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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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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徐敏领着姊妹几个来到文信阁,那是卢兰芝前些日子特意给她们几个小姑娘收拾出来的一幢两层临水小阁楼,一楼可读书习字,二楼可观景宴客。暮雪和碧螺见她们要在此间小坐,忙吩咐几个丫鬟仆妇去厨房传茶水点心。
待几人在楼上落座毕,徐敏才委屈地看向秦若瑜问道:“表姐刚才为何踩我?还瞪我?”在座四人,只有徐玫不知当日之事,谢蓁便近挨着她,对她附耳说了大概。
这头,秦若瑜说道:“那位郑姑娘显然不想提起当日之事,你我虽觉得她当日不过蒙受无妄之灾,并无任何不妥,可你观她神色,她显然视那日之事为奇耻大辱,我们又何必去揭人痛处?”徐玫和谢蓁亦点头称是。
徐敏叹道:“难怪孔圣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呢,要是换了我被人所救,劫后余生,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这位郑姑娘平日肯定活得不快活。”
谢蓁抿嘴一笑,道:“是呢,天底下像三姐姐这般快活的,能有几人?”
一时,暮雪和碧螺摆好了茶果点心,几人说说笑笑便打发了半日光阴。
再说流霜见徐母留卢兰芝摸牌,忙吩咐小丫鬟回明恕堂找沉月取些零碎银子。不想刚好撞见徐敦在外喝酒回来。
可巧这日,徐敦本在外饮宴,席间正好有一人抱着两幅字画来酒楼寻买主,那徐敦便想买了去讨其父欢心,当即便让那卖画之人留下字画,次日去国公府兑银子。岂料,那卖家也是个犟驴脾气,他因家道中落来此间卖画,开出价来,四百两银子一幅画,买画需得现银,一手交钱一手交画。那徐敦一个月的俸禄折合现银也不过才十两,算上国公府每月的月钱五十两,一年的银两不吃不花也不到八百两,何来现银折算给他。徐敦便觉面上讪讪的,想要丢开手时,那席间有个呆子,灌了几口黄汤,酒气上头,竟出言嘲讽道:“国公府如今早不比从前,国公府的男人只知一味吃酒贪欢骄奢淫逸,家业全靠女人撑着,若不是侥幸娶了崔氏卢氏之女,靠着女眷们的嫁妆,国公府恐怕连仆妇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徐大爷哪里的现银买画?便是买花都不成了!”
几句话把徐敦气得鼻子眉毛乱窜,当即撸了袖子就把人揍了一顿,好不容易才被几个吃酒的狐朋狗友劝开。那徐敦见卖画之人欲要离去,一时气血上涌,便拉了那人,定要那人跟他现回国公府去取银子。可回到府中,账房管事却告诉他,今年账上的银子早已花销殆尽,眼下各项开支都是赊欠着,只等年下收了地租和商铺进项才有现银。又有一个不会看脸色之人咕嚷了一句“凡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开支,需找大奶奶要了对牌来,才可记账支取”,那管事急地忙去捂他的嘴,可已被徐敦听了去,徐敦一时恼羞成怒,一张脸气得紫胀,二话不说,甩袖摔门而去。
徐敦怒气冲冲地回到明恕堂来寻卢兰芝要钱,却遍寻不着,他趁着酒气胡乱发作一通,几个粗使丫头俱都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可巧那被流霜派回来寻沉月的丫鬟进来,众人便指着她说:“这位姐姐是跟着大奶奶出去的。”
那徐敦便问她要人,那丫鬟见徐敦一脸要吃人的模样,手脚皆被唬得发颤,只得答了:“今日老太太请客,留了大奶奶在后园水榭那摸牌呢。”
若是往日,徐敦听到卢氏在老太太那,酒早该醒了大半,只今日他酒气上头,又被卖画之人、饮宴之人、账房中人三下一激,又是羞又是恼,便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借着酒劲,气势汹汹地就往后园而去。将到水榭之时,隔着一池残荷,便听到卢兰芝的阵阵笑声。他红着脸便要一头撞进水榭去。
那水榭本就四面都是镂空的雕花窗户,除了正对着徐母坐的卢兰芝是背朝水榭之门,其余三人抬眼便能看见脚步虚浮、满身酒气的徐敦。徐母见徐敦横冲直撞就要过来,登时大喝一声,骂道:“孽障!哪里灌了黄汤回来?没看见这里有女客?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氏本也在徐母身后侍立着,见徐敦如此模样,忙三两步奔下去,拉着他手,犹关切地问道:“你大白日的去哪了?怎喝得如此醉醺醺的?跟着你的小厮都是死人不成,不说扶你下去休息醒酒?”
