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但为君故——芳极纪事》泣月

69、番外 再世（下）

　　一个月后－－
　　泣月已经基本上习惯了在宫里帮锦凝管理文书库的工作，而且因为大多数字她也勉强可以辩认，所以即使锦凝不在，她也可以自己翻阅典籍。在此之外，在盼晓的建议下，她也会跟着禁军将军修习剑术和箭术；盼晓说，如果在稳固的国家或许没有什么，但她将来如果要离开的话，防身之术是必不可少的！
　　提到箭术，泣月总觉得背着那么大的弓有些麻烦，事实上在那边，她就曾经练习过十字弓－－那种可以装在手臂上、既方便携带又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发射的弩箭。根据自己的印象，她向他们要来工具自己做了个非常小巧的弩弓，锦凝也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帮她制作了一些小型的箭支，并缝制了一个小的箭袋，里面至少可以装上二十支箭，而平时只要带在腰间即可。
　　她几乎是在拼命学习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无论是文化还是武技，却在每每一个人独处时双眼迷蒙地看着天际，仿佛她追求着的，只是一片虚幻；盼晓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她只是笑笑回答说为了她的誓言；盼晓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却没有追问。
　　可是在一天与秋玄的对练结束之后，她不听秋玄的劝解，执意要练习拉弓时，却因为臂力减弱而使得弓弦反弹而伤到了自己，原本是对着右臂弹过去的，但她却出于直觉地用左手紧紧捂住了纹身而将左手弄得鲜血淋漓；秋玄连忙将她带往锦凝处进行疗伤，当盼晓得到消息赶来时，她的左手已经包扎完毕，只是衣服上依旧血迹斑斑。
　　盼晓的眉宇间分明闪动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却没有开口责备；只是在询问她的伤情后，带她回冢宰府；锦凝和秋玄同声表示会代他去向珠晶解释。走在下山的路上，泣月偷眼瞧着他沉沉的脸色，这时的他，竟显得有些让人害怕。
　　“呃……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听秋玄的劝告，可是……”她小心地开口，同时注意着他的反应。“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盼晓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向她五花大绑的左手。
　　“还疼吗？”
　　泣月老实地摇头。
　　“不会；锦凝甚至在没有通告主上的情况下为我取来了些仙水，说对疗伤有帮助。呀……”她突然像想起什么，“这样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盼晓敲了敲她的头。
　　“早想到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就应该在一开始就避免这种情况出现！放心吧，主上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如果锦凝不去取，她才可能生气！”
　　“哦！”泣月这才有些放心；从第一次见到珠晶之后，她基本上也没什么时间可以再见到她，据说是很忙的样子；想想也是，管理这么大个国家，所有的事务全部压在她的身上，虽然有朝臣和盼晓协助着她，但泣月也止不住对她的深深敬意－－毕竟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虽然明知道他们这些神仙个个都不是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年龄，但看着就总会忘记……
　　回到冢宰府，盼晓吩咐下人帮她换件衣服，并且叮嘱她不可以自己动手，因为伤口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再裂开就不好办了；看着他少有的凌厉，她只得点头；却在退出大厅时听到他一声沉沉地低叹。
　　“即使这样，你还不改变你最初的决定吗？”
　　泣月没有回头，她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是的，我不会改变！”说完，在侍女的带领下离开。
　　盼晓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或许，我不该再继续隐瞒下去了；”他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轻喃着。“如果你要指责我不守承诺，也得先看看她目前的状况吧！这种现象，出现了第一次就无法避免第二次了，不是吗？”
　　沉寂的大厅中没有任何回答，也不可能会有回答；盼晓扬了扬唇角。
　　“不反对就表示赞成了……我才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无力反对呢……”

