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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焦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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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来了。
随之造访,其后的世界也迅速分崩离析,它扇动着血管暴突的翅膀,用黑夜般锋利的爪子扯碎一切沿路的障碍,像来自异界的极端艺术家,仿佛唯有最野蛮的摧毁才能入得了它的法眼。
天使认不出自己的镜像,于是只会用单纯的暴力宣泄让成百上千枚镜子碎片飞散迸裂,符泽川就这么在无数条受惊的银色飞蛇间奔跑,时不时被它们“咬”上一口,冲击力的气流掀起细小的玻璃碴子,轻而易举地扎进他的脸颊、后颈。
镜子走廊最后一个拐角是狭窄的交界口,走过这里便意味着不会再有能拖慢怪物前进的镜面了。符泽川抬起一大块镜子碎片,遮在自己身前。对周遭一切都进行攻击就意味着要把每次攻击的准度与力度分散给周围的一切,而自己先前所一直表现出的消极应战也会进一步地加深这个破绽。
浮灰从头顶震落下来,利刃自无数道反光间穿梭,双翅掠过夹角,身前身侧,共计四副倒影拦在天使破坏的架势之前,它岂能放任其中任何一个继续存在?
“噼啪。”第一面镜子从中呈米字型整个开裂。
“噼啪。”第二面镜子直接被一道斜劈砍成两块。
“噼啪。”第三面镜子在暴力下化作残渣。
“噼啪。”第四面镜子却是不攻自破,带着一阵风压,血红的斧身自倒影后斩镜而出,无数四分五裂的碎片中间逐渐映出了一个向它急速飞跃而出的身影。
披着掩体,符泽川轻易地躲闪过天使的一击,红斧与天使慌张下防御的利爪互相角逐,顿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耀眼的银色夹杂着血液,他的身体随整面镜子的打碎而显出原形,犹如跳水而出,细小而闪着光的碎屑沿他的臂膀,像是脱下了一件贴身的披风般,一路洒下。
他那握紧武器的紧实手臂简直像一件毡靴,似乎能把炉火般的膂力锁在里面,而强壮却又灵巧的躯体则更恰似一匹猎豹,正如此时此刻符泽川眼中两划清亮的上弦月,死死地咬住猎物不放,执着且残忍。
“学着点,这他妈才叫阴招。”
那张被镜面碎片所刺伤,鲜血直流,又因被愤怒占据而青筋暴突的脸上浮现出完全不打算遮掩的笑意。足以扑杀天使的存在向来都只可能是恶魔。
这一幕的他像是屠夫,像是骑士,像是古希腊的铠甲与雕塑。下一簇火星飞迸之时,符泽川砍断了天使的双脚。
“嗷啊啊啊啊啊啊——!!”
受击的瞬间,耀眼的白色火焰就从天使遍布全身的眼睛当中喷吐而出,却被早有戒备的符泽川躲了个及时,无论是此时空气中浓烈的硫磺与沥青气味,还是几米开外被烧得焦黑的地面,都暗示着方才的千钧一发。
神圣的光芒从天使一颗颗滴溜溜扭转着的眼球之间闪烁着,漆黑色血液与一条条蛆虫从伤口当中汩汩淌出,但仍对其算不上大碍,别说平衡了,甚至都谈不到影响它飞行的速度。
“咯咯咯——”
似乎正在享受底下凡人的挣扎与抵抗,天使随之发出了阵邪恶的孩童笑声,从胯|下伸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鞭子也愉快地甩来甩去着。那副死婴面孔上,无血无肉,只是黑窟的嘴开始吸气,然后——
“喀喀嘎嘎哈哈——!!!!”