那徐敦犹未酒醒,抬头指着卢兰芝道:“我来寻她!” 不料,一抬头却对上了徐母身后的郑殊,那郑殊见一个醉汉闯入,又看赵氏神色慌张地去扶那人,便知道这是姐姐晨间所说的敦大爷了,她悄悄去看时,不料两双眼睛撞个正着,那徐敦虽是酒色之徒,但一张皮囊确是生得极好,那郑殊只一眼,便满面飞霞,羞得赶紧把头低下。那徐敦呼吸一滞,顿时觉得失了魂魄。
“大爷寻我?”卢兰芝转过身来,见到徐敦丑态,哼了一声,只冷冷地盯着徐敦。那徐敦回过神来,对上卢兰芝的双眼,此时湖边一阵冷风吹过,他登时酒醒了大半。
徐母气急,对着左右仆妇喝道:“还不把他给我叉下去!留在这丢人现眼!”
卢兰芝对着徐敦轻蔑一笑,随即起身,对着徐母欠身说道:“祖母别生气,咱们也玩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祖母也该歇歇手,去用些茶水点心。我来送敦大爷回去。”说罢,款款走到徐敦身边,徐敦此时忙收了色胆,跟着卢兰芝去了。只是在将要转过那石子路尽头时,他仍忍不住又往郑殊处睇了一眼,才恋恋不舍地扭头出去了。
此时徐令安扶着徐母起身挪往别处,未曾留意这边,徐敦这番丑态,全都落在了郑氏和赵氏眼里。那郑氏眼中精光一闪,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心下叹道:真是天助我也,正发愁要怎么才能让徐敦与郑殊见上一面,谁曾想,今日初进国公府就碰到这等良机,瞧徐敦刚才的神色,只一眼便五迷三道,还有什么不成的!她又忍不住拿眼去看郑殊,不得不说,她父亲给这妹妹取的名字真是应景,姐妹三人,她与郑好皆是相貌平平,惟她一人有殊色。
赵氏也察觉出些许端倪,心中得意一笑,这郑氏之妹看上去就是一副空有美貌没有谋算的软弱之人,好拿捏得很,若是她能给卢兰芝添堵,再给她生个孙子,她看卢兰芝还怎么神气!这么一想,她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要脱唇而出。
徐母若有所感,突然回头睨她一眼,她忙用手帕掩在唇角,道:“刚才这一把,可胡得真妙。”
却说卢兰芝夫妻二人离了水榭,行至僻静无人处,卢兰芝方看向徐敦,道:“大白日就醉成这样,还明目张胆地跑到老太太跟前撒野,你今日好大的威风!”
徐敦的心神仍沉浸在郑殊的美貌中,竟顾不上卢兰芝的怨怼,只稍一回神,才皱眉不耐烦地说道:“我买了两幅画,找你拿银子,八百两。”
卢兰芝气个倒仰,冷笑道:“敦大爷好手笔,八百两银子买两幅画?不知敦大爷在何处发了财,说与我听听,我也沾沾光。”
徐敦见卢兰芝当着前前后后一众丫鬟婆子就如此下他的面子,不由沉了脸,道:“你正操办着老太太的寿宴,手上难道没有现银?不过八百两,你只一句话,给是不给?”说完又嘟囔一句:“我要的是我徐家的银子。”
卢兰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好!你徐家的银子!你徐家今年的田租、地租、商铺银子至今还没见个影,咱们现在就去账房,看看现今账上还剩多少银子!老太太寿宴在即,眼下还缺个一千两,你徐家既有银子,我也不用从我的嫁妆上操心!流霜,去把账房的管事都叫过来,把账本都给我带上!敦大爷既说有银子,咱们就当面撕罗清楚,省得别人说我昧下了徐家的银子!”卢兰芝骂着骂着便滚下泪来,伸手扯住徐敦的胳膊,拽着他就要往前走。
流霜忙上前劝道:“奶奶别生气,大爷不过是多喝了两杯酒,这会说醉话呢!”
徐敦被卢兰芝骂得又气又愧,一时竟难以反驳,便用力甩开卢兰芝,梗着脖子嚷道:“我今日不与你计较!”他一甩一推,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兰芝急怒之下,脚下本就不稳,被徐敦这个酒醉之人用力一推搡,登时往后跌去,撞在一块山石上,痛呼一声,捂着肚子哭道:“流霜,我肚子疼!流霜!”
