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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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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人家烛火尽熄,惟林宅还四处明亮。大部分家仆都已经睡下,除了一些值守的护院和照顾小姐起居的丫鬟,剩下没睡的,都是跟着林老爷走南闯北的心腹,此刻簇拥着温华朝府里走去。
数把张开的伞如池中荷叶一般,团团紧凑,呵护着池中小鱼免遭捶打。
青萍眼巴巴跟着人群,被挡着连自家殿下的面儿都没见到,焦急地四处寻找空隙,半天也没能挤进去,索性再不尝试,一个人闷声离这群忠仆远了两步,心里头闷闷不乐,但见温华进了林老爷房间后无人紧随,还是迈步跟了进去。
这几日与林盛材混得熟了,便待他如待自家亲叔叔一般,不拘虚礼,小跑两步上了前,关切道:“林叔怎么这般晚了还不休息?”
“你半夜不归,我怎放心的下?”林盛材眉目慈蔼,拍了拍座榻,命人端了碗热粥来,粥里满满当当全是食材,没掺水似的:“饿了吧,快坐下吃点垫垫肚子。”
温华弯了眉眼,乖巧上座。其实她并不太饿,之所以回来这般晚,除了被叫去知州府上一趟外,还与宋温行在外吃了顿宵夜,耽搁了不少时间。恐白费了林叔的心思,她还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林盛材心中惴惴,略是不安地问道:“听下人说,你今日去了知州那里?”
温华点头,漫不经心道:“就是说了些有关案子的事情,主要是叫子言师兄去的,与我没什么干系。”
林盛材无声叹气,颔首自言:“是说群英试的事吧。”
“叔也知道群英试?”温华诧异抬头。
林盛材凄然笑笑,语重心长:“丫头,就当是为了老头这条贱命,莫与那姓宋的小子掺和进去。他为仕途参加这东西,我无可阻拦。可对你却是百害无利,你便老老实实读完这一年书,安安全全回去,叔会把你照顾妥帖,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林正行安排温华住在自己父亲家里,却并未把她的身份告知与林盛材。公主这两个字太过沉重,若是真叫林盛材知道了,不光他成日紧张忌惮,温华也不会过得舒坦。可即便林正行不说,林盛材也不会不知道,这个千里迢迢从昭都来的小娘子,必然是有什么响当当的身份。若是照顾不好出了岔子,对林家,对儿女,都会是灭顶之灾。
他真心欢喜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能来家中,就算不是因为权贵的压力,他亦不愿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旁人涉险。
要知道,群英试是会死人的!
温华搁下勺子,沉默地低着头。她不知此时该说什么,看到青萍双目中含着赞同,心下突然也不安起来。
“我有些困,先回去了。”
林盛材无奈地看着眼前只吃了两口的温粥,合上眸深深叹了口气。
拜别了林盛材,温华恍惚前行。青萍撑着伞紧追上去:“其实小的私心也不想殿下掺和进这种大案子里,一旦和群英试挂钩的案子,出生入死便是寻常事。
“想要免过旁人十年寒窗的辛劳,就必然要证明自己有非同寻常的能力,和更重要的——对大昭皇室的绝对忠心。这于国或许是个好策略,可落在一家一人头上,不算什么上上之选。
“更何况……殿下一个无权参试之人……”
温华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恰如其分地捏着,留着她仅仅足够喘息的空间,压抑一切能令它激烈跳动的情绪,像一个公主一样,缓缓行走,慢慢坐卧。
“但如果殿下决心去做,小的我上刀山,下火海,必赴全力。”
青萍憨笑着拍拍胸脯,手中的伞也郑重其事的随之振奋。昏暗的夜晚,分明生出了一轮暖阳。
回到卧室,温华依旧心绪烦乱。从遇到那个流落野地的药奴开始,每一个察觉他们欲望的苗头的长辈,都在阻拦他们去做一件为国为民的正途好事……
……为国为民?
如果宋温行放弃群英试,她还会纠察药奴案到底吗?若是没有遇到那个已经死去的药奴,她会因为听到有关风声而奋不顾身吗?
究竟是为了家国,还是为了朋友,亦或者那时升起的一丝怒火和对正义感的满足?
