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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字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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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江远褚松了手,谢青山正要起身逃离,却又在瞬间被狠狠摁了回去。
江远褚再一次附身过来,这一次,谢青山从他眼里看不到半点迟疑。
“谢不争在哪里?”
谢青山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他朋友吗?”
“是朋友就要对彼此的行踪心知肚明吗?”谢青山咂舌,审视似地盯着眼前之人,“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刻板啊。”
江远褚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思索再三后起身后退,当着谢青山的面将长剑狠狠收回鞘中,那目光里像是蓄着一只小兽,没准什么时候就会露出森然可怖的獠牙。
“怎么,”谢青山支起一条腿,“又不杀了?”
江远褚没说话,绕过屏风径直走向床榻。
谢青山听程弦说这屋子里还有一张空置的床榻,可他找遍了整间房也没找到。路过窗边小几时,一本被夜风翻开的字帖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觉得那字帖上龙飞凤舞的字很熟悉。
走近一看还真是熟悉,这原贴上的字皆出自他本人之手,而这所谓的字帖,也不过是他在牵枢府时苦心钻研的废稿。
暗八营还真是厉害,这种东西都能搜罗的到,还有心制成字帖供人临摹,这还真是让人怪难为情的。
可随即他就意识到,这是江远褚在临摹他的字。
是诚心膜拜他的真迹因而特意临摹,还是想从这些废稿当中汲取到有关牵枢府机甲兵刃的蛛丝马迹?
不论如何,出发点定都是对他谢青山的崇拜。
这么一想,谢青山方才被江远褚扯皱的衣领都被渐渐抚平了。
江远褚侧躺在床外侧,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护着腰,双腿微屈着,是个看起来并不标准却又极其刻板的姿势。
“往里稍稍,”谢青山解开床幔,“我睡外边。”
江远褚双目紧闭,没有动作。
谢青山:“那你别动,我睡里边。”
江远褚翻了身,依旧是方才的刻板姿势,“你睡下边。”
“下边?”谢青山指着床:“莫非你喜欢骑着人睡?”
江远褚后悔方才没一剑把他捅死。
见他不说话,谢青山又唤了几声,江远褚索性装死,直到听不见动静,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所及之处不见谢青山,正好奇时,谢青山的声音悠悠从脚墩处传来。
“我在下边。”
江远褚垂头,看见谢青山还真毫不拘束地躺在地板上。他翘着二郎腿,朝师兄挤了挤眼睛。
这家客栈虽不算奢华,但屋子里的地板上都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躺着不算硬,能凑合。
“心疼我了?”谢青山笑得像是才从楼里逛出来的风流纨绔。
江远褚别过脑袋,暗骂一句,闭上了眼。
房顶破了一个大洞,月光如柱,倾泻而下,沙砾时不时接连掉下一些在浴桶中,发出的声响混在聒噪的虫鸣中难以分辨。
江远褚睡不着,他睁开眼,在朦胧月色中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却又此生难忘的过往。
在他人生失去光明的那三个月中,谢不争世外桃源的茅屋大概或许就是这样一番光景。
他总是在替自己的眼睛缠纱布时吩咐阿琅去修破洞的屋顶,阿琅年纪小,爬木梯也够不到,还总是会被木梯上的尖刺扎入手掌,哭哭啼啼地要谢不争包扎,一般这时,谢不争就会毫不避讳地嘲笑,最后被阿琅的哥哥闵迁一顿训斥。
“不修了不修了,”谢不争拍着大腿,“屋顶破个洞能瞧见月亮,像玉盘子似的,没准饿了还能啃两口,是吧乖徒。”
他说完就又后悔了:“诶嘿,忘记你看不见,其实也很一般,还没你师父我长得漂亮。”
可每次问师父到底有多漂亮时,谢不争都会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琅细细端详着:“公子生得像琴国人呢。”
谢不争捏他肉嘟嘟的小脸:“你见过琴国人吗?小小年纪就在这拍马屁。”
阿琅:“我没见过,但是听说,琴国人的脸都很光滑,像……像……。”
他想不到词,抓了抓脑袋才说:“像蛇一样!”
