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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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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闪过余光,晏清在这样刺眼的一片雪白中忘了要眨眼,残泪累积,径直坠到地上。
逐渐漫散的金光飘到身前身后,衬得她一张脸惨白如纸,惊惧错愕的眼神定在一人身上,几乎要盯进他的皮肉里。
血线蜿坠的时候,有人微微偏头伸出两指,推开了架在脖颈上的长剑。
“什么时候发现的,长溟?”
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解,眼神却是冷的,定的,扫过某一个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毫不在意的睥睨意味,奇异,硌硬。
又太过陌生。
可能是这时候的金光太盛了,高阶阵消散时都会有这样铺天盖地,华丽诡谲的幻象,会循着最后的本能,吸附在天生带灵的东西上。
阵主身上。
虚薄的一层拢过他因为年少而显得单薄的身躯,又因为有了金点相渡,身量都高了一截。却更加孤冷。
冰冷的眸光扫过来的时候,像是含了西岭山积年的长风深雪。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面容还是那张面容,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了。
诏丘以为自己点破这一层时,能以故友的身份砸去诸多质问,至少也要臭骂他一顿,才对得起此人十数年的诓骗。
但实际上,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破魄被推到虚空,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脸似乎有一瞬的裂痕,却只是眼睛眨了一下,带出笑意。
仿若重逢欢喜,仿若讥讽。
比诏丘的解释来得更快的是晏清发颤的质问。
“你是谁?”
这句话,要比刚才对着褚阳时凶得多,怒得多,却像是冬日新凝的冰层,看着难摧,其实只要稍微用脚尖一点,就会碎出枝桠交错蔓延的裂痕。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下意识握住了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乌流匕,
“回答我,你是谁?”
平缓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却不知温度,云屿……或是说云见山看过她,淡色的唇瓣微动:“小十六……”
这个称呼,让晏清勃然大怒,乌流匕锵然出鞘,当空一划直劈面门!
“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乌流匕银白的一面反折出另一人微白的面容,身形微动,如雪长袍被闪避的动作掀起一角,又飘飘然落下。
晏清一击不成又起一击,竖劈的寒刃倏然回转,横掠而来,打斗激起刀啸,一招一式快出虚影,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中,晏清始终紧抿唇瓣,一身寒霜彻底冻上,冰冽刺骨。
她不知道什么地方被对方反推回来的刀刃划过,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痕,隐隐作痛。
乌流匕的刀法并不能和一般刀法混为一谈,是当年意尘祖师铸器完毕,根据器形器性亲编出的一套刀法,招式简单,又很有太山派法术低调沉敛的意境,却以一力引千钧,巍然不动间杀得山崩海倾。
她以往晓得法器威力,往往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不得已亮器,都用最少的灵力催动,这次却动了真章。
刀鸣如同灵兽清啸,穿透了整个旷寂的山巅。
刀风摧枯拉朽,迅速撩出风旋,一团风云裹着沙石滚过。两道风云在低空相撞,爆出厚重的巨响。
心脏擂跳如鼓,晏清甩下指尖的一颗小血珠:“我不信!”
云见山知道乌流匕的独门器法,是因为前任契主已逝,世上没有女修能教导她,于是云见山以师尊之名亲自为她找到谱册,日日琢磨,亲手教会她一招一式。
晏清的双眼遍布血丝,清泠的面容被怒火烧灼成另一幅模样,死不停手:“你还想骗我!”
师尊去世前闭关多年,一身身法传给亲子有何不可!
旁人也能学的东西,凭什么以此为证,说他是另一个人!
白袍撩旋一圈,淡然又松散地躲过了好几招,晏清盯着眼前的人,牙关咬得死紧才没让自己出声。
她能说什么!
她应该说什么!
诏丘挑中空隙持剑一挡,更加凶戾的刀气直接震开了破魄:“师叔,别管我了!”
她拧眉握着乌流匕,眼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悲意。
很久之前,有人曾对她说,这把匕首太过凶悍,可能会招致觊觎,若她修为不够深厚,恐怕会有贼人来抢,即便极品灵器生来就可以和器主结契,晏清如果生生被压制,这东西也有可能流落他人之手。
那时她确实还不厉害,听此情状被骇了一大跳,小气吧啦又不太聪明地将这把极其稀贵的宝器藏到了身后,仰着脖子,惶惶然问那人怎么办。
被问及的云见山双手负后,身姿修长高拔,满目清明温和,声音也像煦风一样可慰人心,“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个古法可破此局,但这一招是会造业孽的至凶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也不要告诉旁人,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伸出白净的手指,温柔躬身,“来,将空空给为师,我先给你演示一遍,不过你要站远一点。”
后来她越来越厉害,一步步爬上来,成了当世女修的魁首,成了名正言顺的乌流匕器主,再也不需要隔得远远的怕自己的刀伤到自己,哪怕最后学会了这一招,也从没有机会用上。
因为除了寥寥的几个人,同辈修士,甚至是前辈修士,几乎没有人能压制她了。
可是当初一遍遍笑着教她刀法的人却辞别人世,再无今生音讯。
如今她看着身前这个和故人九成相似的脸,怒火几乎要将胸膛烧出一个大洞。
“空空召来!”
