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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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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拘谨,不必拘谨。”知州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拍拍宋温行臂膀,挥手道:“此处不是公堂,就当是陪我这老家伙说说闲话,都快坐下,别杵着了。”
等到孩子们都坐下去,他介绍道:“这位是昭都新调来的通判,江枕尘江大人。从前都是我一人处理这青州大大小小事务,如今终于有了分担之人,我也总算能喘息喘息。”笑声爽朗,看起来当真高兴。
宋温行原还疑惑好好的为何突然调来个通判与知州共事?莫非是这两年知州大人做事惫懒,圣上不满他白拿俸禄,才派来个人察示敦促?听到这来的通判名唤江枕尘,此前不解全再进不去脑子。
按他与师父的交情,宋温行该当称他一声师伯。只是不知他此行前来,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不管是哪种,师父交代他的事情,总算是能脱手一件了。
心中正喜,江大人在上座发话:“诸位都是少年才杰,将来都是要入庙堂为君分忧的,本官便不与你们遮掩了。唤诸位来,只因你们都或多或少接触了药奴一案,不论你们是主动追查还是意外受累,都算是牵涉其中。
“原本这事不该你们插足,但既然你们已着手参与,我们代表官府不加阻止。但我仍要多嘴一句——还请诸位好自为之。”
江枕尘厉目扫过四个年轻人,见他们面上无惧,心底甚慰,接着道:
“你们不算官府人员,官府自然也不会给你们需要职权调动的帮助,最多只有一些情报资料,能做到什么程度,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只说了这些,便再无他话。
众人小坐闲叙了一会儿,临走时,江枕尘叫走了宋温行,说有事与他单独相说。
雨小了些,仍然下着。
温华一人独坐在知州府中,供客人闲坐的凉亭内观雨,等着宋温行出来,再与他分别回家。
“殿下可是想好了?”姜瞑虚影一般不知打哪飘了进来,知州府这等戒备森严之地,却无一人发觉进了不速之客。
温华转着伞柄:“想好什么?”
“下官与公主私传密信之事,司里已经知道了。”
“陛下知道了?”
姜瞑看向远处,眯了眯眼:“殿下身边有眼线,他们不说,我们夜枭司也不敢越权禀报。不过毕竟事关殿下安全,司里已经接换了下官的任务,由我佐您办案。”
温华低头冷笑一声:“姜大人不用费心润色,让你陪我玩玩嘛,直说无妨。”沉默过后,她摆摆手:“早习惯了。”
姜瞑拱手隐退。亭外白衣晃眼,缓缓离近,正是朝她这处来的。
“林小娘子,别来无恙?”周行止只一个人,气色比方才要好了些,不知是吃了知州什么灵丹妙药。生人勿近那份寒意,也叫人感觉褪去了许多,不再不敢接近。
温华好奇地打量他:“那日接风宴过后,便再没见过郎君,我身子还好,就是不知郎君怎样。”
“劳娘子挂怀,久病缠身,当怕的反而是骤然间面红体壮。”周行止垂眸拱手道:“此前终武对娘子多有冒犯,纵使低头也多是不情愿,在下替他再与娘子求个原谅。”
温华将伞搁在一边,坐着回礼受了这歉意:“周公子亲自道歉,我自无有不受的道理。”
周行止欣然落座,从袖筒中掏出两只袖箭,一边一个搁在手心上,展示给温华看。
雨夜昏昏,连星子也无,这听风的亭子又处偏僻,离屋子尚远,借不到多少灯火,不凑近去瞧,看得也不真切。可利器锋锐,一出便现寒芒,教温华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娘子不必紧张,这是在下的赔罪礼,还请娘子务必收下。”
温华拿起那两只袖箭,吹燃火折子看了两眼:“这是军制的武器,你拿来给我私用,恐怕不妥吧?”
周行止又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三枚短箭,一并递给温华,说道:“虽是军制,但非什么军事重器,也不违反大昭律法。这是家父在在下待出世时准备的礼物。只可惜我生来体弱,兵器锋利,恐伤病体,不便长久带在身上。娘子箭术精湛,它们在你手里,才有用武之地。”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何况我与梁佑不过寻常摩擦,说开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温华早就听宋温行说过周行止的家底。其父周廉乃是当朝大将周平之重孙。先帝时的周家沉冤的谋逆之罪才得昭雪,周家子嗣得以复考为官。周廉不出三年便在边疆立下奇功,立府升官。虽远不及往日地位荣光,但从兵库弄点小玩意出来也不是难事。可若回到周行止出世时,这东西恐怕来历不浅,她哪里能安心收下?