阿琅稚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江远褚双目一睁,猛地攥住了一条冰凉光滑且柔软粘腻的东西。
这东西一路从他脚下小心翼翼地爬上来,像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在后腰处被江远褚一把钳制在了虎口正中。
这是——
一条蛇。
月光映射下,这条蛇赤红色的肌理正在闪闪烁烁散发着细微的光,它不算长,大概四尺有余,被江远褚抓住后像是自觉臣服,尾巴耷拉在床侧盘成了圈,暗红竖瞳委屈巴巴地瞧着他,连信子也在嘴角斜斜垂着。
江远褚紧紧攥着它的七寸,纵使用力过大,赤璃也呆呆得无所动作,完全一副被捏死也无所谓的视死如归。
江远褚:“……”
这蛇的性子,当真温和。
等江远褚松了手,赤璃就顺着他的虎口缓缓往前爬,一路向上,在江远褚的警惕中短暂地贴上了他的侧脸。
脸颊一阵冰凉,像是一滴山泉水在侧颊处炸开,只是那一下,让江远褚恍若遭雷亟。
这条蛇在亲他。
赤璃在亲到人后异常激动,垂下头,像极了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尖尾巴肆意扭动着,在忘我的回味中,尾巴垂下床榻,毫不知情地抽了谢青山一耳光。
谢青山睁开眼,就看见赤璃被人攥在手中,挣扎着身体欲要逃脱的场面,他一声惊呼,忙坐起来装模作样地后撤到角落,抱头痛呼:“蛇!我最怕这种奇奇怪怪说不上难看但又实在漂亮的蛇了!快把它扔出去!我要死了!”
赤璃竖瞳里平静无波。
江远褚冷漠瞥他一眼,在赤璃欲要撒娇时极为干脆地捏断了它的喉咙,顺手扔到了谢青山脚下。
“扔出去。”
谢青山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江远褚盯着他不说话。
谢青山捂着嘴:“我怕!”
“活物便罢了,死物也怕?”
“那它要是没死怎么办?”
江远褚厌烦道:“死透了。”
谢青山深呼一气,将赤璃的“尸首”颤颤巍巍提溜起来,当着他的面一步一步地往门外挪。
关上门,谢青山绕了一圈,在漆黑无人处将赤璃扔到脚下,赤璃再一次扭动起来,这一次肉眼可见的比上一次还要激动难耐。
“你大晚上的躁动什么?”谢青山抓起它,“得亏他不认得你,若是知道你是牵枢府的东西,得在我面前把你砍成八断!”
赤璃还在回味,谢青山不知道它有没有在听,只说:“你今晚就待在外面,敢在屋里露面,我明日把你送给叶关春。”
赤璃猛地对谢青山吐信子,被谢青山一把扔进了灌木丛。
……
第二日一早,程弦便启程回了长川。
谢青山从茶馆用金子换来的马比江远褚的马毛色更好些,他与江远褚并肩骑行,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瞧着他的腰身与侧颈。
那精妙绝伦的弧度,随着颠簸一起一伏,白皙光滑的侧颈上覆着一点细密的汗珠,连微风拂过,都能在他月白的脖颈上留下一串薄红。
这是个连风都能轻薄的男人。
“再盯我,把你眼睛挖了。”江远褚低声警告。
“嘶,”谢青山眉头一凛,“美人都是带刺的。”
“死人也都是凉的,你要试试么?”
“大爷我今个不想死,”谢青山笑得温柔,“我去找师父。”
“叫大人。”
“师父大人。”
江远褚想拦,奈何谢青山跑得快。
谢青山没走多远,耳边拂过的风在顷刻间凌乱四散,尖锐刺破了尘埃,在疾速中发出“嗖”的声响。
他听见了动静,却依然无所顾虑地打马前行。
就算今日被射穿了,他也不能有所动作。
鬼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次早有安排的试探。
只是预期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江远褚攥着那根铁箭的箭身,面无表情地盯紧了谢青山的后背。
谢青山能感受到背后那束摆脱不开的目光,勾挑起唇角,若无其事地朝程弦的马车近了几步。
江远褚偏过脸,余光瞧见了藏匿在不远处角楼里的刺客,那人立刻掩在城墙后,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侍卫上前:“大人,可否要追查?”
江远褚意味深长地盯着那支刻有暗纹的铁箭:“牵枢府的人,岂是一般人能追到的,更何况追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杀的又不是我。”
谢青山打了个喷嚏,程弦关心道:“受凉了?”
“没,八成是有人想我了。”
“别是那家客栈的老板对你念之不忘,”程弦想起今早赔了一大笔银子就头疼,“你还没有薪俸,便先挂在我账上,来日还我便是。”
“多少钱?”
程弦笑着竖起两根手指。
谢青山叹口气:“没有利息就好。”
静默了一会,谢青山突然想起来问:“怎么到了云州就要把那些招来的人送回去,那还不如不招。”
“的确是不想招,”程弦毫不避讳,“招募是兵部和内阁的意思,但暗八营到底招不招,得指挥使说了才算,如今在边城装模作样,也不过是彼此间虚以委蛇的过场罢了。”
“指挥使,”谢青山默念着,“祟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