,揶揄地笑道,“你也老是仰着脖子去看那缕垂怜你的月光,即抓不住又不知道他能停留到几时,只能停在原地看着,你与我也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姜瑜说,“我并不认为胆小温顺是凶险霸气的反义词,无论以什么姿态活着的生命本身,都是凶狠的。”
“像您这样说出自怜自弃的话语,不过是想听一句认可与同情。可总有一股气硬挺着,不甘心倒下不是么。我曾经也是痛苦到开始期盼着生命的终点,可痛苦本身又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正在真切地活着。”
“活着,是月光,还是奔赴月光时深陷的泥潭,我都能更真切地感受到。”
“我应该是,喜欢这样真切的感受本身的,无论感受到的是什么。”
闻言又沉默许久,忽地沉思的女性恍然大悟。
“看来你不是个恋爱脑,你是个自恋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