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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珍珠项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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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外壳不能容纳躯体时,毛毛虫会像蛇一样蜕掉自己的外皮,借以摆脱旧骨骼的限制继续生长。
在这段不能爬行移动的时间里,任渝会守在一旁,或拖腮望天,或抛玩石子——总之不会将朋友独自丢在岸边自行玩耍。
而摆脱了旧皮后,力气耗尽的澜礼会蔫耷耷地趴在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他讲海中生物的故事。
当然,他们间不会只有一方独自呢喃。
澜礼也会慢慢地在脑海里组织语言,以轻柔的声音向他讲述他所向往的,无法踏足之地的样貌:
“我看到了大树和蘑菇,跟海里的水母很像。”
“还有像珊瑚一样的鹿角,像海葵一样的花朵,像章鱼触手一样的蛇,像鱼一样的蝌蚪……”
他将自己从陆地所看所记得的、认得出的物种,与海洋中的物种进行比对,找寻着他们微弱的相似之处,以语言向从未见过的朋友描绘着他们的样貌。
他们就那般,交谈,分享,陪伴。
直到后来的某次蜕皮爬出……
不知是第三还是第四次蜕皮后,澜礼从旧皮里爬出,望向那片蓝色海域。
阳光一如既往洒下,在一片波光粼粼中,夹杂其中的金色光芒格外晃眼。
他定睛细看,方才看清那于阳光下金光闪烁的东西是个金色圆环。
那圆环看起来不似人类所佩戴的那种黄金装饰品,就像把一根金丝弯曲随意绕成的圆圈,做工粗糙样貌平庸,没有任何欣赏之处。
可任渝却很喜欢。
左右手各一个,脖子还戴着俩。澜礼心下好奇,便问:“这是什么?”
人鱼伸出长着蓝色鳞片的手随意拨了下颈间金圈,回答他:“船里发现的小金丝,捡来随便绕绕,戴着玩的。”
碧波万顷之下,从不只有弱小的逃窜者。
多的是疯狗浪、海洋漩涡与暗礁险滩。
一旦遇上,船毁人亡。
而随着撞到暗礁的海盗船一同沉入海底、再不能重见天日的,除了船上那群作恶多端的海盗,还有他们打劫而来的金银珠宝。
但自意识消亡躯体被海洋生物分食殆尽那刻起,灵魂回归地狱的他们便注定无福消受这些掠夺而来的战利品。
那些混着他们肮脏气味的、被人类追捧争抢的宝藏,随着轮船的沉没,将永远埋葬于深海之下——除了几根被某条鱼类做成项圈手环的细金条。
而作为鲜少冒头身无宝藏的人鱼,他们显然不是海盗的目标。故而即便令人深恶痛绝的海盗死于眼前,随着时间慢慢被蚕食殆尽,他们也不知这些随船沉没的人类与那些大肆捕捞他们的人类有何区别——人类以血肉之躯筑就的外衣让他们分不清海盗与猎捕者。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对人类的躲避与恐惧。
“人类很喜欢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任渝说,“假如哪天我被抓,抛出这些东西,说不定可以换取一线生机。”
倘若当真被抓,近在眼前的黄金比起渔网中的挣扎鱼类,显然更能诱起捕捞者的贪婪。
毕竟一枚几克的金戒指都能诱发一场惨案,那么比之价值更高的黄金项圈明晃晃地丢在面前,其场面定然比之更为惨烈血腥。
任渝勾着颈间金圈,这般想着。
可澜礼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口中的人类身上。毕竟在他眼中,一个不留神就可以踩死他的鞋底,与鸟的尖喙、兽的爪牙并无什么不同。
他的危险来源向来不止人类。
他只是撑起粗壮的身躯,支着脑袋盯着任渝的额饰。
任渝的额间有一条很漂亮的水滴状额饰,是与他发色瞳孔一样的天蓝色。
澜礼知道人类总是很喜欢装扮,借以美化提升物品的价值——比如橱窗里的娃娃。
但任渝不是。他不是任何一样待价而沽的展示品,也不是那随意讨价还价的商品。
他极美,美得干净纯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犹如神祇。无需外物的衬托,便足以夺去所见者的全部视线。那海神赠予的成年礼物在他身上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半分喧宾夺主。
与他极配。
“你成年了。”澜礼盯着那一动就跟着晃荡的水滴,送上祝福,“恭喜你长大一岁,也祝贺你得到了海神赠予的成年礼。”
“谢谢你的祝福,我的朋友。我也为此高兴。”任渝顺着话语摸了下额上水滴,手腕的圆环随着动作下滑一截。
澜礼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又去关注那粗糙的金黄之物。
不知为什么,澜礼本能不喜这种不属于海洋与森林,被人类争相哄抢的东西。
而相同的,他也不希望他的朋友,任渝,去佩戴这些与他并不相配的东西。
他是神明的眷顾者,他不该被人类的流通货币赋予价值。
纯洁自由的生命,不该被打上金钱的烙印。
于是他盯着他身上的黄金饰物,直白道:“我的朋友,你不适合这种颜色。海洋里没有黄金,蓝色里也不该混杂金色。”
任渝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朋友会这般直白厌恶着某样东西。
沉默片刻,他摩挲着颈间金圈,并未如朋友所愿取下,却也没有反驳他的不喜:“我也不喜欢。它太丑,也不方便我游动。”
澜礼:“那为何留着?”
