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你》砚之喜

28、第二十七章

　　大年三十这天，周成冬起了个大早准备团圆饭。
　　今年过年，于周家不同。周家以往就是两个人过年，除了菜丰盛一点，倒也无其他区别。就连对联也都是周成冬一个人贴的。过年对于从小就和父亲生活的周羽阳而言，似乎也难以体会到那种难得的团圆气氛。周成冬对这个孩子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那种愧疚到达顶峰是周羽阳八岁那年，周成冬看别的小孩都喜欢放烟花，因此也就特意买了些烟花回家，为此还特意询问老板小朋友最喜欢哪种。
　　烟花买回来，周羽阳没有想像中的开心。天黑了，周成冬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打麻将，将烟花搬出去，一个一个轮番放，才将周羽阳吸引下来。烟花盛开的大年三十的夜里，八岁的周羽阳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孤独。
　　“爸，我最不喜欢烟花。以后不要买了。”周羽阳说。
　　再大些，周羽阳开始交朋友，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只是烟花依然不喜欢。
　　但今年不同，周羽阳早早就买了好些烟花，花了几百块钱。
　　今年于林原清也是不同的，是第一个不与父母在一起的新年。于陈暮野也不同，那个家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于周成冬也不同。菜式要更为丰盛，系着围裙忙里忙外，不许孩子们进厨房，将他们赶到楼上去玩电脑。
　　周成冬赚了点钱，就给两兄弟买了一台电脑，拉上网线，放在林原清的房间里。之所以不放在周羽阳房间，是怕他没日没夜。对林原清却是一百个放心。
　　周羽阳挑了个相当狗血的爱情片，看得哈欠连连。
　　林原清和陈暮野压根就没看，肩靠着肩坐在一起，陈暮野拿着手机在玩游戏，林原清在看。
　　两个人头靠着头，时不时小声说几句话。也不知道林原清有没有发现，陈暮野的一只手横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把玩着他耳后的头发。在周羽阳看来，这姿势过份亲密了，他没眼看，却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也不知道陈暮野说了什么，林原清瞪他一眼，说道：“无聊。”
　　“这有什么无聊的。”陈暮野笑，“林原清，我要喝水。”
　　“要喝自己去。”
　　“我腿才好呢。”
　　林原清到底还是起身，拿了水杯离开房间去楼下倒水。
　　“暮哥。”周羽阳喊了一声陈暮野。
　　“啊？”陈暮野才收回目光。
　　“你那眼神……”
　　“我眼神怎么了？”
　　“都要拉丝了……”
　　“谢谢。”陈暮野厚颜无耻，又说，“可惜只有旁观者清。”
　　“……”
　　周羽阳实在没法把一向高冷的暮野学长和面前这个无赖似的人联系起来，赶紧关了电脑下去了。林原清正在厨房倒水，因为只有开水，他拿了一个玻璃杯，放在盛满冷水的大碗里。这样凉得快些。
　　“他是你大爷啊！这么侍候他。”周羽阳靠着门边看着自己的哥哥，很是痛心疾首。
　　林原清头也不抬：“必竟，他的腿是因为我受伤的啊。”
　　“怎么是因为你？不是他不小心摔了？”
　　林原清才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避过周羽阳的目光：“总之我还是有点责任的。”
　　“这段时间你跟前跟后的，饭恨不得喂到他的嘴里去。看得我都要嫉妒了。你对他是真的好，这样会让人误会。”
　　“误会？”
　　周羽阳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暮野学长他……其实……”
　　“嗯。你说过。”
　　“那你怎么还……也不怕他……”
　　“羽阳，你要是因为这件事带有偏见……”
　　“我绝对没有偏见。其实我和暮哥是一个镇上长大的，他比我还惨，没娘，后爹还不管，不过好在有个姥姥疼。小学时候我们在一起上学，但他从来不爱搭理别人，独来独往的，学习也很用功。虽然上初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和那些不良学生混在一起，这样也导致他很早就自己赚钱了，尽管如此，学习还这么好。我佩服他还来不及。”周羽阳忙解释。
　　“你很了解他。”林原清笑笑，“比我了解。”
　　“必竟一个镇上的嘛。”
　　林原清怔怔地看着窗外，沉默几秒才说道：“我和你，和陈暮野不同。我的人生就是一条独木桥，容不下第二个人。有些路，我就只能一个人走，我不喜欢拖累别人。顶多我只能保证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友情永远不会变，其他的，我保证不了。”
　　林原清端着水回到楼上，才发现陈暮野不在。他将水放在桌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周成冬楼下喊：“兔崽子们！下来摆碗筷！”