——爆发出了震耳欲馈的恶毒嘲笑。
“妈的!”本能去捂耳朵的符泽川险些丢下了手中的斧头,来自天使那饱含恶意的大笑中夹带着溃败的暗示,不仅妄图贯穿精神,更是直接阻塞了反应神经,使肢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重若灌铅。
不行!丢掉武器就意味着放弃战斗……!短短几秒间,符泽川一遍又一遍地从心里复述着这句话,硬是把上涌的强烈厌战情绪以及恐惧给生压了回去,嫣红的血液从持斧那侧耳中流出,在他脸上打了个弧,滑进衣领。
【战斗技能:净化火焰。宣告有罪。】
这玩意儿和之前的肉瘤怪物也好羊首怪物也罢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他边跑边翻看起素描本上的说明,为了避开噪音的影响范围,向着镜面回廊反方向撤离的符泽川每一步都踩在遍地的碎渣上,咯吱作响。
由于刚才只有精神层面豁免成功,符泽川明显感觉自己的整个意识都要先行于身体一步,这是一种十分憋屈的感受,就仿佛四肢只是被操作的提线木偶,并不完全属于他似的。在这种情况下周旋,拖得时间越久就越会被咬住弱点将死……就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另一个可怕想法也一闪而过:
那东西究竟是没有速战速决的能力,还是单纯地放弃了这个选项,只是为了像猫抓老鼠那样尽可能长时间地拿自己取乐?
凉意灌满了后背,符泽川快速回想与分析着方才的战况和天使的行为模式。
净化的白色炽焰造成小范围的近距离杀伤,是为了与距离危险的敌手快速拉远;宣告有罪的音爆则是破阵的大范围削弱技,以防遇上多人组合或者强大的个体……既然都考虑得如此全面了,假如我就是大审判官本神,那么——
——它就没理由不拥有【与落逃的猎物快速拉进距离的突袭技能】,不是吗?
凛冽的风声从后方逼近,符泽川分辨出那并非幻听或是自然产生,而是来自快速到破空的掠刺。
【战斗技能:净化火焰。宣告有罪。神圣侵袭。】
他眼睁睁看着多出来的字在书页上歪扭地浮现,没有躲闪,反而是一声冷笑,回身高举起斧头向着预想中的高处丢去。
“唰。”
毫无防备的天使甚至没有躲闪就避开了这一击,死婴的黑窟口中再次爆发出恶意的嘲笑,仿佛是在嘲讽符泽川的准头差得离谱,然而——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那对硕大、象耳一般的翅膀其中一边被撕裂出了个大洞,失去了双腿,无法调整平衡的天使立刻就像撒了气的气球似搞笑地呈螺旋状乱舞起来。
打一开始,符泽川想砍中的就不是它的脑袋,他凭借技能【独行者】对肢体控制能力的强化,漂亮地完成了这全新一发阴招。
“嗷——!嗷——!嗷——!!”在光秃秃的镜面回廊之间不知撞壁了多少次,天使尝试用血淋淋的断腿截面降落,却直接被滑了一跤,于是又扇动起那完整的一面翅膀滑稽地原地打转。
已然无了神明造物的尊严,它现在就只打算保持这副不协调的丑陋姿态,灰溜溜地从一介凡人手下逃命。
“很遗憾,向来没有主人中途离席的道理。”符泽川捡起斧头,把上衣外套脱下来罩在面前,一步一步缩短着与天使的距离,“客人都还没玩够呢,岂能就这么扫我的兴?”
死婴灰蓝色的脸上扭曲着,从其黑窟一般的嘴里发出了婴儿的嘤咛与啼哭,它无疑是正在向自己求饶。
“……去死吧。”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毫不留情的一斧狠狠砸在死婴的脸上,白色的净罪炽焰霎然引燃了天使全身,高温的火舌顿时吞没了这具垂死挣扎着的畸形身体,也向符泽川发出了地狱的邀请函。
【抗性特征:火焰免疫,光耀免疫。死亡临界:30。】
疼痛与濒死的生物电流让天使的翅膀猛烈地扇动起来,几乎跨坐于上的符泽川也被这股气浪与烈火,更连带天使的体重,一并裹挟着重重砸向了身后的墙壁,随后又被抛向了天花板,再坠落回地面,如此反复了第二次,第三次……
“嘶……妈的!!”