惊雷于长夜劈下,声响直破长空,仿佛被强大的灵力旋绕出真形,阔达数丈的刀风裹挟细碎光点而来,直掼入九尺深土!
轰隆巨响,整座山头都为之颤动。
晏清抬刀横劈,忘了之前有人和她说要划定分寸,忘了他曾说要顾忌性命,要不造杀孽。
千万道理,千万忌讳,千万说辞,她全都不顾了!
乌黑一面在金光中显出如渊深色的时候,诏丘抬剑掠去。
但有人更快一步。
森寒长剑破开云层,从褚阳手上脱力受召而去,消绝层层障眼法,在如山的风暴前显出原样。
罡烈剑风汹汹扫来,在深硬的土层上划出深长的沟壑,如同豁然显露的天堑。
激越剑鸣震得人头皮发麻,耳朵尖痛,像是千万捆利刃顺着剑气扎过来。
晏清站在如暴冷风面前,再也没能挪一步。
她满眼通红。
破掉她杀招的人,是云见山。
落在身前的长剑,是云见山的剑。
当年师尊亡故,她舍不得将宝剑交还洞窟,就以剑主亲传首席的名义,将这把还带着主人残存灵气的长剑奉在了太山派藏书楼最顶层的一面墙上。
每逢忌日,便沐浴斋戒,对剑深叩。
门中其他弟子也会来,褚阳偶尔回门,也大多是在那一日,甚至连避世不出的曹婉,到那一日也会在入夜时分将她叫到身前,言辞隐晦,让她不要太难过。
只有云屿不来。
原来如此。
他从不到那一座藏书楼去。
原来如此。
云见山唤出长剑,却没让剑风伤到她分毫,只有她手背和小臂的两条细长伤口,是他不得已为之。
太山派弟子袍避水避脏,血珠甚至不会沾染上她的衣袍,昙纹还是那么干净,那么高洁无垢,像是西岭山的雪。
她双拳紧握,乌流匕掉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另一个人帮她说了:“今日之后,要怪要恨要杀,绝无二话。”
哪怕他是师尊。
晏清听得几乎想笑。
如果他是云屿,她自然会有资格和立场去替故人保护、教导,或是惩戒。
如果他是云见山,自己身为弟子,不会有什么念头要以下犯上去多嘴,就算担忧不解,言辞也是恭谨有分寸的。
但荒谬的是,荒谬到可笑的是,她以为的师尊遗孤,自己最放心不下又寄托惦念的师弟,实际上是另一个人借了一个壳子,瞒天过海,一直在她身边。
就在她日日可以看见的地方。
她日日看着这个人用着熟悉无比的身法,练着熟悉的剑招,甚至连饮食喜好都熟悉到了极致,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如果这个人是云屿,那么这些行径都合情合理,他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位故人。
她该叫什么?
师弟?师尊?
她和面前此人相识日久,如同血亲,又阔别多年,如同生人,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相见,只好退了一步,意味不明又格外生疏的说了一句。
“不必了。”
她被骗了这么多年,哪还有讨要真相的资格。
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的砸下来。
褚阳似乎想说什么,但开不了口。
云见山亦然想说什么,但最终默然。
倒是诏丘瞧着风声暂时偃息,慢慢走上前。
他知道如此死结他一个外人无法帮忙作解,事到如今才站出来,希望不会讨人厌。
云见山的浅色眼珠微微转动,眼神就跟着瞥过来。
诏丘把晏清往一旁推,小姑娘却不太想动,诏丘只好眼神示意齐榭过来把她带走,这才安心和云见山说话。
一声叹息后,他突兀的开口:“明珠师姐还没有入轮回的时候,我在山壁采木,看到了一个光滑的截面。”
顿了顿,他补充,“很新。”
云见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将长剑随手扎在地上,拨了一下面前散得差不多的金光:“骗你真的很没有成就感。”
诏丘颔首微笑,“那如果我不说,你就会觉得高兴了吗?”