　　周成冬去外面点燃鞭炮，然后进来关上门，哈哈大笑；“今年的炮声真响！”
　　其实从凌晨开始起，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到了中午吃团圆饭时，更是此起彼伏。
　　周羽阳感叹：“我从来没有觉得，过年挺好的！哥，以后过年，我们也要年年在一起！”
　　林原清愣了一下，给他夹了一块猪蹄：“过年就是团圆。怎么现在才觉得好。”
　　周羽阳嘿嘿一笑：“每年就和我爸，他一般吃完饭就去打牌了。我就只能在家里看电视。”
　　林原清默了一下，难免想到自己以往过年。不过他也不敢细想下去，端起酒杯：“来，咱们碰个杯，新年快乐！祝新的一年，事业顺利，学业大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周成冬从荷包里掏出三个红包，分发给三个孩子。摸着还挺厚。
　　陈暮野有些意外：“叔，我也有？”
　　“当然。”周成冬将红包塞到他手里，“拿着，长辈给的，不能拒绝。”
　　“谢谢叔。”陈暮野收下，但是还是感觉到了眼尾有些酸涩。
　　“谢谢叔。”
　　“谢谢爸。”
　　按照习俗，中午是团圆饭，吃完了，小孩就去别人家里辞年送祝福。初一才是正式拜年。吃完饭，周成冬便带着他们三个家家户户去辞年，路上遇到了熟人，便是一通祝福。一派喜气洋洋，空气里洋溢着鞭炮的烟味儿。
　　林原清和陈暮野走在后头。
　　忽然林原清的手机响了一声。林原清低头一看，居然是陈暮野发的短信，是一个红包。
　　“干嘛？”
　　“压岁包。”陈暮野说，“收下。”
　　“……”林原清想了想，收下，看清是多少钱时倒吸口冷气。他马上又回了一个红包，“这是我给你的压岁包。”
　　陈暮野笑了下，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却没有收红包。
　　“你后天去不去C市？”陈暮野突然问。
　　林原清吃惊地看向他。
　　“后天我看完姥姥后，开车带你去，当天去当天回，没问题。”陈暮野又补充道，“本来想今天带你去，但是时间上来不及。”
　　林原清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与他认识也不算久，但是总是精准地知道他内心所想。
　　林原清忽然笑了一下。
　　“嗯。”
　　“带你去个地方？”陈暮野低声说。
　　“还有好几家没去，开溜不太好吧。”林原清也觉得这种活动十分无聊，不太愿意跟去。
　　周成冬居然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前面的傻儿子，便挥了挥手。
　　“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

　　陈暮野带林原清去的不是什么新鲜地方，而是镇上的小学。学校此时大门紧闭。今天春节，门卫大叔也不在。陈暮野带着林原清从学校后门的围墙翻了过去，两人一路摸到了二楼的第二间教室。
　　“我小时候坐这里。”陈暮野敲了敲第三行最后一个座位，“不过桌椅全换了。我小时候经常躲在最后一排睡觉。但我成绩还特好，是老师的心头宠。”
　　林原清笑；“传说中的天才。”
　　“谈不上。因为我经常在家里偷偷用功。”
　　林原清在那个座位上坐下来。
　　陈暮野继续说：“我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第一名，与其说不太爱交朋友，不如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往。五年级时，班主任换了一个外省的年轻老师，他非常不喜欢我，总是借故把我留下来抄作业，给我安排很多学习外的事情。要是在课堂上答错了一个问题，别的同学有改正的机会，但我没有。他总是用难听的话羞辱我，用厌恶的眼光看我。”
　　“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也不明白。”陈暮野耸耸肩，很是无所谓，“小孩总是敏感的。直到有一天，我去办公室送作业时，听到他说，我有娘生没娘养，性格阴沉，让他很不舒服。”
　　林原清看着陈暮野。
　　这些往事并不愉快，陈暮野讲得却很平静。但是林原清却无法想像，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是怎么应对大人突如其来的恶意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后来我六年级的时候，我那个养父把我转学到了C市。”
　　林原清瞪大眼睛：“你去过C市读书？”
　　“嗯。”陈暮野看他一眼，笑了，“初一又转了回来。我想陪我姥姥。”
　　“其实我的故事不多。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
　　“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你不是说你不了解我？”陈暮野坐在他这张儿时坐过的桌子上，低头认真地看着林原清，“你想知道，你问我。我一定说。你不问，我就尝试告诉你。也许你并不关心，也不感兴趣。”
　　林原清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陈暮野听到了他与周羽阳说的话。他其实说那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感叹。
　　“咳……”林原清逃开陈暮野的眼神，“也不必……这样……”
　　正值午后，教室里明窗净几。下了几天的雨，午后阳光此时却冒出头来。碎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又透过玻璃洒进来。带些朦胧的光笼罩了陈暮野，他就坐在那里，眼神和语气都是温柔十分，像是夏日提前到来了，让林原清的心头一热。
　　“如果……”林原清看着他，“如果我提前一点。”
　　“嗯？”
　　“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可能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陈暮野笑了：“现在也不晚。不是吗？”

　　晚上，周羽阳拉着林原清一起放烟花。陈暮野下午接了个电话便回去了中药堂，晚饭也没有过来吃。林原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举着一根仙女棒，燃尽了也没扔。
　　周羽阳给他换了一根，奇怪地问：“暮哥不是说好来吃晚饭吗？怎么没来？你没问？”
　　一连三问，林原清有些烦躁。将烟花放到周羽阳手里，问道：“烟花够不够？”
　　“够！我备货足着呢，那不还有一箱么。”周羽阳指指门口那一人多高的箱子。
　　“那我去拿。”
　　“啥？”周羽阳眼睁睁看着林原清戴上帽子出门，“哥，这大年三十你去哪买？”
　　“中药堂。”
　　“……”周羽阳怔了半响，忍不住吐槽，“你就直说你要去找暮哥不就行了。没一个爽快人。”
　　通往中药堂的路上一路亮堂，年前政府多修了几盏路灯，整条路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烟花爆竹声。林原清就在这样热闹的声音走到了中药堂。
　　看到院中停的宝马时，他愣了一下。是陈在君的车，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厅里还亮着灯，大门却紧闭着。
　　林原清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打扰他们父子团圆，不过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守岁夜，陈暮野不会过于孤单。这么想着，便转身离开，却听到了一声脆响，是花瓶坠地的声音，从厅中传出来。
　　林原清顿住脚步，回头看了那扇紧闭的门几秒。在纠结了几秒后，他终于抬步朝门口而去。
　　来到大门前，才发现门却并没有关实，甚至开了一条缝。
　　于是林原清在这条门缝中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