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行》徐乘

58、高台镇

　　“我的小儿子和你年龄相仿，在南衙禁军府当差，为了抓你，他可是半年多都没好好回家一趟。”杨恺侧身打量着孙传尧，眼眸闪着亮光，浅笑道，“他的武艺没你好，不过比你爱笑，傻傻地整天就想着怎么偷懒，不去好好当差。”
　　孙传尧道：“你们现在抓到我，大理寺会审判下终身流放，今日又看着我跌跌撞撞丢了魂似地走了一天，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孙传尧望向密林深处，低头抓着衣袖擦去掌心的泥土，嘴唇抖动，字句沉痛不堪：“我这样都走不到沙州。”
　　杨恺站起身，摇晃了几步，一手拿着皮囊，一手抓稳腰际的长刀，沉吟半晌，言道：“这两天你在火堆边安心休息，别离开我的视线。你这小子犯案累累，要起事也是你带头，给我收敛一些，走得到沙州。”
　　河西道高台镇位于凉州西南，突厥与焉耆将士发兵三镇之后，镇民已经往南迁移，如今镇甸之内留着肖钧夷手下的将士，还有长安来的文官，处理政务，抵御外敌。
　　温乔和方乾带着折冲府调任的十万将士来到高台镇外的白亭山山脚，再过两个时辰就能与肖钧夷汇合。
　　日中时分，温乔望着前方贫瘠的山路，勒停缰绳，对方乾说道：“方乾，斥候去前方报过消息吗？”
　　方乾道：“已经去过，肖钧夷回信，今晚会在高台镇东门迎接我们。”
　　温乔颔首道：“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动身。”
　　方乾向身边的校尉传下命令，大军停止前行。队伍内除了值守的将士，其他人都四散开来，挑着干净的地方，吃着干粮，互相闲聊。
　　刘昭宁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温乔悠悠道：“昭宁，现在想着回去还来得及，我派两个将士护送你回长安。”
　　刘昭宁眨着眼睛道：“为什么要回去？我替燕亭妹妹看着你。”
　　温乔冷笑道：“看着我干什么？兵营之中又没有女子，你去算是一个。”
　　刘昭宁道：“我说替燕亭妹妹看着你，又没说看着你不找女孩子，是看着你不受伤，把你好好的带回去。”
　　温乔词穷道：“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不过肖钧夷，你知道情况，去了之后，万事小心。阿吉，第一次出远门，蒋以泉将他交给我。到了高台镇，若是我职务繁身，顾不过来，你照顾他一下。”
　　刘昭宁道：“我对他就像昱安一样，会照顾好他的。”
　　温乔道：“你和刘昱安，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刘昭宁道：“谁让你一直欺负他，现在说到你，他就像吃了仙丹一样，说是要勤练武艺，将来总有一天会打败你。”
　　温乔冷冷道：“就他那样子？再过十几年吧。”
　　刘昭宁道：“他是我哥哥，你不能这么说他。”
　　温乔道：“我不过在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
　　阿吉坐在一棵干枯的柳树下，穿着绀蓝色外袍，浅灰色衣衫，灵均搁在怀里，手上捧着一本医术，安静地翻着书页。
　　温乔和刘昭宁走了过来，温乔开口道：“阿吉，这几日队内将士身体不适，风寒，冻伤多有发生，都是由你医治。等到高台镇，那里也有医官，我给你一个校尉的职位，你到底是随我从长安来的人，他们不会不同意。肖钧夷，我对他不是很了解，若是你手下有将士，在后方支援，我比较放心。”
　　阿吉放下书本，左手拿起灵均，站起身，目光坚定，言语却踌躇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有领兵打仗过。”
　　温乔看着阿吉表情隐晦，知道内心深处他也是不乐意来凉州打仗。到底是长安长大的少年，接连十几天的野外露宿，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若是孙传尧会好办一些，不过那小子听不了命令，留着也没用。
　　温乔搭着阿吉的肩膀，说道：“我也是你这个年龄到兵营去的，念书还没你厉害，放心吧，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阿吉望着温乔点点头，一时无语。
　　刘昭宁俯身为阿吉捡起医书，送到他手里，浅笑道：“阿吉，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在战场上受到箭伤，你会怎么处理？”