流霜急痛攻心,奔上前去抱住卢兰芝,哭道:“姑娘,我在!”说完就惊觉手下一阵濡湿,她抬起右手,只见手上猩红一片,转头冲着小丫鬟大喊:“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卢兰芝已痛晕过去,侍立的丫鬟婆子忙七手八脚地上前背起卢兰芝就往明恕堂跑。
徐敦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动静,猛一回头,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流霜临去前,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似要将他生吞了。
徐敦此时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酒彻底醒了,那山石前已没有了人,只余地上斑斑血迹,他此时才知心慌,苍白着脸就跑去寻赵氏。
赵氏此时正陪着徐母坐在一处亭子里喝茶谈笑,心里犹做着纳郑二姐进门的美梦,转头便见徐敦惊慌失措地冲她跑来,前后不见卢氏身影。她可不敢接连触怒徐母,忙自己紧跑几步,奔出亭外,对着徐敦低声喝道:“老太太才高兴了一会,你这会子又来做什么?!”
岂料,徐敦将近三十之人,此时膝盖一下软了,抱住赵氏的腿,哭喊道:“娘,我闯祸了!我不是故意推兰芝的,我不是故意的!”
赵氏急得要去捂他的嘴,这凉亭比水榭更通透,徐敦的声音已传入了众人耳内,众人俱是一惊。徐令安忙伸手扶着徐母起身,徐母三两步走到徐敦面前,骂道:“孽障!你做什么了?”
赵氏急急地说道:“娘,你别听敦哥儿的,他喝醉了……”
“闭嘴!”徐母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氏,又转向徐敦,厉声问道,“说,你做什么了?你对你媳妇动手了?”
徐敦又惊又怕,见徐母疾言厉色,哆嗦着答道:“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推了她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血!我不是故意的……”徐敦犹自辩解,徐母一听有血,登时眼前一阵眩晕,徐令安搀着她,道:“娘,你先回荣安堂,我去看看。”
徐母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我与你一起去,走!”临走时,不忘狠狠地啐了徐敦一口,又指着赵氏骂道:“你养的好儿子!我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那赵氏低着头,直至徐母走远了,才敢去牵徐敦起来。
郑氏满脸尴尬,她此时既不好跟着去明恕堂,也不好在赵氏母子跟前逗留,只好领着郑殊和郑好悄悄地从亭子另一头绕路出了后园,在荣安堂略等了片刻,才寻了一个丫鬟留话,带着姐妹二人离府归去。
却说徐母和徐令安到明恕堂时,院内一干人等皆面有戚戚然,但手底下却丝毫不敢慌乱,打水的打水,传话的传话,候命的候命,如意拎了一个小丫鬟问道:“大夫来了吗?”
那丫鬟忙白着脸答道:“流霜姐姐已派了管事领了府里的牌子去请太医,另派了四儿去请保济堂的大夫,沉月姐姐在二门那候着,流霜姐姐在里面陪着大奶奶。”她刚说完,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沉月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直奔正房而去,那是保济堂的冯大夫,崇仁坊内的千金圣手。
如意忙对徐母说道:“老太太,咱们在偏厅等吧。”明恕堂的人忙自觉分了几人引徐母而去。一时,崔氏闻讯也匆匆赶来。徐母在偏厅正面榻上坐了,见了崔氏,便问:“你怎么也来了?家里还有客呢。”
崔氏忙答:“都是自家人,也不是什么外客,有什么要紧的。我已派人把二丫头她们几个接去我院里,叫我妹妹和嫂嫂看顾着。”
徐母满脸疲倦地点点头。
“兰丫头如何了?”崔氏轻声去问徐令安。徐令安只摇头。
少顷,流霜留下沉月在里间,自己送大夫步出正房。
徐母听到动静,忙起身唤道:“流霜,把大夫请进来说话。”
俄而,几人进得厅内,只见那冯大夫摇头叹道:“这一胎是保不住了,我开一剂方子,你们好生煎了药给病人服下,能让她少些痛楚。三日后,府上再遣人去保济堂,我另开一剂调养药方。”
徐母一听,脚下一个踉跄,如意忙扶她坐下。崔氏与徐令安皆红了眼眶。流霜强忍着眼中泪意,忙打发人去抓药。一时送走了大夫,流霜才又急急奔回卢兰芝身边,徐母等亦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