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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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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个撤到巷口守着。”
“……”
“她一个弱女子,有本将军在,还能跑了不成?若王上怪罪,一切责任本将军担着。”
林子敬低声朝守在颜宅大门两侧的兵士吩咐几句,又一挥手,兵士撤走。
他站在原地好一番抓耳挠腮,最终屈指敲了敲门,用最平常的语气问:
“诶,颜茵茵,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就一个包子你吃得饱么?还想吃点什么,本将军让人替你买来。”
过了许久,门板另一侧传来颜茵茵微弱的声音,她果然还在。
“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好吃好喝的,你不怕王上知道了怪罪你么?”
林子敬皱眉:“我总之不相信你能干出下毒害人的事,还干得这么蠢。王上应该也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你先忍一忍,待我找机会为你美言几句,放你出来。”
颜茵茵吸了吸鼻子,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我这么惜命一个人,怎么可能冒死干出这样的事。”
“就算哪天真变态了一定要拖人去死,我第二个想到的肯定是你,第三第四一直到第九十八都各有其主。她和我无冤无仇,在我的仇杀榜里连号都排不上,我何苦害她?”
林子敬早已习惯颜茵茵口中时不时冒出几个稀奇古怪的词语,也没敢问排在他前头那位是谁,只道: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丧气话,想想以后有何打算?”
至少先把人捞出来再说。
颜茵茵略一沉吟,随即灵光乍现:“明日正午,我想吃天香楼的烤鸭。”
林子敬恨铁不成钢:“吃吃吃,都到这般田地了能不能想想是谁害你,如何破局,先把自己摘出来以后有的是时间吃。现在还犯馋你是没有下一顿了么?”
出乎意料地,颜茵茵只回了他两个字——
“难说。”
林子敬倒是不怎么担心她的性命,下袍一撩,十分不拘小节地坐在台阶上,隔着一扇门与颜茵茵背对而坐。
“有什么难说的,你还记得王上送过你一枚玉佩吗?只要它在,别说受冤枉,就算你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王上也不会怪你。”
谁家免死金牌是玉做的?
不对,自古以来,能得免死金牌的功臣有几个善终了?
颜茵茵抖了抖,而后轻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玉佩被人摔碎了呢。”
“谁摔的?”林子敬虎躯一震,回头,差点将脖子扭断。
但凡养过孩子的人家都知道,当家里的兔崽子小心翼翼问出那个“如果”时,就代表他们口中所假设的事已经发生。
林子敬虽然没有孩子,但他毕竟是从孩子长过来的。颜茵茵的语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幼时他把主家的羊弄丢而后惶恐求救母亲的那个下午。
木门缝隙里,颜茵茵垂着头,将五指插进乌黑发丝里慢慢捋了几下,良久才以局外人般平铺直叙的口吻回应:
“记不清了。当时大家都在气头上,场面挺乱,话赶话的,就,动手了。但我敢确定,是沈定先动手砸烂了我的饭碗。”
现在连敬称都不喊了吗?
门前垂柳缄默弄影,颜茵茵屈指叩了叩木门。门板浸在六月潮气里,敲出的声音并不响脆。
沉闷亦如心事。
颜茵茵小声问:“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林子敬静默好一会儿,才道:“这几日有什么想吃的统统告诉我吧。”
死囚临行前总能吃上顿好的,颜茵茵毕竟与他多年交情,多吃几顿也没关系。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颜茵茵确认般地又问了一遍。
“姑奶奶,你和王上摔锅砸碗叫板的时候怎么不多为你脖子上那颗脑袋想想呢?”
“他冤枉我,这也算了,偏还在饭点来,把我碗砸了,你不知道,今天我还让赵伯多做了两个菜……算了,现在我冷静了,下头了,又觉得自己不想死了,其实咬咬牙也能活。”
林子敬冷笑:“我还是准备准备给你的脑袋庆祝乔迁之喜吧。”
*
公主被下毒暗害,至今昏迷,撷芳别馆内医者进进出出,人人面上皆凝了一层乌青的凝重,似霞色渐收后隐在水中的青石。
一只鸟停泊在青石上,跳跃几下,而后振翅,飞向相隔千里的江南。
江南好,有画桥烟柳,珠帘翠幕。
鸟雀在朱红栏杆上收翅,停在莺歌燕语的阁楼。
盘踞江南的孙琼正躺在太师椅上,欣赏一出怪戏。
排戏的侏儒作出各种滑稽丑陋之态,引得孙琼拍案大笑,频频叫好。
身边抚琴的女子低着头,手指小心翼翼勾着琴弦,连绵的调子从指尖送出,耳畔却一时是琴声,一时是自己的心跳。
听到孙琼大笑,她心尖一颤,指尖下意识拨错了一个音。
一只鸟停在孙琼肩头,孙琼命她和这群侏儒都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上一个在孙琼面前弹错音的女子,两只手自腕间被砍下。
她照顾过她,亲眼看着她血流尽而死。
等到殿内无人,孙琼取下灰白鸟爪上绑的信件,千里之外的风起云涌在信中简略地缩成八个字——
公主中毒,沈颜决裂。
他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燎尽,而后召集幕僚议事。
“天下之中,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失之则大事难成。若公主身死,齐室乐见其成,下诏着诸侯讨伐沈定,幽燕之地被群起而攻之,则并州或可夺回。还请主公早做计较。”
“公主的送亲队伍中,亦有主公多年前安插的人,杀公主,乱幽燕,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臣附议!”
