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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一零一)奈何 ...

  •   后半夜,落了雪,愈发冷了。

      保安堂的诊室里,不再灯火通明,几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展昭和丁兆惠二人在诊室里坐着,仔细照看着各自的妹妹,一夜无话。

      待到天亮时,天地间已银装素裹,入目皆白。

      展昭走出诊室,脸若寒霜。

      一直守在外面的十七默默走上前来。

      “可有消息?”一夜未眠,展昭的声音因沙哑而更加低沉。

      “现下已确定行凶之人并非京城人士,初一他们正在追查。”十七简略答道。

      展昭点点头,回身望了望,嘱咐道:“去王府和展家都通知一声,就说……就说姑娘受伤了,在医馆医治,暂无性命之忧,但是尚不能移动。请王爷找个太医来看看,让桃桃准备一些干净的衣物被褥送来。告诉桃桃,多准备一些。丁家姑娘也伤着了。”

      “是,十七这就去安排。”十七应道,方要转身,又被展昭叫住。

      “展家那边你亲自去,只告诉父亲,先别让母亲知晓。医馆地方小,姑娘需要静养,别让他们都过来了。”

      “是。”十七领命离去。

      展昭只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进了诊室。

      一个时辰之后,展家的马车停在了保安堂的门口。不一会儿,八王爷亲自领着太医也到了保安堂。因为两位姑娘目前都不宜移动,且需要静养,展昭便支付了高昂的费用,请徐大夫暂时关门停诊,直到五天后,才用宽敞的马车将人送回了家。

      那一夜虽凶险,到底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出事后,展昭便动用自己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追查凶犯的线索。五日后,根据各种线索查明那夜袭击酒坊的正是展霁雪上半年做赏金猎人时抓获的通缉要犯李奇及他的同伙,五人均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五月时,李奇被展霁雪抓了送官,还没来得及处刑,便被同伙劫囚出逃。县衙怕被追责,不敢上报朝廷,便听任他们逃走。五人逃窜近半年之久,不想竟然于冬至那日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城之中。

      “既是通缉要犯,如何进了京城竟然无人知晓,无人阻拦。城门口的护城士兵都是摆设吗!”

      “还有那县令,欺上瞒下,知情不报,不配为官!”

      官家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不仅将知情不报的县令革职查办,还将掌管京畿安全的禁军统领训斥了一顿,罚了半年俸禄。又责令开封府速速追拿凶犯归案。展昭求之不得,正好公事私事一起解决,又花了十几日功夫找到五人,将那五人抓捕归案,送到包大人的狗头铡里铡了。

      因为那夜的事情,丁月华再次成为展家的大恩人,展家上下都对丁家兄妹无比感恩。丁月华在家养伤期间,展家隔三差五就会送滋养补身的东西过去,展夫人和展家大媳妇也亲自去看了她好几次,宫里的御医也请了好几次。精心照顾之下,身子渐渐好了,二十日下来,就能下床走路了,一个月后,就已基本康复了。只是展霁雪因伤势恢复较慢,在床上躺着养了月余。

      腊月初六,展家一家上下,带着礼物上门拜谢丁家兄妹救命之恩。至此、展家和丁家关系愈发亲近。

      过了腊八,便是展霁雪的生辰,那时展霁雪已然大好了。经历此番凶险,死里逃生,父母兄嫂对展霁雪更是怜惜爱护。到了生日,便在家里设了家宴,一来为展霁雪庆生,二来也叫她趁这机会高兴高兴,扫一扫前段时间的晦气。

      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大家都送了生辰礼。母亲送的是一个缀着金镶玉锁的赤金项圈,金锁背后刻着平安二字。当展霁雪把金项圈拿出来的时候,哥哥还说,母亲是不是送错礼物了?确定这不是给小孙女留的?惹得大家都笑。其实大家都知道,母亲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够平安。这次受伤把母亲吓得不轻,头几日里日日对着她落泪,哪怕现在想起来,还会背着孩子们悄悄唏嘘落泪。

      父亲送的是一套燕云山的文房四宝,非常的符合父亲的喜好。哥哥送的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纯金葫芦,寓意福禄。嫂嫂送了一对珍珠耳环。王妃得知展霁雪生日,也让展昭带了礼物过来,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展昭送的是一身白色的狐裘,正适合冬日里穿。

      展霁雪的十八岁生辰,温馨而和美。这是成年后,第一次一家人一起过生辰,展家全家人都很开心。

      家宴过后,已是戌时,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各自回去歇下了。展昭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在院中打了几套拳,散了散酒气;简单洗漱后在屋里坐着看了会儿书,正待歇下时,院子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展昭起身,拉开房门,便看见展霁雪正走过来,身上穿着他今日方送她的白色狐裘,脚步略有些虚浮。桃桃远远站在月洞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展昭满心疑惑,忙迎了上去。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展昭皱了皱眉头,伸手扶住了她。“你怎么来了?身子才好,怎么能喝酒?”