温华从未这般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从前只想着打抱不平,嘴上说着家国天下,实际她只是想证明自己比得上那些一出生便在女子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罢了。
读书也好,习武也罢,只要胜过他们,只有胜过他们。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与如今问题毫不相干的念头,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不知多久,突然腾地翻身跃起,两脚踩进靴子奔了出去。
青萍睡得很浅,听到声音便醒过来。她拉开门,温华的身影从她面前闪过,两步蹬上屋顶翻了出去。她来不及拿雨具,好在睡觉没有脱衣服的习惯,随手扯了一件防寒的夹袄,追着在暗处盯梢的青峰,勉强跟住了温华。
林老爷房间还燃着微弱的烛火,林盛材反剪双手站在窗前,佝偻的身躯勉强挺立。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细密不绝的雨幕,惆怅道:“年轻人……年轻啊……”
“老爷年轻时不也是这样?若非这股子方刚血气,哪得如今这般光景?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解决,公子和姑娘哪个不是这样,哪个又劝住了呢?”
“你啊!”林盛材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何忠这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家伙,摇摇头:“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没用喽。”
温华冒着雨一路脚不沾地奔至书院,砰砰砰地猛敲起门。
门内的声音睡意未退:“来了。”
宋温行赤足走到门前,只穿着中衣中裤,睡眼惺忪地拉开门:“什么事?”
他双目几乎没睁开,模模糊糊只看见门外站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他揉了揉眼睛,毫无白日里体面的君子姿态,抬手要请这位不速之客进去说话。
却还不待他开口,门外人抢声道:“如果没有群英试,你还会追查药奴案吗?”
宋温行皱眉:“温冉……?”
温华全身被雨水打湿,如今头顶有了遮蔽之物,反而更显得狼狈。她这样子可把宋温行吓得不轻,无言将她拉入自己屋里:“怎么半夜跑过来?”宋温行完全没有听进温华的问题,找了张干净的毛毯披在她身上,絮絮叨叨:“快去换身干衣服,不然要生病的。”
“回答我。”
宋温行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将之转身面朝房门,哄道:“你先换了衣服,有话慢慢再说。”
温华愣生生转了回来,倔强道:“你先回答我。”
她抬眸看着宋温行,那人目光平静,睡意尚未褪去完全,眼周还因为不足的睡眠稍稍臃肿着,没有回应。不到两个呼吸间,温华转身离开。
“你希望我作何答复?”
温华披散着头发,起初的冲动血热已消磨大半,乖乖坐在椅子上,任凭宋温行擦拭她的头发,中气不足地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若是你要放弃群英试,我便……”
“你便如何?独自去管?群英试参试者众数,有你与无你,你自觉有何区别?”
“可若明明看见了还要漠视不管,我于心不安。”
“若是会有生死之忧呢?”
温华犹豫地低下头,感觉到身后擦拭的动作停下,巾帕搭在她头上。
宋温行走到她面前,但并未看她。他知道温华犹豫的不是因为所谓的生死。她想死并非易事,她这株金枝玉叶,即便是出来历练打拼,在生死一线时,背后总有人出手相救。所以她犹豫的从来不是自己该不该参与进这等危险之中,而是担忧他的安危。
“家严还在时曾下了严令,‘若无为民牺牲之悟,不入庙堂。’,母亲并不认同这种想法,总宽慰我无需多想。先生们虽总把家国天下放在嘴边,到如今却纷纷劝诫我去走更稳妥的那条路。十几年来,父亲的叮嘱常常在耳畔回响,难以忘却。子承父志,子言想要做官,并非想要做官而已。”
这番本该满赋少年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宋温行口中却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毫无起伏,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却难掩激荡,映出的那点烛光都变得愈加明亮。
“如今果真是有人要有性命之忧了。”
盛兰芝撑着伞站在门廊外,她刚来不久,恰好撞上了两个人的对话,便没打扰,站在外面听到现在。或许是雨声太大,二人沉浸在热血之中竟无一人察觉她的到来。
温华不解地站起身,焦急问道:“何出此言?”
盛兰芝安抚地笑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是临朐那边有位爆红的琴师,要被那边狂热的听众老爷们淹死啦!”
宋温行出门接过盛兰芝手中的伞:“可是有什么发现?”
盛兰芝笑容古怪,掏出从柳元那边寄来的信,卖关子道:“你自己看吧。”