　　过了几天，当泣月手上的伤快要恢复的时候，盼晓突然回来；由于她手上有伤，所以盼晓最近几天禁止她进宫，因此她只能无聊地在冢宰府数着手指头；对着天空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但盼晓却好似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忙着他的朝务。所以在他突然回来之时，泣月有些讶异。
　　“怎么了？今天没事做了？”她调侃。
　　盼晓扬了扬眉，递过一个小瓶。
　　“给你！”
　　泣月接过。
　　“是什么，又是仙水？”
　　盼晓点点头。
　　“看你这两天在府里闷着也很无聊，所以专程为你求来这些；手伤如果好了，你应该会有你想做的事了！”他的话中意有所指，但泣月一时未能察觉，有些感激地看着他。
　　“谢谢！”她把玩着手中的瓷瓶。
　　盼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如果真要道谢的话，去对主上说吧，她……”话音未落，庭院里突然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
　　“盼晓大人，主上请你回宫一趟！”
　　泣月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正自诧异时，盼晓已经低头对自己的影子回答。
　　“好的，辛苦你了，飞珏。请转告主上，我马上过去！”
　　泣月睁大眼看过去，只见盼晓的身影中似乎有一道雪白似的什么一闪而逝，她努力眨了眨眼，盼晓已经拍了拍她的头。
　　“好好休息，我晚上再回来！”
　　泣月拉住他的衣袖。
　　“等等，刚刚那个，是什么？”
　　盼晓停住，微笑着。
　　“那是台辅的使令，以前跟你解释过不是吗？原本是黄海的妖魔，但被降伏后就为台辅所驱使！”
　　“它平时就隐藏在影子里？”虽然知道，但真正看到时，泣月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盼晓扫了眼她的左手，最后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白天在日照下面，他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轻易现形；但如果是在月光下面，从影子里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形状！因为他们原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他作了个手势。“如果现在是在晚上，你看到的影子就不是这样了！”
　　泣月点点头，心头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盼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没事……千万不要去照月光！”
　　在她还没意会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笑着挥手离开。泣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要照月光？自从入宫以来，她每天白天都尽量让自己忙到几近虚脱，所以每晚早早就寝了，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欣赏月亮，那他这么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泣月独自在庭院中信步走着，一边想着盼晓那反常的举动；挥了挥左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于是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臂，猛然睁大了眼睛。
　　月光……黑猫的影子……
　　她惊喘了一声，想起了在那边无意中看到的锦的影子，那次也是在月光之下，他的身影就是猫的形态，有尖尖的耳朵……而盼晓刚才那些话……
　　她紧紧抓住衣襟，为自己的某种认知而喘息着；渐渐想起最初见到盼晓时，他对自己性格的那种熟悉使他采取了故意激怒自己的方式，而且他知道锦的名字，并且似乎也相当清楚她在初来常世所发生的事情……那么，会不会……
　　她怀着一颗惊疑不已的心情一直待到天黑，并且迫不及待地等到清朗的银月静静地悬在夜空中时，她悄悄地来到花园的角落，有些颤抖地走到月光之下，然后闭上双眼。
　　她咬住下唇，在深深呼吸了两三下之后，才睁开眼向自己的身影看去；在她右肩的上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对尖尖的猫耳，以及一只猫蜷在她肩上的黑影，并且看上去像在不安地骚动着。一声呜咽不受她控制地脱口而出，她紧紧抱住自己，哭叫着跪了下来。
　　“锦……锦！”
　　远远躲在转角处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但随即安静了下来；盼晓含着一抹笑意，拉着锦凝离开。锦凝有些不放心。
　　“放她一个人在那里好吗？”
　　盼晓轻轻点头。
　　“这个时候，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了……这件事，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珠晶仿佛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你要离开？”
　　泣月肯定地点头。
　　“是的；感谢主上这么多日来的帮助和照顾，我是专程前来辞行的！”
　　珠晶放下手中的卷册。
　　“你想去哪里呢？”
　　“黄海！听说那里是妖魔的故乡，所以我想去看看！”
　　珠晶盯着她，良久才挥了挥手。
　　“或许不需要我来告诫你黄海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坚持吗？”
　　“是的！”
　　珠晶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
　　“好吧！反正马上就要到春分了，正好是令乾门开的时节；顽丘也准备在那一天进入黄海，你们一块儿去吧！”
　　泣月这才有些讶异。
　　“顽丘也去？为什么？”她知道顽丘是属于珠晶私人的仗身，但据说以前在黄海生活过。
　　珠晶蹙了蹙眉，反问。
　　“他说想去，所以我同意了；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泣月正准备开口，盼晓从门外走了进来，微笑着将一个小小的行囊交给她。
　　“给你的！”
　　泣月接过，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
　　珠晶撑住下巴看着她。
　　“进入黄海的人必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此外，还有你做的弩和箭；盼晓专程为你求来的一些泉水也在里面，无论是疗伤还是治病，都有一定效果的！”
　　泣月愣愣地看着他们，一阵温暖的感觉自她胸口蔓延开来，她感激地看着他们，珠晶已经挥了挥手。
　　“好了，你的辞呈我已经收到了，可以走了；反正原本你所领受的就是临时旌券，出了恭的范围，你也不会是属于我的臣民！”
　　泣月望向那张精致但令人不敢忽视的面容，在心念转动间，对着珠晶单膝跪了下来。
　　“感谢主上为在下所做的一切，我不会忘记的！”说完，立即起身，冲着她吐了吐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珠晶脸上泛着有些深意的微笑。
　　“我说过了；你不是属于恭的国民，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身为自由之民，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方式，原本也不需要受任何约束！”
　　盼晓笑着向她行礼后，与泣月一同退了出来；看着泣月有些沉静的侧脸，轻笑着。
　　“不是说不愿意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吗？”
　　泣月抬头看着他。
　　“但这次，并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啊！”她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得到恭的帮助和你们的收留，对王表示谢意也是应该的吧！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去黄海似的？”她问出她的疑问。
　　盼晓笑了笑，没有回答；等他们来到禁门处时，一个中年男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旁的骑兽上搭着同样的小包包，和盼晓交给她的一模一样；不用介绍，泣月也知道那个人就是顽丘了！
　　盼晓笑着向他行礼，他在回礼后静静看了眼泣月，然后骑上驳，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
　　“走吧！”
　　泣月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后；盼晓微仰着头。
　　“希望你可以找到和锦共存的方式！”这句话算是默认了一切。
　　泣月眼光闪动着。
　　“谢谢你，这是我所听到的、最诚挚的祝福！”
　　盼晓笑着挥手，在泣月点头为礼之后，顽丘催促着驳离开；身后传来环佩声响，盼晓回头，丝毫不意外地看到珠晶与锦凝的身影。
　　“已经走了？”珠晶挑了挑眉。
　　“是的！”盼晓看着她沉思的样子，蹲了下来。“主上还在考虑台辅所说的事情？”
　　珠晶点了点头。
　　“连麒麟都无法解释的感觉，我们可能更加没办法得出结论。只是，她所选择的路，对她而言，或许是最艰难的！”
　　锦凝轻笑着。
　　“可是却是她甘之如饴并且会为之奋斗一生的路，不是吗？”
　　珠晶歪了歪头。
　　“真是个非常奇特的人；你想，还会再见到她吗？”
　　盼晓沉吟着。
　　“或许吧；等她找到了她要的答案，或者她寻到了她所追求的东西，至少会给我们一个回复吧！”
　　微风将他们的话语吹得飘散开来，而云海上方的那个黑点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