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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十一、雀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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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牛毛细雨绵绵如丝,淅淅沥沥如落在人的心上。更增几许伤感与忧思。
越葳将几只青瓷瓶放入包裹,说道:“瓶身我都贴上了标签。”
又取出一只囊袋,挂在吴行歌腰间。笑道: “阿姊于此道颇有天分。”
吴行歌定定地看着她,越葳左忙忙右碌碌始终未有抬头。
渐渐,越葳的面庞越发地模糊朦胧。吴行歌一把紧紧搂住了她。“小葳,我不舍得留下你啊。若钱王怪罪于你,那该怎么办?!”
越葳亦泪盈于睫。她逼回目中的湿意,说道:“阿姊,钱刺史不刻便至。若双眼红肿他定会觉出异样。”
她为吴行歌拭去泪,“阿姊莫为我担心。未有实据证明我参与此事,大王不能轻易将我落罪,至多将我赶出太医署,那恰合了我之意。原本今日将孟尚庭罪昭天下后我便打算游历四方。还有,正德夫人一向善待我,她亦会护我。”
“倒是阿姊你,踏出门后便是不尽的险途艰关。纵然顺利出了吴越,前路亦是凶险难测。”
吴行歌将越葳抱得更紧。“今日别后,不知再见将是何时!”
越葳道:“从前我不知世上还有个阿姊,汝不知我是否尚在人世,都能将我寻着。纵山海辽阔,未能阻至亲之心脉相连。我们定不会断了音讯。”
吴行歌点头道:“万望我们彼此珍重己身,早日重逢。”
越葳依计划将行囊带去交给于空。吴行歌扑进灶间,为钱传瓘的到来做准备。
红糖尽溶于水,与细洁糯粉混合均匀。加入腌了一夜的豚肉、泡制好的红枣、莲心搅拌均匀。粽叶漂洗数遍煮透上蒸锅,铺入糕体。加草撤柴维持火候稳定……
她做得如此专注,不知何时钱传瓘已到达小院立于灶间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在她将蒸格端离灶时大步迈上接过道:“我来。”
蒸糕入喉,甜软香糯,至末了清苦占据了口腔。他问道:“行歌,此糕名何?”
吴行歌道:“我欲叫它‘未知’,你觉得如何?”
钱传瓘道:“恰如其分。”
他再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未送入口,不知将尝到的是苦是甜。若人生,未知明日如何。但,”
他看着吴行歌道:“苦甜相依,乃人生常态。因历苦而惜甘。命运无常,唯直面而对。是苦是甘,皆为幸。”
他踏着霏霏细雨而来,发上眉间有星微点露,那一双静潭之目愈发的清润更加的幽深,好似有什么灵物将从中猛然奔出。
“明宝哥哥,无论何事你皆能做到安之若素吗?”
钱传瓘静默半晌,缓缓道:“不能。”
雨未有停歇的意思,钱传瓘撑起油纸伞与吴行歌并肩向驿馆走去。
这一里之路,如此的短又如此的长。
踏入驿馆,钱传瓘吩咐守卫们道:“我们有要事相谈,尔等不得打扰!”
洛载清正倚于榻上。见到他目中的欣然之光,吴行歌知晓其腿伤定是已如预期的痊愈了。
昨夜有一来无影去无踪的蒙面高手,悄然潜入驿馆将今日的计划传给洛载清又飘然而去。
钱传瓘在桌前坐下,微笑着对吴行歌道:“行歌,你若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便问吧。”
他的笑容如此轻松真切,吴行歌不由一怔。
钱传瓘又问:“‘未知’糕中是否还有些别的什么?”
吴行歌抿了抿唇,杏眼灼然,说道:“不错。此刻药性应已发作了。你既不能高呼,亦浑身无力,一盏茶后将陷入昏迷。一个时辰后醒来。如若你毫无欺瞒地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将留下一粒解药为你拔除余毒。”
钱传瓘伸出一只手压于桌上,勉力撑住身子。“行歌,对你我言无不尽。”
他的目中是吴行歌从未见过的神情,落寞、寂寥、神伤,亦盛着担忧、诚挚,却未有一丝讶异、愤怒和责怪。她将脸偏了开去。
“耽延洛大郎伤愈之命可是你下的?”
“是。”
“为何?!”
钱传瓘道,却是对着洛载清说的。“洛大郎,尔义父与尔这些年日子过得可算富裕?以何为生?”
洛载清道:“我们以打猎捕鱼为生,不算富裕,但于我已是丰足。”
“尔可知尔义父为何会失踪?”
“我原不知,现下约莫知晓了些。”
钱传瓘轻唤了一声,“行歌。”
吴行歌转回面看着他。
他黯然道:“我无甚气力,快说不出话了。你站得那样远,我怕你听不清。你在我身旁坐下可好?”