　　阿吉道：“我会取出箭杆，若是箭镞断在身上，便用桔梗和白蔹调和药酒涂在伤口上，过一段时间箭镞会自行脱落。万一遇到出血严重的情况，需要立即用短刀取出，以火炽的方法为伤口消炎，去除感染。刀取箭镞的方法非常危险，医治不够及时或者手法不对，伤者都会立即毙命。”
　　刘昭宁道：“你可以做到吗？”
　　“长安禁军在实战练习时受过箭伤，我在师父的指导下处理过伤口，没有问题。”阿吉望着刘昭宁，会意道：“放心吧，我手里还有这把刀，我知道该怎么做。”
　　傍晚时分，温乔一行人来到高台镇边缘。薄雾轻绕，镇甸城门的轮廓隐约可见，城墙上站着巡逻的将士，弓箭手在角楼后随时待命。每个角楼有十个弓箭手，手里拿着弓，背上有箭羽。温乔皱眉想到，他们站得位置太过显眼，如此敷衍的守城布防，怎么能抵挡突厥人的进攻。
　　肖钧夷穿着军服甲胄，脸型瘦长，面容白皙，身形健实，像是个文官，又有武官的稳健，眼眸精明，神情淡然，外人很难从神色上猜出他的想法。
　　肖钧夷身边站着一名副将，络腮胡子，面露凶光，腰际置着一把大砍刀，刀身比普通制式更宽，应该是刀匠特地为他定制的武器。
　　温乔和方乾带着校尉跪地作礼道：“末将温乔，方乾参见大将军！”
　　肖钧夷应了一声，答道：“都起来吧。”
　　众人站了起来，肖钧夷打量了温乔一番，淡然道：“我是河西道将军肖钧夷，他是副将沈立宏。”
　　温乔望着沈立宏，两人颔首算是见过面。
　　肖钧夷道：“温乔，现在战时，繁文缛节都可以省去，你随我去将军府，我将边境的战况和你说一下。”
　　肖钧夷带着温乔和方乾来到镇内将军府，将军府由县令府邸改建而成，不能与州城的刺史府相比，但是格局宽敞，打理得干净，也像个样子。
　　正堂内桌椅已经移开，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行军地图。肖钧夷看着温乔带着阿吉和刘昭宁，眼神疑惑，温乔开口道：“肖将军，这是刘昭宁，在长安任职刑部侍郎。阿吉，师承蒋以泉。皇上下诏让我带着他们两个人来河西道，阿吉精通医术，我想让他擢升至校尉，日后我们若是出兵打仗，他可以领兵在后方支援。”
　　温乔知道肖钧夷是李绪的人，阿吉擢升校尉本来可以自行定夺，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应该让他知道，大家齐心抗敌对付突厥焉耆是最好的事情，若是他们想找麻烦，别占着自己地盘的便宜，为所欲为。
　　肖钧夷望着阿吉，看到了他受伤的左手，答道：“可以。”
　　肖钧夷站在地图前，指出金塔镇的位置，开口道：“金塔镇现在还在突厥木昆部手里，整个河西道可以调遣的只有十万将士，五万需要留守阵地，所以这些天我们只能看着突厥人猖狂，不敢贸然出兵。科罗手下将士共分三个部落，科罗的亲卫木昆部，突厥青年聚集的石洛部，还有各个贵族的卫队陆阙部。木昆部是亲卫，战斗能力最强。战场之上，科罗不会让木昆部全员出战，而是派出几名将领领兵作战。战场主力是陆阙部，部落首领叫岩陀。至于焉耆的将士，以配合为主。”
　　温乔沉吟片刻，问道：“科罗知道援军到达高台镇的消息吗？”
　　肖钧夷道：“知道，但是人数和路线，准确到达的时间，我们封锁得很严密。”
　　温乔道：“他们早晚会知道我们已经与你会合，今晚就突袭金塔镇，他们摸不清我们的情况，不知道援兵到底有多少人，多半会以抵挡的方式撤退金塔镇。”
　　肖钧夷道：“我带三万精兵，夜袭小镇。”
　　温乔道：“不行，斥候骑兵可以用你们的人，将士一定要我们的人去。他们见我们的将士脸生，不熟悉，才会确信援兵已经赶到。”
　　“温乔，你才刚来西北边境，不熟悉地形。若是夜袭失败，再反攻小镇，需要更周密的布局。”肖钧夷走到温乔身前，质问道：“还是你刚到凉州就急着想要抢功。”
　　温乔冷冷道：“我想对付的是突厥人，不是你。这次夜袭只能由我主攻，你守着普拉善关隘，防止他们突破隘口，从身后攻击我们，到了这时候，我才会夜袭失败。”
　　刘昭宁道：“肖将军，温乔说的有道理。我们长期蛰伏不动，金塔镇的突厥人肯定已经放松了警惕，不如今夜一举攻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立宏想要上前说话，肖钧夷作手势阻止了他，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就按温乔说的办，谁让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将军，还有便宜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