随时日越近深夜,寒意也层层而上。周行止在这寒气中待了太久,方才好些的面色又变得惨白,偏过头咳嗽起来。再次说话,声音哑得吓人:“娘子就当是体恤在下身体,快些收下吧。”
“好好好,我先替你保管着便是。我扶你回屋吧。”不知道周行止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若是不答应他,害他一直在寒风中待着,加重了病情,她更是承受不起。
两只袖箭而已,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算是有所图谋,只是这点价值,如何收买的了人心?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想什么呢?”宋温行走到温华身旁:“通判大人给我们备了车,走吧。”
“哦,好。”
随着宋温行上了马车,温华把与周行止的事情说与他。
宋温行拿来一只袖箭看了看,笑道:“这的确是周叔给他准备的出世礼,不过也不是什么意义深重的东西,你放心收下就是了。”
温华:“便是平常的生辰礼物,也都该是当作珍宝保存的。何况是出世礼。”
宋温行将袖箭交还回去,温华反而推给他。他也不与温华假客气,将袖箭挂在腰间。解释道:
“这种东西他有一大堆,经常拿出几件送人,真当不得贵重。这次的考较成绩最后是刑部来定,就是你们家那位员外郎做主。不把你与梁佑之间的隔阂化解怎么成?武举也要考策论,就梁佑肚子里那点墨水,若是这次的考较过不了,哪还能当得了官?”
“群英试?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个东西。”温华恍然道。
群英试是针对十五至二十青年男子所准备的举试,五年一次,效力与科举相同。但知之者甚少,莫说是与之无关的女子,就是许多埋头苦读最后中举之人,若坐不到与知州同等的位置上,恐怕一生都不知科考竟然还有捷径。
所谓捷径,其实难度相比正儿八经的科考难上许多,非能力拔萃绝伦者不可参考。能被选入考较名单的,其中大部分参加科考亦无阻碍,只不过容易因为纸笔功夫,使得利剑误于染坊,白白浪费许多年华。
再如梁佑这等文章痴呆,周行止这等短命人才,按科举的要求是断然入不了庙堂的,若要任用,总要有些恰如其分的理由,若是总凭皇帝一言断之,一则不服人心,二则难辨是否真有才干。
青州原来只有一个知州管事,突然调来一个通判,于官制倒是没什么不对。她起初没有细想,可再算上那江大人那番迷迷糊糊,不知是要人把那案子查是不查的话,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这通判看似是补青州职务的缺,实则是昭都调来的监考,而这药奴一案,应当就是这次群英试的考题了。
不得不佩服这些负责出题的人的脑瓜。这等一举两得之事,也只有他们这种精明算计之人才能想得出,换做她来出题,恐怕只会出些寻常的测试,跳不出常规来。
她来青州这一遭福气也是不浅,身边竟如此多入了名单之人。不过看这样子,宋温行是今日才知晓自己在名单之内,而另外两人早已清楚此事。
“所以通判大人喊你单独叙话,是想让你放弃群英试?”
“林小姐洞察秋毫,竟连这都知晓!”宋温行的震惊一看便知是装出来的。纵使这般,温华还是觉得害臊,撇过头去羞于看他。
明明都是奉承话,往日在昭都听得双耳生茧,只觉得那些人虚伪恶心,厌烦得很。可差不多的话从宋温行口中脱出,她心尖却像是浇了一层蜜似的,粘腻腻的叫人难堪。
想来纵使哄人高兴的夸赞之言,也轻易分得清真心与否。口上话说得再漂亮,若心是空的,便没什么意思了。
温华问道:“那你如何想?当真弃了这次机会,安心准备科考吗?”
宋温行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
“林小姐,林宅到了。”
温华拉开车帘,几个家仆正打着伞等在门外,见到小姐回来,便有两个年纪轻腿脚利索地一低头钻进院子里去。
明日休沐,温华早答应了林盛材今日早些回府上,却因为去了知州府一趟,耽误到现在。
瞧这架势,恐怕林叔此时还在等她。不敢再多耽搁,告别了宋温行下了车去。
“我送你。”宋温行紧跟在她身后,才把伞撑开,却发觉视线下那个他想为之遮雨的娘子已经疾步到了林家家仆伞下,隔着雨幕冲他挥手。
“宋公子,家里老小还等着我回去呢。”
被浇湿的马儿打了个响鼻,蹄子踏在水上,使劲摇晃脑袋。
“实在抱歉,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