任渝摊开手,无奈地耸了耸肩:“可人类喜欢。我只有抛出它,才有可能获救。”
海浪一声接一声,将所有的话语拍回。
澜礼于沉默中转头,望向平静海面。顿了好半晌,他才呢喃着问:“为什么……我们不是那令人惧怕的一方?”
他的视线所及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
广阔无垠,危机四伏。
里面生活着各类海洋生物,孕育着完整的海洋生态系统的同时,也会有与之相应的捕食者。
那些海洋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威胁弱小生物生存的同时,也让捕捞者格外警惕。毕竟一旦遇上,可就一生到头。
而很显然,人鱼与毛毛虫,谁也不是那令人避之不及的海洋霸主。
任渝靠着石壁,与他一道望向这养育他的浩渺神秘之海,语气没有半分怨天不公,反倒带着发自内心的平和庆幸:“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命运使然,得遇海神眷顾,已是平生所幸。”
生而美丽的躯体,善良友爱的朋友,广爱仁慈的神明……这些是人鱼生而相伴的美好。
而丑陋嫌人的毛毛虫,生来与此无缘。
不能理解的他体会不到何为美好,只下意识想做些什么将此留住。妄图用微弱的能力阻拦命运的安排,借以将神明挽留。
澜礼:“那有没有什么,比黄金更受人类追捧?”
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水面,溅起无数水花落于周身。任渝背靠岩石,仰头望向远方一艘缓慢移动的轮船。
轮船轰鸣,铁皮包围,将船里的欢声笑语载歌载舞尽数掩盖遮挡,看似就像一个无害的海面游行者。
但曾靠近过的任渝知道,那里面多的是富商与高官贵族。而人鱼的捕捞活动,多是由他们组织发起,慢慢扩大。
解剖人鱼的研究,皆来自他们的好奇与恶趣味。
而作为发起者与幕后黑手,他们只需坐在那里,散下金币与消息,自有无数人为此趋之若鹜,争破头颅。
不沾杀生,却能血染海洋,致使物种灭绝。
“权势,财富,名利,地位?”他猜测着,轻轻闭眼,将那血腥残暴自眼前抹去,轻声道,“我不是人类,也不曾去过人类生存之地,无法了解、探听他们的欲望。所以很遗憾,除了知道他们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外,我再不知道其他。”
认知更为贫瘠的澜礼也不知道。他只是看着那个很是粗糙的黄金制品深深皱眉,意图用什么将之取代,让它永不出现。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取代它的完美替代品。
“你知道有什么比黄金更有价值,更受人类欢迎吗?”在夜深人静的当晚,乘坐鸟背翱翔黑夜的澜礼问他的鸟朋友。
“灵芝?人参?鹿茸?冬虫夏草?”曾被人类圈养的朋友随口举了几个例子。
一听可以取代的这么多,澜礼格外激动:“那这些,有什么可以做成美丽的项链?”
这位只知名字不知它们代指何物的小虫子,显然不知这些东西叫做“药材”。
对于这个荒诞的想法,飞鸟虽心中震惊,却也并未嘲笑。
想了想,他道:“如果你想做项链的话,或许宝石一类比较适合。它也很受人类欢迎。”
澜礼:“它比黄金有价值吗?”
飞鸟:“在人类眼中,有些珍贵的宝石是比黄金更值钱的。”
澜礼思索一番。他知道宝石的模样,也知道海底沉没的船只里有这种漂亮的石头。
只是……
“那种东西太过闪耀惹眼,不适合人鱼佩戴。”澜礼说。
阳光的照射很容易让佩戴者成为海洋中夺目的那一个,这与他保护朋友的初衷相违背。
而从他透露的信息里,飞鸟也知道了所谓项链的佩戴者。
“宝石十分坚硬,很难穿孔,于没有工具的我们而言,显然不是制作项链的好选择。”
“但如果是送给那个家伙的话,”飞鸟说,“那么比起这些药材宝石,海中贝壳生产的珍珠,或许更为合适。”
澜礼眼前一亮,当即赞同:“没有什么比一串来自海洋的珍珠项链,更适合来自深海的人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