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57、番外一

　　夜深风吹雨，惊蛰数声雷，鸡鸣之时风雨俱歇，银素早早地将学堂东西两面的窗户推开，眼尖地发现西面的竹林又冒出了满地的笋尖。须臾早饭毕，她便亲自率着两个仆妇拎了锄头挖笋去了，几个孩童挤在窗户边上，踮起脚尖朝她大喊着：“银素姐姐，你在挖什么呀？”
　　银素听到声音，抬头对着窗内之人一笑，道：“挖笋啊，今日给你们做鲜笋炖肉！”
　　“哇！有肉吃！”几人拍掌大笑，引得随后进学堂的娃娃们也纷纷挤过去，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的锄头。
　　“咳咳，夫子来了，还不坐好！”青檀站在门边轻咳两声，众孩童立时四下散开，寻到各自的位置，端坐在桌后，又从书匣子里取出笔砚等物。
　　青檀径直走到西边的窗户根下站定，瞪了银素一眼，银素无奈地耸耸肩。
　　少顷，谢蓁从外面缓步走进屋内，二十六个孩童立即起身，齐齐躬身喊道：“请夫子安！”
　　谢蓁笑着应了，让众孩童坐下，道：“先将昨日讲的书诵读两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清脆悦耳的稚子读书声传进银素耳朵里，她直起腰去看，窗明几净的学堂内，二十几个娃娃微晃着脑袋，一板一眼地念着，这群娃娃有男孩有女孩，孩子的父母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引车贩浆的百姓，或是附近的农户，他们都是慕名而来。
　　谢家的私塾已经开了两年，私塾收弟子只有一道门槛，那就是须得先过夫子的考试。只要过了夫子的考试，不论出身门第，不论束脩丰俭，都可以进学。而谢夫子的考试也很随性，千人千题，每每有人想向她们这些私塾中人打听夫子的试题，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东曦既驾，春日的暖阳从东边的窗户照进学堂，下首的学生和上首的夫子面上都似涂上了一层金粉，银素满脸与有荣焉地看向谢蓁，她家姑娘如今是远近闻名的谢夫子了！而且，她暗暗计算着日子，今岁开春以来，姑娘至今没有犯咳疾，这也是个好兆头。银素这般想着，手中的锄头挥舞得更有劲了。
　　谢蓁满意地对着弟子们颔首，道：“今日我们继续讲《大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谢蓁才念了几句，眼神无意间瞥向窗外，就见管事娘子领着一个妇人、二人身后还跟着三个女孩，站着庭院中探头探脑地望着她，管事的脸上有些焦急。谢蓁的声音顿住，青檀立时发现了异样，匆匆向门外走去。
　　谢蓁略一沉吟，将书放下，对着底下一众稚气的脸蛋说道：“你们将我方才所念的几句，先各自记诵，用心体会，两刻钟之后我回来与你们讲书。”说罢，她便撩起衣袍向外走去，心里想着也许是附近的农妇想送孩子进学，但又遇到了为难之事，她还是亲自问问为妥。
　　“姑娘，是卢大掌柜的人，这是大掌柜的亲笔信。”青檀见谢蓁走来，忙向她回道。方才寥寥数语，她已将事情问明，那妇人是卢家商行的管事，奉命将三个女孩送来谢蓁这儿念书的。
　　谢蓁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对着那三个女孩柔和一笑，三个小姑娘便知眼前这个神仙似的姐姐就是夫子了，忙向她行礼，谢蓁坦然受了，又对青檀说道：“你和张大娘先带她们去用些早饭，然后让人给她们安排房舍。”青檀忙领命而去。
　　谢蓁拿着手中书信，一径笑着回了书房，坐在书案后面，她又将信细读了一遍，才打开一个木匣子，将书信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匣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各色书信。
　　不过片刻，青檀就返回书房向谢蓁复命。
　　谢蓁向她笑说道：“兰姐姐说了，这三个孩子都是孤儿，她每年给我两千两银子充当她们三人的束脩和一应起居花销，让我好好教她们，待她们能识字算账了就回去给她当账房。”
　　青檀一听，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咱们可是赚了，两千两银子莫说三个孩子，便是三十个孩子都尽够了。”