      展霁雪扶着展昭的手,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喃喃道:“二哥送的狐裘又好看又暖和,谢谢二哥。”

      展昭轻轻拍拍她的背,无奈笑道:“傻姑娘,跟二哥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抵在胸前的头摇了摇,一时不说话。外头风大,展昭怕她冻着,忙将她带到屋里。展霁雪任由他牵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灯光下,展昭才看清她眼眶微红,一双美目蒙着一层水雾,遂轻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展霁雪垂下头,仍是不说话,只双手紧紧拽着展昭的衣袖。屋子里燃着炭火,比外头暖和许多,展昭怕她一冷一热容易生病,便帮她将狐裘解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今日生辰,该高兴的,这是怎么了?”展昭软声问着。

      展霁雪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她低垂着头,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心里着急。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不说话,我怎知如何帮你?”

      “二哥……”

      展霁雪轻声喊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抓着他衣袖的手越攥越紧,眼泪落了下来,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

      “这,这是怎么了?”展昭见她泪流不止,又是心疼又是心焦,一时间没了主意。一边轻声问着,一边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二哥。对不起,都怪我。若不是我去当赏金猎人,若不是我抓了李奇,若不是我招惹了他们!杜大娘他们就不会受伤,大壮的手就不会没了,月华姐姐……”展霁雪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展昭听罢,便知她是因冬至夜的事情自责,心里难受。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傻姑娘,这不是你的错。”

      展霁雪摇摇头,攥着他衣袖的手,紧得发白,止不住的泪水落下。

      “月华姐姐为了救我险些没命,我很感激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来报答她。”

      展昭看着她的发顶,扶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柔声安慰:“嗯,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她,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都很感激她,她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我们自会好好答谢她,你不要有负担。”

      “二哥!”展霁雪哭得梨花带雨,讶异的呜咽声,听得他心都痛了。自冬至那夜受伤以来,月余,她都不曾这样哭过。展昭心中不舍,将人轻轻揽在怀里,哄孩子一样哄着。

      “小雪乖,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哭了。”

      “二哥,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没有必要非娶她不可的。”

      展霁雪抽噎着将话说出来,展昭看着她颤抖不已的双肩,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

      冬至的那天夜里,若不是丁月华,只怕此时他们已然天人永隔。他心里十分感激丁月华,因为她的奋不顾身才救下了展霁雪的命,而丁月华,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一日,他带着太医去丁家给丁月华诊脉。太医说她伤口正在恢复,只是,因伤及子宫,只怕往后子嗣艰难。丁兆惠得知此事后,默默将消息瞒下,不让丁月华知晓,也请展昭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丁家老夫人几日后来到京城。那一日,老夫人单独见他,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神情憔悴,令他不忍。年过花甲的丁老夫人,骄傲清高的丁老夫人,对他哀哀恳求。丁老夫人是真心疼爱丁月华,为了她不惜放下自尊和脸面,为了她不惜挟恩图报。展昭扪心自问,若是设身处地,他又当如何?他是否会为了至亲至爱之人抛下自尊,作出违背本心之事?

      那一日离开丁宅后,他忽然想起了去年在华亭县那位白须老人说的话。又想起冬至前陪同八王爷和狄娘娘前往大相国寺,狄娘娘非拉着他求签算姻缘。他便应了娘娘,抽了一支签,当时他心里想的不是别人,正是展霁雪。只是那签却并不如人意,是支下下签。

      他趁着狄娘娘不注意,悄悄换了一支。又背着她偷偷找大相国寺的师父求签文,签文的内容却是: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种种浮现脑海,他心乱如麻,无心其他,便回了展家探望展霁雪,却得知她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了。公孙先生来看过,开了药,勉强灌进去一些,却丝毫不起效。只能不断地用温水擦身,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家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如此高烧昏迷,整整两日,直到他答应丁老夫人与丁月华成婚,她竟便退烧清醒了。