吴行歌沉着面在桌旁坐下。
钱传瓘已有些发不出音,缓缓道:“宋扶山拥着宝藏却安于清贫三十年,显然绝无恋财之心,亦准备将此事带入坟墓。他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洛大郎。我信洛大郎不知情,奈何,他人不信。欲对洛大郎用刑。我无他法,便道洛大郎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先报恩将其腿伤治好再议他事,我拖延洛大郎伤愈,是想以此法争取一些时间。”
“同时我差人去打听宋扶山的下落。以他的下落交换洛大郎的离开。毕竟,他才是知晓藏宝于何处之人。”
洛载清急问道:“刺史可是已知我义父的下落了?”
钱传瓘道:“略有眉目,尚不明确。”
吴行歌冷冷道:“若找不着洛大郎义父,洛大郎岂非便要受刑?纵然寻找了其义父,你们便定会放洛大郎离开吗?若从他义父那儿得不着什么,还不是会打洛大郎的主意?”
钱传瓘垂下目,这确是传珦与父王之意。他的策略原也只是为洛载清争得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线。
他已快失声。他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吴行歌,微微笑着,目光如拂柳春风那般地暖,一字字道:“行歌,离开后别再回来。愿你一生安好。”
他头一垂臂一软,伏于桌面昏了过去。
吴行歌心头复杂难言。她凝视着钱传瓘的侧颜,目光自额角画至高鼻、下颌,颈肩,精健的身形。
她目中一涩,低头自怀中掏出粒青色药丸放于桌上。
轻声道:“明宝哥哥,你为我找着阿妹,我心底对你感激得很。你身手不凡,勇谋过人,体恤兵士,我也很为敬佩。自菱湖至常州那几日,虽历经凶险,但——我快活得紧。只是,回到西府后,甚么都变复杂了。你首先是钱王的第七子、一方刺史、内牙将指挥使、还有,还有其他的一些身份。洛大郎这件事,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不知你所做的是对是错。”
她再掏出一只钱囊,“这是在法华寺你借我的银钱。”
她解下腕上的玉扣,最后一次摩挲着温润的玉面。“这枚玉扣,我将它还与你。它本不应属于我。”
她转身,对洛载清道:“洛大郎,你与钱刺史换个外衣。我先准备起来。”
她解下腰间的囊袋,一股脑儿掏出里间所有物什,从壶里倒了些水调抹起来。
一盏茶后,钱传瓘与吴行歌步出房间。钱传瓘一脸冷肃,护卫皆远远回避不去自讨没趣。
二人出了驿馆,转过两个拐角,已有一辆马车候于那儿。
上了车,车夫于空瞥了一眼笑道:“乖乖,我真以为是那个钱传瓘来抓我这偷药贼呢。”
吴行歌道:“城门守卫皆认得他,扮成他出城只怕会节外生枝。洛大郎,请先将钱刺史的官服脱了。”
车中已备好一瓮清水,她自囊中翻出一只药瓶,滴了一滴至水中。“洛大郎,以帕蘸此水便可拭去易容。”
她接过洛载清脱下的官服,下车找了个附近玩耍的女童,给了些铜钱让她一个时辰后送去给驿馆守卫。
“明宝哥哥,我暂且信你非忘恩负义之人,你本不愿为难洛大郎,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利用你救走洛大郎,你必定会被钱王责罚,我不愿你因遗失官服而过上加过。”
与此同时,苏锡常推开了洛载清房间之门,见到钱传瓘端坐桌前方舒了口气。
只是,刺史虽看着无有外伤,然面上萧索而苍凉,直视着掌中玉扣的双目失去了往日的风神。
他关心地唤道:“刺史?”
钱传瓘五指一收,将玉扣紧握于掌中,道:“我无恙。提前服下了清邪丸,刚才又服了解药。她们怎样?”
苏锡常道:“如刺史所料,有接应。上了等候的马车,这会儿应正向着城门去。”
驿馆的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出了门的刺史又从驿馆中走了出去。彼此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钱传瓘与苏锡常上了马,走马车禁行之道赶在吴行歌一行人之前到达城门。
他们登上城墙,苏锡常遥遥一指道:“就是那辆车。”
车辚辚,人喧喧,马车顺利地出了城,扬尘而去。
起风了,卷起钱传瓘的衣衫猎猎地响。他背脊□□,岿然不动,双目追随着那个愈来愈小的点,直至不见。
“行歌,愿你此生,如你所愿自在翱翔于宇宙之宽。行一路歌一程,掬水月在手,问松云为衣。”
二人步下城墙。
苏锡常忽地一皱眉,凝视着前方某人道:“刺史,此人好像是十二郎贴身护卫之一。”
钱传瓘心中一坠,“跟上他,看他们有何动作。千万小心。”
钱传珦听得密报,大喜道:“天助我也!一箭双雕!”他即刻赶去向钱鏐禀报。
“父王,儿愿……”
钱鏐一抬手止住了他,“不用你去。”他不愿自己的两个孩儿因此结了怨。
“去找胡进思,告诉他‘可松弦了’!洛姓男子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