云见山就说:“也许吧。”
他的声音总是温和又清朗,眉目含笑,低语切切,像是晨起时映渡在白雪皑皑之上的一层浅薄初日。
总是让人忍不住跟着也松和下来。
这一句后,他抬头扫过一眼,似乎是想看一看这般日光是否会化雪,若是如此,今日修行可得小心,否则就会栽一个大跟头然后又被褚阳盯着抹药。却只看到乌云笼罩,天色倾压,像是隐隐翻滚的墨。
如此森寒,让他一身如雪的白昙弟子袍也暗淡下来,褪去了修士泠然立世的些微疏离,这个模样反而被蒙上往日残影。
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嘀咕出声,让他们动作快点,打完好各回各家。
但实际上,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诏丘的错觉。
可能是他们对视了太久,相逢的场面也不太合适,让寒暄都无从提起,云见山看了他一会儿,与一身温雅格格不入的淡漠眼神就落在那如雪白发上。
这是最直接,最醒目,能让他想起纠缠了诸多苦楚的往事的东西了。
阴风扫荡,衣袍猎猎,云见山却恍若未觉。
“长溟,当年的那个阵法,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问法提及前尘,虽则这是一桩无缘苦及晚辈的祸事,但因果轮转,他们都因此变了模样。
齐榭几乎是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被他拽到一边的晏清终于不再愣愣的,而是从虚空某点收回目光,无言阖眸。
严温自从困魂阵破就一直守在诏丘身边,相比云见山的现世,他其实更在意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者换言之,他更在意,诏丘是不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往事扑涌猝不及防,有人重伤缠绵病榻,日日在无休止的噩梦和如摧疼痛里辗转,没人有心力,有勇气告诉他这些。
而今下晦暗如蒙,有些事情能不提及最好就不要再提及了。
无论是齐榭、严温,还是晏清,他们都一致默契地缄口不言,毕竟这关乎生死,是一道深深扎入心脏,用尽漫长余生也未必能释怀的伤疤。
被紧紧护在其中的诏丘却毫无自觉,轻描淡写,甚至是笑着眨了一下眼,像是一种生怕别人看不清楚的肯定。
“当然。”额间滑下一缕碎发,诏丘随意拨起,“重质化魂阵。”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适时滚来一道闷雷,雷声如震,顺着足底一直蔓延到心口。
严温忍了又忍,却还是听不下去,“师兄,别说了。”
诏丘脸上却显露出讶然,似乎是觉得很遗憾,又似乎是觉得他们谨慎过了头,反而生出一颗遭不起任何波折的脆弱心脏,匀长手指摩挲过下颔,眼神从云见山身前扫过,又回到严温身上,“这就受不了了?”
他似乎很想拍一拍师弟的肩,实际上也真的那么做了。
“如果我说,他还打算待会儿重启阵法,你又该怎么想?”
第二道惊雷乍起,不过这一次没有闷在云里,而是顺着乌云最底横贯而来,将天穹映成一片雪白。
在这样的亮光中,诏丘正好看到了严温同样惨白一片的面色。
他使劲摇了一下头,力道太大,牵扯出脖颈直到鬓边的一长条青筋:“不可能。”
他说的不可能,显然是想到了当年惨事,四位尊长都未能幸存其中的大阵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再次出现。
更何况十五年前,暗无尽头的那一夜之后,世上再也没有可以重启大阵的办法了。
别说书册全都消失不见,就算是他们亲眼所见,也没有办法复刻。
但诏丘的表情淡淡,细看甚至有点奇异,又是那种看稀奇的目光,不过相比之前,这道目光总算少了一点会让人不舒服的意味。
但也足够刺激严温了。
他的下颚绷得死紧,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面前这两个疯子吓的,脸色更加苍白,接近死色,“你们休想。”
重质化魂阵是现世少有的几个太古大阵,自创阵以来,历经千年,被数不胜数的修士觊觎,就是为了利用这世间罕见的强阵来达成心中所求。
但既然是千千万万人赴死都不见得有谁得偿所愿的阵法,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再现?
严温痛斥,破口大骂:“死一次还不够还要死第二次?脑子进水了就找堵墙撞上去放水,别在这里犯病!”
身为掌门,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严温的一言一行都必然要最规矩,身处高位注定了他会被诸多修士仰望,也就意味着他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小毛病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诸多修士诟病和嘲讽他的最佳借口,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端着。
这一句说是被气昏头,倒不如说是释放本性开始发疯,毕竟他乍然惊醒,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一群疯子,自己举步维艰步步小心,却还是被带到如此境地,实在是很憋屈。
只可惜,某人的心态实在异于常人,诏丘甚至能笑吟吟的指过去:“骂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主意。”
严温怒目环顾,锵然拔出不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