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56、第五十六章

　　直至马车驶离了大明宫，秦若瑜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向崔母问道：“外祖母，我是不是得给我爹娘和我师傅写一封信啊？”
　　崔母见她从含冰殿出来就一直垂眸不语，兀自担心了一路，生怕这丫头倔劲犯了，如今听她一开口竟是这事，悬着的心才敢放下，笑叹道：“你这一路闷声就为这啊？放心吧，明日就会有人快马出城去凉州宣旨的。”
　　秦若瑜摇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圣旨只能让我爹娘知道发生了何事，我的亲笔书信才能让爹娘安心接受这事。”
　　崔母转念一想，这话的确在理，以女儿女婿对这丫头的疼爱，若是她不愿意，难保那两人不会想方设法搅混了这事。忽然她灵光一闪，又想到了另外一层，脸上饶有兴味，道：“我还当你对陆珩不满呢？”
　　秦若瑜两腮微红，薄面含嗔，一下把脸埋进崔母怀里，崔母忙搂住她，无声地笑了，半晌，才听怀中之人喃喃低语：“陆珩这人，还不赖！”
　　崔母闻言，开怀大笑。

　　徐家的马车就在崔家之后，徐敏听到前方传来的隐隐笑声，不禁纳闷道：“是外祖母在笑吗？咱们今日差点被下毒，外祖母转眼就能笑得这么开怀，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佩服！不过，娘，你说，我们与南平王府无冤无仇，那柳氏为什么要这么歹毒？皇后娘娘也真是厉害，若不是她察觉出端倪，让人换了毒酒，啧啧，我都不敢想！”
　　崔氏扶额，无奈地看着女儿，心里已做了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得马上给妹妹写信，把女儿跟外甥的婚事定下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送去谁家她都不放心！下毒？哼，看冯家那龌龊样，哪里是毒，指不定是什么下流玩意儿。算盘打得还真响，不管弄走哪一个，三皇子都不吃亏，还可以趁机拉拢一个得力的岳家。就算人没弄去自雨亭，喝了那酒当众出丑，皇后为了天家颜面，还能把酒里被下药之事公之于众不成？皇宫之内被人在饮食里动了手脚，传出去，天家还有何颜面！冯家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崔氏一面想一面气，气血翻涌胸口发疼，她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还不是她自己没教好儿子，因为玫姐儿的事记恨上咱们了，这种人家，贬为庶民是便宜他们了！你啊，哪是皇后查出来的，全靠阿瑜机灵！”
　　“表姐？表姐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吗？”徐敏惊呼道。
　　崔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道：“你没听皇后身边的女史说吗，红渠早盯着柳氏了，扔进太液池里的东西都给捞了出来。还有陛下赐婚那句，‘才智兼备，谋略无双’，你当是凭空捏来的？定是你表姐发现了端倪，才找了皇后的人，两边盯着，否则今日咱们就算不遭罪，也被那对歹毒的母子恶心死了！”
　　徐敏恍然大悟，对秦若瑜的敬佩之情又重了几分，忽又一脸兴奋地说道：“说到赐婚，我觉得宣武侯与表姐十分般配。”
　　崔氏再次叹气，眼中满是深意地看着她。

　　徐令安将女儿揽在怀里，摸着她头，嘴里絮絮念叨着：“等春闱结束，你爹的差事办完，咱们一家三口啊就赶紧离了这长安城。以后啊轻易便不回来了，我回头劝劝你外祖母，随我们一同南下。等回了钱塘，你若是想办私塾，娘回去之后就帮你选地方。”
　　谢蓁对宫里的事也是心有余悸，她将所有的蛛丝马迹串在一起，心内直叹惊险！若不是她提了一嘴南平王妃很奇怪，秦姐姐也不会想到会有阴谋，那时她留她们三人在屋内喝茶，怕就已经猜出了什么。若无秦姐姐的提前部署，怕是她们所有人今日都难全身而退。不过，想到最后赐婚之事，她脑中闪过那日在长安城的街上，她们三人躲在马车里偷看，陆侯爷跟秦姐姐二人骑于马上、并驾齐驱的一幕，那时可真好啊！
　　谢蓁忆起旧事，忍不住将头靠在徐令安胳膊上，轻轻笑了。
　　“听到要回江南就这么开心？”徐令安抚着女儿的头发问道。
　　谢蓁点点头，道：“听到娘要帮我办学堂，很开心。”
　　母女二人俱都笑了。