　　“兰姐姐的商号如今开遍江南，她哪里缺银子请先生？她即便是想在泉州开一个学堂都不费吹灰之力！兰姐姐这是打着给我送弟子的幌子，在变着法儿地接济我呢，生怕我办这学堂赔本！”谢蓁一面说一面笑，说完又对着信匣子出了一回神，叹道，“三姐姐的信都迟了半个月了！”
　　“姑娘，表姑娘来信了！”谢蓁一语未了，银素就手持火漆信封踏进屋来，直把青檀唬了一跳，问道：“你不是在挖笋吗？怎么又变出一个分身来了？还凭空来了书信？”
　　银素笑道：“挖好了！我这不刚回到厨房门口，就见咱们府里来人，说是凉州有书信，知道姑娘盼着呢，我便草草地洗了手，赶紧给姑娘送过来。”
　　未待银素说完，谢蓁已经飞速地起身一把将信抽走，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嘴里却在埋怨：“可算来信了！我还以为要将我忘了。”
　　两年前，出人意料的，徐敏并没有嫁给秦怀瑾。用徐敏的话来说，她习惯了叫秦若瑜表姐，实在不能接受秦若瑜唤她嫂子，她这个理由直把崔氏气得够呛，索性直接将她打包随同秦若瑜、陆珩一道回了凉州。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嫁给了凉州刺史之子、秦槐麾下的昭武校尉。徐敏婚后的日子很是悠闲惬意，两年来，她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给谢蓁写一封信，信里一般绕不开三件事：秦若瑜在玄羽营的战绩、西北的风土人情以及她自己的婚后逸闻。
　　青檀和银素只见谢蓁读着读着忽捂嘴惊呼一声，一脸喜色地看向她二人，惊叹道：“三姐姐要来钱塘了！”
　　二人闻言，亦是高兴，随口接道：“表姑娘是特意来看姑娘的吗？从凉州到咱们这，路上得走一个月吧？”
　　谢蓁笑吟吟地说道：“三姐姐在信里说，秦家表兄被陛下钦点为今年的江南道按察使，三姐夫领了护卫统领之职，所以三姐姐便决定跟他们一起南下！算算日子，咱们得开始收拾屋子了！”
　　青檀笑道：“姑娘，你先别急，收拾屋子的事有我们两个呢，你是不是该回去给弟子们讲书了？”
　　“哎呀，还真是！”谢蓁匆匆忙忙地反身离去，离开书房之前，仍不忘把信纸铺好，仔仔细细地放在匣子内，锁了，才交给青檀收好。
　　于是，谢家私塾的弟子们发现，谢夫子近日都格外宽和，即便背书背得不好，功课漏了忘了，夫子都是笑眯眯地批评他们，没有像往日那般严厉地打手心。娃娃们回家之后便忍不住跟父母说起此事，附近的百姓都很尊敬谢蓁，私下绝不议论谢蓁的事，可每日听孩子们的讲述亦都颇感好奇，以至于近日私塾附近的百姓都在心照不宣地嘀咕一件事：莫非谢夫子好事将近了？

　　又过了半个月
　　这日，日将西斜，谢家私塾仍传出朗朗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哇，那个哥哥真好看！”坐在最东边的王二牛忽然惊呼一声，指着窗外喊道。这一喊不得了，在他前后的几个孩童也纷纷扭头去看，齐齐发出惊呼声：“是耶，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哥哥！”
　　谢蓁气得将书放下，拾起那根很久不用的竹藤细鞭，气呼呼地向着几人走去，心里想着，臭小鬼，不好好念书看什么哥哥，自己近日莫不是宽和过头了！她甫一靠近，王二牛竟去拉她的衣袖，道：“夫子你快看！”
　　谢蓁一下被他带偏，抬眼去看，手上一松，藤鞭落在地上，她怔怔地往外走去。
　　秦怀瑾青袍玉带，临风而立，他满眼皆是温润地笑意，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待人走到身前，才一拱手，一欠身，道：“谢夫子，别来无恙。”
　　谢蓁眼角有些湿润，看着秦怀瑾，又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一辆正渐渐靠近的马车，那马车车门已被推开，徐敏挤到前面探身跟她挥手。
　　三月春风吹过，谢蓁与秦怀瑾相顾无言，各自笑了。
　　窗户边上已挤满了孩童，有人道：“这个哥哥好看，配的上咱们夫子！”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谢蓁和秦怀瑾是我原来草稿的另一对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