从远处看的话,此刻就是有一团极其耀眼的白色火球在镜面回廊中来回反弹,所经之处皆成焦黑。那是一颗迷你的太阳,太阳核心里的符泽川则忍受着眩晕与撞击与灼热,将要消融殆尽的外套阻挡他蜷缩一团的身体与继而袭来的高温,他就像是个与太阳贴身竞技的斗牛士,在这几秒中,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在喉咙深处烫出一个焦洞。
在太阳里,符泽川马不停蹄地调整着身位,终于,当再一次被砸到天花板上时,他总算找到了那个能够借力的点从天使的脸上拔出了武器,于是握紧那能使掌心烧伤的斧柄,又一回地朝向原先的伤口劈去。
“砰——!!”
这一下彻底击杀了天使,也阻止了火焰的蔓延,所有的热量同时消灭时,也连同符泽川一起,随天使的尸身落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呼。”
符泽川本以为自己第一时间会吐,会疼得鬼叫,可事实是,尽管遍体鳞伤,小半张脸烫破了皮,他仍如没事人一样地重新站起身子,就为了握住余温未散尽的斧柄,一次又一次地往天使焦尸的脖颈处砍去。
——是挥之不去的愤怒掩盖了伤痛。
这就是你的做派吗,大审判官?符泽川在心中向那高不可攀的神明诘问道。
“咔。”斧身劈出一个破口。
在深夜里治愈我的腿伤,然后又在白天专门放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恶心我?
“咔。”斧身碰到了脊椎。
这就是你的游戏?你的考验?以各式各样的黑色幽默去玩弄人们的性命,玷污人们的梦想?
“咔。”斧身折断了骨骼。
别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完了,就算叫你杀过一次,就算被夺走记忆,身体被缩水成小鬼,我也要去梦幻岛,到你的神座前,亲手将你斩于座下……
“咔。咕噜——”血红的斧头斩断了天使的脖颈。符泽川提着烧焦的几根发毛,断头上死婴的表情显得愚蠢无比,还有蛆虫正源源不断地顺着涎液往外流。
“把这东西给我装好了。”
【背包容量:2/3】
我要把你这麾下小卒的头颅装饰到床前,而这,还仅会是你与你的神圣大军第一次感受到凡人之怒。
——早说了,能够扑杀天使的存在向来都是恶魔。
“砰——!!哗啦——!!!!”
镜面回廊的天花板于此刻突然大幅度地抬高,柳暗花明,出人意料的豁然开朗。飞翔于天际的灰尘、墙体破片黑压压如海底的沙丁鱼群,地板在顷刻间化作一页页纸片状向上飞舞,前路不知是黑洞还是陷沙。
宛如天启一般,镜面回廊在天使留下的余烬中步入最后的倒计时。教师办公室转眼间成了无处不在的齑粉,顶端整个被碾碎的阶梯像被斩首了那样往下跌去,与它相连的其他建筑也接连解体,在学生踪迹遍寻的地面砸出一朵朵红花。
步步靠近走廊的尽头,符泽川这才发现早在与天使战斗的过程中,紫檀女校内部的结构变形已使得整座镜面回廊都被抬到了三层左右的高度上。从下面传来的喧闹被宽敞的空间染得遥远,渲得模糊,显得不切实际。
“……哈。”
这下好像真的玩脱了,过于严峻的现实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符泽川是不惧怕天使的,因为他知道那造型可怖生物原先滑稽可笑的模样。然而面前这道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缺口,几乎像一座横空出世的栈桥,不一路而下,选项就只剩下一跃而下,就算咬咬牙说不怕死,符泽川也怕疼,更怕半死不活的绝望。
硬要说有一线生机的话……他倒是看到有一团肉瘤怪物正朝自己的正下方蠕动而来……
这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吗?还是什么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符泽川此时竟然听到了自己如战鼓般的心跳和脑后的嗡嗡作响,但他仍是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浪子,他知道走到这个地步纯属自作自受,那既然如此,要做的就只能是坦然接受了。
至少,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使他心底涌上一丝欣慰,望着染上天使漆黑的干涸的血液的双手,他想:
果真比起“做正常的别人活”还是“当疯掉的自己死”更能叫他兴致高涨。
如果可以的话,符泽川希望他永远都是自己的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