　　回房之前，秦若瑜又问了崔母一句话：“外祖母，我明天可以见见陆珩吗？”
　　崔母戏谑地看着她，道：“怎的？”
　　出乎意料的是，秦若瑜忽然变了脸色，忿忿不平地说：“我想问他，今夜明明可以无人受伤，他挨那一刀是不是苦肉计！”
　　崔母撑不住笑了，拍拍她的头，道：“行，去吧，多带些人。”

　　依旧是茶楼雅室，陆珩一脸喜色地端坐着，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昨夜赐婚的旨意太突然了，他害怕秦若瑜不高兴，但是此刻看着对面之人，他嘴角的笑意又怎么压都压不住。
　　绿芙在茶桌一头，一面泡茶一面打量着这位新姑爷，没想到啊没想到，进长安城那日碰到的陆小侯爷，有朝一日要跟他们一起回凉州了！
　　红渠依旧面无表情地守在雅间门前，纪玄依旧满脸佩服地看着她，听说昨夜那柳氏可是将金钗扔进了太液池，少夫人身边真是能人辈出啊。
　　绿芙沏好了第一盏茶，陆珩殷勤地将茶盏推到秦若瑜面前，手臂上的伤处包扎得格外显眼。秦若瑜看着他，终于说了两人今日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昨日是不是在使苦肉计？”
　　“咳咳咳——”陆珩捂嘴一阵咳嗽，抬眼看向对面之人，有些慌乱地问，“阿瑜此话怎讲？”
　　秦若瑜白他一眼，道：“以我的身手躲开冯耀祖不是难事，放倒他也不是难事，而以你的身手，想要帮我挡一挡，完全可以做到既不受伤又把他踹倒，所以，挨他那一刀，怕不是你故意的？”
　　陆珩面上露出被看穿之后的心虚和尴尬，不安地开口：“我若说是苦肉计，阿瑜你会生气吗？”
　　秦若瑜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低头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色的瓷瓶，道：“喏，这是玄羽营的金疮药，比长安城的好用。”
　　陆珩本以为会得到一番声讨，未曾想结果竟是这个，立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接过瓷瓶，塞进怀里。
　　“咳咳，还有一事。”秦若瑜清了清嗓子，一脸十分郑重的模样，道，“虽然你我是陛下赐婚，但是我势必是要在凉州成亲的，我爹娘、我师傅都在那儿，成亲之后我也是要住在凉州的，我师傅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我日后是要进玄羽营带兵的。”
　　陆珩本来紧绷的心弦一瞬放松下来，莞尔道：“好，我明日就进宫面呈陛下，辞去金吾卫之职，与你同去凉州。”
　　这下换秦若瑜愣住了，她讷讷问道：“你不需要考虑一两日吗？或是与皇后商量一下？”
　　陆珩坚定地看着她，笑着摇头，道：“不用考虑，你的想法才是我要考虑的事。”
　　此言一出，秦若瑜唰地一下脸红了，低头去端桌上的茶盏。绿芙忍不住对着陆珩竖起大拇指，高啊！真是高啊！
　　门外的纪玄一脸欣慰地笑了，那笑落在红渠眼里，直让她嫌弃地皱眉。
　　陆珩乘胜追击，呵呵笑道：“届时就要靠秦将军收留我了，看我这身手能不能在凉州大营谋个差使。”
　　岂料，秦若瑜一听，又严肃地拧起了眉头，略一沉吟，道：“这就是最后一事了，你是陛下送给我爹的女婿，不是我爹自己选的女婿，所以，怕是在我爹那里，你要吃些苦头了。”
　　陆珩微微错愕，脱口而出：“你不是说秦将军会喜欢我吗？”
　　秦若瑜一手撑着下巴，叹道：“那我不是以为你想拜他为师嘛！以前我悄悄观察过，凡是上我家提亲的，都被我爹打出去了。你跳过了提亲一环，我爹失去了扔你一环，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应该有后招等你。”
　　“那你可有应对招数要教给我？”陆珩笑了，心头的疑虑尽皆散了，旁若无人地看着对面之人，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秦若瑜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发怔，被陆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垂眸笑了。
　　几缕残阳透过窗户射在两人身上，一室静默，只余茶香袅袅。