      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注定,他只知,他不愿意用她的性命来冒险。那几日,他甚至在怀疑,她所遭受的厄运,也是因为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件事,他谁都不能说。跟八王爷和狄娘娘没有说,跟展家的父亲母亲也没有说。曾经向展家的父亲母亲许诺,若是霁雪终身不嫁,他便终生不娶,如今只能食言。那几日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更是虚幻至极。

      快入腊月的时候,丁月华和展霁雪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展昭找了一日,同八王爷和狄娘娘说了他与丁月华的婚事。他说:他是中意丁家姑娘的,想要娶她为妻。八王爷和狄娘娘有惊有喜。不过,对于二人的婚事倒也没有意见。他们听说丁月华奋不顾身救下展霁雪时,对她赞不绝口。得到王爷和娘娘的首肯后,他又同展家的父亲母亲说了。父亲母亲对丁月华自是没话说,近日,两家已经开始准备细帖子,估计年后就要送许亲酒了。想来,展霁雪是从家里人口中得知了。

      “乖,不哭了。”展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此事,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若不是因为我,你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成婚。二哥,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欠下的恩情,我自会想办法偿还。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二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希望你那样……”

      展昭低眉看她,心里的酸涩蔓延开,侵入四肢百骸。他原本确实是有过其他计划的,只是……或许真的是天不由人吧。

      沉默许久,他才轻声说:“你怎知我不喜欢她?”

      “你”展霁雪抬头,忘记了哭泣,只一双泪眼依然婆娑,望着展昭。“你喜欢月华姐姐吗?”

      展昭叹息,轻声说道:“雪儿,我喜欢她。她这样明媚,又善良热心,还救了我的家人,我怎会不喜欢她。”

      喜欢她,这三字,传到展霁雪的耳中,落到她的心头,像针扎,又似刀绞,几乎抽光了她浑身的力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当真?”

      展昭定定地看着她,点点头。“自是当真。”

      “不,我不信。” 展霁雪摇头,往日里,他对丁月华总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曾多看她一眼,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她怎会看不出来?

      “你骗我!你骗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展霁雪不住地摇头,不住地重复着不相信。

      展昭扶住她的头,强迫她面对自己。他看着她的双眼,答得温柔而坚定。

      “雪儿,我没有骗你。”

      展霁雪看着他的眼睛,犹如瀚海,深邃无边,那样坚定,始终没有将目光移开。她败下阵来,缓缓垂下眼眸。他看见她眼中的星光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她是不是真的信了?

      “嗯,如此甚好,那,我就放心了。” 展霁雪垂下头,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抓着他衣襟的双手松开,偏过头不看他,用衣袖胡乱抹了脸上的泪痕。

      “我,我回去了。”说完,展霁雪狼狈转身,夺门而出。

      “你……”展昭想追出去,却迈不开脚。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追上以后,他说些什么呢?

      取下架子上的狐裘,上头还有她残留的气息,展昭抚过光滑无瑕的白色皮毛,就好像抚过她如缎的黑发。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蓝色的缎面上,不太整齐的针脚,绣了平安二字。展昭将荷包放在狐裘上,看了又看,又忍不住取了回来,从腰间解下灵芝仙鹤的玉牌,放了上去。

      “十七。”

      展昭唤了一声,十七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少主。”

      展昭将狐裘和玉牌递给十七。“一会儿你给姑娘送去。”

      “是,少主。”十七接过狐裘和玉牌,捧在手上。

      “另外,有件事情拜托你。”

      “少主有事吩咐便可,十七定倾力而为。”

      “从今往后,你就跟在姑娘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少主!十七……”

      十七想说些什么,却被展昭抬手制止。

      “十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同王爷说。”

      “是,十七听从少主安排。”

      展昭看着十七,顿了一顿,方才说:“她是我珍视之人,你护好了她,便是护好了我。十七,我信你。”

      “是。”十七点点头。“十七明白,十七一定不负少主所托,护好姑娘。”

      “多谢。”展昭拍了拍十七的肩。“去吧。”

      十七捧着东西,退了出去。

      敞开的房门,被风刮得前后摇摆不停。屋外有雪花飘了进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

      也许,当初那一次见面,就注定了他们的缘分。

      雪白的狐裘上,落了一些雪,晶莹剔透。桃桃将狐裘挂起,轻轻拂去上头的雪花。

      “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您身子刚好,不宜饮酒的。”

      展霁雪恍若未闻,只将那玉牌握在手里,反复摩挲。辛辣的酒,滑过咽喉,一杯又一杯,酒壶渐渐空了,她却觉得心越来越痛。

      夜已深,风更甚。天阔,雪漫,谁与共。

      早知,梦难圆。终究,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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