“哈哈哈哈哈哈!”
群臣之后,一名端坐于角落的年轻后生抚掌狂笑。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他视而不见,扬声道:
“如今齐室灭亡已成定局,但诸位别忘了,京都中的世家还活着,看样子还能一直活。名声掌握在读书人手里,读书的又大多是世家中人,只要他们有心投靠沈定,名声算什么,握刀的手架在握笔的人脖子上,就能反复颠倒于黑白之间。”
“待其称帝之后,自有大儒辩经。”
孙琼听到如此长他人志气的言论,表情不变,他一向礼贤下士,只眯着眼问:
“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
“依在下之见,留着公主,继续煽风点火更好。至于沈颜决裂……”
他摇着脑袋讽笑,“传闻靖平王尤为宠爱这位美人,说决裂就决裂,未免不可能。”
“先生所言,却也有理。我心中已有计较,都散了吧。”
众人齐齐走出宅院,唯少数几个心腹留了下来。
“三个月前,沈定的随行医官李牧之来报,沈定出征并州之前便已受伤。伤在心脏偏左一寸,为匕首所刺,但凡没有刺偏,亦或再深一寸,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而出征前一晚,他与颜茵茵大吵一架,封锁消息。”
那么这伤是谁刺的不言而喻。
孙琼仍对失去并州耿耿于怀,于是问:“若我策反此女,为我所用,诸位以为如何?”
“善。只是此女如今还未到走投无路之际,待她深陷绝境,主公再伸出援手,不怕她不死心塌地。”
“要让她毫无翻身余地,唯有——”
游枝从别馆冲到王府,哭道:
“王上不好了,公主今日一直在咳血,太医说若是没办法止住,公主怕是挺不过今天!”
随侍沈定身旁的臣属中,许平之头一个反应过来,撩袍下跪:
“颜茵茵罪大恶极,求王上严惩此女,为公主报仇!”
其余群臣争相道:
“此女心狠善妒,怕是留不得了。”
“求王上为公主做主,勿要因私废公——”
声声泣血的诉求在靖平王府回荡时,颜茵茵在颜宅里吃午饭。
今日的餐食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外皮雪白,包子头上打着漂亮的褶,食盒打开时还腾腾散着热气。
她一边看书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包子,吃到第三个时咀嚼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放下手里靛蓝封皮的游记,寻来帕子,随后从口中摘出一张油纸条来,展开上面的字迹一看,神色晦暗难明。
不多久,一个圆脸的侍女匆匆跑来,站在门边,气喘吁吁:
“茵茵,茵茵。”
颜茵茵从门缝往外望,来人是靖平王府的绣娘阿宁。从前在王府做侍女时,阿宁像姐姐一样照顾她。
她心灵手巧,总会用给贵人们裁衣剩下的破碎布料给颜茵茵绣个香囊或缝个玩偶。
“怎么了,阿宁?”
阿宁喘匀了气,脸红得像苹果:“大人们,在王府,商量,怎么处死你……我本来路过前院送绣样,谁知听到他们,总之,你想办法逃吧。”
颜茵茵蓦地联想到方才包子里吃出的字条,心里清楚她要钓的大鱼上钩了。
孙琼一定会联系她。
因为颜茵茵真的捅过沈定。
就连颜茵茵也毫不怀疑,沈定宰了她是早晚的事。
如果李牧之是他的人,他一定会知道并加以利用。
颜茵茵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阿宁。”颜茵茵道,“你是靖平王府的人,不该来给我送消息的,快回去吧。别忘了你还有老娘要养,回去后不要替我求情,也不要管我。”
“可是……”阿宁犹豫,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颜茵茵死吗?
“信我。”
颜茵茵朝她安抚一笑。
阿宁奇迹般地定下心来。
在她眼中,颜茵茵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她长相漂亮,性格讨喜,还会在她被人欺负冤枉的时候站出来帮她讨回公道。
从前在王府就没人欺负得了她。只要茵茵说,阿宁就愿意相信。
“那我先回去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待阿宁走后,颜茵茵掰开所有的包子,找到其中的药粉,按照纸条上说的,一鼓作气,吞服下去。
而后——
“救命啊——”
她放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