　　倏忽就是腊尽春回，春风吹化路面的积雪和冻土，长安城南面的三座城门缓缓开启，进城的、出城的皆鱼贯而出。
　　卢家的马车低调又舒适，卢兰芝将女儿抱着怀里，逐字逐句地教她诵读，流霜和沉月一人看着账本，一人拨着算盘。
　　谢家的马车上，谢刺史对着今岁及第之人赞不绝口，徐令安与谢蓁皆笑而不语，一个想着如何打发三番两次提亲的吴氏，一个想着江南的学堂庭院中该种些什么。
　　郑家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上，郑母撩开车帘频频回望渐行渐远的长安城，郑三姐一脸平静地绣着手中丝帕，心里装着的是前方姑苏的布庄绣坊。

　　凉州的城墙之下，进城出城的商贾百姓皆好奇地看向前方威严的仪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毕竟不仅节度使大人在阵前，连威震河西的赤晴将军也在，两人皆敛眉肃目地坐在马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气势。
　　俄而，东南方向忽然风沙渐起，尘土飞扬，哒哒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风沙中率先冲出两个身影，当真是鲜衣怒马，一对璧人！
　　在人群不曾留意的地方，巍峨的城墙之上，长公主屹立于前，遥遥望着那一对奔驰而来的年轻人，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十三年前另外两个人的模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本小说起初就是为了替王熙凤出气写的，在我看来，凤姐真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逃不开那个年代女性的一些桎梏，但是她喜欢和欣赏聪明人，所以她对林妹妹对探春都很好，她扶危济困，对刘姥姥对邢岫烟乐于拉一把，她还孝顺长辈、谋划振兴家业，这么好的人，不该落得“生前心已碎”的结局，每每想到她因为管家辛苦导致流产还得了下红之症时，贾琏对着尤二姐诅咒她早死，尤二姐心里也是那么想的，盼着凤姐死了她好被接进去扶正，我就气得不行，于是有了卢兰芝、徐敦和郑二姐的故事。
再借徐令安的嘴骂了骂贾宝玉，如果贾敏没死，不用王夫人作妖，贾敏都看不上贾宝玉，除了木石前盟，单凭贾宝玉被大观园第一绿茶袭人拿捏得死死的，他就配不上林妹妹。
我本来想多写两对cp的，最后决定只保留秦若瑜和陆珩，谢蓁还是不嫁人吧，她就独自美丽好了。香菱想作诗，只有林妹妹愿意教她，所以我想，如果林如海夫妇健在，林妹妹留在扬州，办个学堂，多好。
我希望女孩们都能像小说里的几个姑娘一样，有爱护自己为自己撑腰的家人，有安身立命的能力，不嫁人的，就独自美丽，嫁人的，就嫁给一个愿意托举自己的人，而不是靠女性去托举一个家庭的人，所嫁非人的，能及时抽身，潇洒离去。
关于长公主为何在最后出现了呢，因为我在写这本的时候是打算为下一本埋下伏笔的，写长公主的故事，包括崔行迟（他的人物灵感是西汉常惠），在公主的故事里有戏份，但是由于我下一本的大纲和细纲有了别的灵感，所以公主的故事要明年写了（如果有人想看的话）。
最后，感谢所有读到这里的宝子们，感谢你们的支持，这是我第一本古言，有很多不足之处，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